第七章 似是故人來

第七章 似是故人來

急雨在即將邁入十二歲那年才知道,她的親生父親也姓金。

這麼多年以來,急雨一直沒想過,自己其實是隨了父姓。

金銘海接回了急雨。

當然,以金銘海不會貿然認親。在此之前,他曾偷偷去醫院做了親子鑒定。在看到結果時,他的一顆心終於落定,但同時又滋生了諸多複雜難辨的情緒,令他有些悵然。

他很怕急雨會到他面前詢問她母親的事。

孩子有知道的權利,可他還沒有想好跟這個半大的女兒如何說起。

所幸的是,孩子好像毫不關心這件事,一直沒有來問過。

急雨被父親金銘海接到了S市。

因為英語的弱勢,轉進九中,金銘海頗費了點工夫。

初二的暑假,急雨報名了校外的英語補習班,想藉此進行惡補,不願它將來成為升學考的拖累。

金銘海去外地出差兩周,於是給急雨預留了生活費。

急雨沒有推辭,只問他:「爸,這次還是海南嗎?」

「這次不是」,金銘海夾著公文包在玄關處換鞋,「這趟去廈門。」想了想,問她:「你有什麼想要我給你帶回來。廈門的花生酥怎麼樣?」

「爸,不用。」急雨連忙擺手,見金銘海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於是補上一句:「聽說廈門的珠綉很有特色。要不……」

「好!沒問題!」金銘海立即滿口答應,「保證給你帶回來!」

「謝謝爸。」急雨說,「路上注意安全。暈機葯放在你公文包內側。你記得上飛機前吃。」

「好好好。」金銘海很是感動,這個女兒跟自己雖不大親近,但從來不讓自己操心。不管怎麼說,把她接到身邊,絕對是這些年來最正確不過的一個決定。

金銘海確實不用擔心這個女兒。

急雨在用錢方面很節儉,基本屬於該買的東西必買,不該買的東西絕不在攤位前多作留戀。她很少主動問金銘海要錢,也全因她的精打細算,根本花費不掉太多。每次給到她的零用錢都有富餘,然後她就拿了戶口本去銀行開了戶,悉數存起來。

高中畢業時,她曾去一次性查看了那些錢的數目,她不知道,在學生中自己儼然算是一個小富婆。

金銘海出差了三天的一個午後,急雨在廚房煮了一鍋酸梅湯。

急雨舀了一口嘗了嘗,覺得口感微澀,於是又加了一匙蜜進去。剛用湯勺攪了攪,就聽見門鈴響了。

急雨放下勺子去開門。

翟逸看起來比之前要稍微黑了一點。可能他屬於「曬白皮」,這點跟陳羽堯有點像。他和家人度假一趟回來並沒有明顯的膚色變化。

「快進來。」急雨說,「鼓浪嶼好玩嗎?」

翟逸進了門,朝她揚了揚手裡拎的兩盒東西,「喏,這些就算是遊玩證明了。給你的。」

急雨看了一眼,連忙推辭:「別這麼客氣,真的不用,拿回去吧。」

翟逸自然不肯:「特意給你帶的。」

「這……」急雨為難地說,「我吃花生會發紅疹,所以……」

翟逸當即醒悟,「哦,是這樣。這都怪我,事先沒有了解到這一點……」

「不,不是你的錯」,面對翟逸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責的紳士風度,急雨心生讚賞之餘簡直不知說什麼好了,「是我對花生過敏,怎麼能是你的錯呢。充其量算……花生的錯。」

翟逸「撲哧」一聲笑了。

急雨也笑了:「我煮了酸梅湯,你要不要喝一碗再走?」

「好啊。」翟逸爽快地應了聲。

急雨去廚房朝鍋里最後加了勺桂花,正要盛起時聽到翟逸說:「你盛出來先幫我晾著,我馬上就回來。」

「啊?」急雨伸出頭,就見到門在翟逸身後半掩。

她把酸梅湯盛出來放在桌子上,翟逸這時已重新折了回來,手中又換了盒東西。

「你這是……」急雨瞪大眼睛。

「廈門的另一特產——柴燒鐵觀音。」翟逸笑著解釋:「你家有茶具,我想你一定有喝茶的習慣。」

急雨不由啞然。

茶具其實是金銘海附庸風雅買的。結果附帶買來的一堆品茶鑒茶的書,翻過幾次后,就成了急雨的課外書籍。

跟翟逸做鄰居這麼久,她多少對翟家有些了解。

翟逸的爸爸是本地的知名藝術家,據說以前曾做過大學教授,想來喝茶是他的愛好。而翟逸送來的這盒茶葉,很可能是翟家廈門行時翟教授給自己買的。

「這我不能收。」急雨說,「你看我也沒送過你什麼東西。你出去玩還給我帶了花生酥,已經很有心了,這樣就夠了。」

「我們除了是鄰居,也應該也算得上是朋友吧?」翟逸說,「而且你還在我剛來這裡時幫過我。這點小禮物算得了什麼?」

他是說停電的那次吧。急雨想,如果是這樣的,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為換了誰面對一個敲門聲都透著禮貌,看起來教養十分良好的少年陷入窘境,都會施以援手的。

可能很少有人拒絕他的好意,翟逸覺得有些無措,餘光瞥見了桌上的酸梅湯,不禁脫口而出:「你要是不收,我又怎麼好意思喝你的酸梅湯?」

話一出口,他面上現過一絲窘迫。

你不要我的東西,我也不能再要你的了。這個舉動,自己就像執意要送出禮物的小孩子。接受不了對方不領情。

自己怎麼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一碗酸梅湯換一盒鐵觀音是不是太佔便宜了?」急雨笑著問他。

「不,不會!」翟逸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一個是用錢就能買到的,而你這碗酸梅湯是花了精力熬的,如果說佔便宜,應該是我才對。」

紳士的品格,總是會讓人如沐春風。

急雨覺得換個心志不堅定的人,都會被他的風度給慣壞的,「那你就,多喝點。」

「沒問題。」翟逸愉快地回應她。

酸梅湯盛出來不久,還燙得很。於是急雨又把空調調低了兩度,一面和翟逸說著話。

「這個暑假還剩一大半,你還有別的計劃嗎?」

「沒有了。玩也玩了,得去練琴。」翟逸說。「今天,是我最後一天逍遙好時光。」

急雨笑了笑,沒有說話。

「要不要等下一起去滑旱冰?」翟逸提議道。

「不了,我不會滑。」,急雨搖頭,「而且我下午得去補課。」

「補什麼?」他想了想,「英語?」

「嗯。」

「呃……」翟逸覺得英語真的沒有什麼補習的必要,覺得只要積累一定的辭彙量搞懂幾個語法定式,完全沒有任何難度。

英語實習班,無非也是布置了一堆試卷和辭彙任務,讓學生自己做。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你去補習班不如我來幫你補——畢竟,我是個中考過來人。」他畫蛇添足地補充道,「更知道考些什麼。」

急雨知道他是以英語滿分的成績考上的一中,中考分數一下來,九中的光榮通稿欄就張貼了這一消息。

但急雨不想麻煩他,「你不還要去琴房練琴么?」

「……也對」,翟逸捧起碗吹了吹,「好像可以喝了。」

「味道怎麼樣?」急雨問,「需要再加糖嗎?」

「剛剛好。不用。」翟逸說,「正宗老酸梅湯的味道。我小時候去奶奶家,喝過一回。」

急雨笑:「這麼高的評價?那我是不是還要再盛點給你帶回去給叔叔阿姨嘗一嘗?」

「你自己還夠不夠喝?」翟逸看來是真心喜歡喝。

急雨連忙道:「當然夠,煮了一大鍋呢。」

送走了翟逸,急雨也喝了一小碗,然後把剩下的酸梅湯冷卻后密封好,放進了冰箱。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太陽西斜,但光線依然強烈。急雨撐著一把小小的遮陽傘,拎著書袋準備坐公交車回家。

然而卻在公交車快要到來之際,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馬路對面閃過。

是他!

急雨一向信得過自己的視力。連忙跑到人行橫道口,焦急地等待綠燈放行。

身影已越來越遠,而紅燈卻似乎漫長到沒有盡頭。眼見對方坐進了一輛白色的車內,急雨心不由一沉,恨不得此刻生出一雙翅膀來。這時紅燈終於到頭,剛剛變換成綠色,急雨就抬腳朝對面奔去。

然而一長聲尖銳的喇叭聲從右邊嘯起,急雨看見一輛黑色的私家車朝自己這個方向馳來,根本避閃不及。

完了!

急雨僵直著身子,腦海中只浮現這個念頭。

突然一股強力將她推到一邊,急雨重重摔倒,手肘擦到地上,片刻后火辣辣的疼。

急雨顧不上察看傷勢,連忙起身,回身而視。一個穿淺藍色裙子的女孩委頓在地,神情痛苦。而她的背包也扔出雲幾米遠。急雨覺得她面容十分熟悉,腦海中轉了片刻,終於想起——是曾在洗手間解了她燃眉之急的那個女生!

她又救了自己一回!

「謝謝你……你等等,等著我!」急雨驚魂未定,有些語無倫次,但大腦卻在短時間內鎮定下來。她朝著橫亘在前方的那輛肇事汽車跑去,及至車旁伸手在駕駛人那側的黑色玻璃車窗上叩了叩:「你撞到了人。」

片刻,車窗徐徐降下,急雨看見了一張戴著墨鏡的白皙面孔。

刀刻般的挺立鼻峰,薄薄的嘴唇,雪白而略尖的下巴。

急雨強抑下險些溢出喉嚨的驚呼,頓了頓方艱難吐出幾個字:「小舅舅。」

急雨怔愣間,司徒闕已朝她擺了擺手,她退後了幾步。

「小雨」,司徒闕從車上下來:「還愣著幹什麼?——幫忙把人弄到車上送往醫院!」

「哦,哦,好。」急雨回過神來,她跑到女生身邊,試圖將她小心扶起,結果剛一使勁,女生就痛得「哎呦」一聲。

「是不是傷到了骨頭,用不上力……」急雨吃著勁扶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看女生這個樣子右腿八成被撞斷了,心下愧疚,身子一傾,差點連同女生又摔回到地上。

「我來。」司徒闕快步走了過來,從急雨手中一把將人接過。

略一施力將其抱起,朝著車子走去。

急雨見狀,彎腰拾起女生的背包加快步伐,先於他們到了車旁,把後方的一側車門拉開,司徒闕彎著腰把女生輕輕放下,讓她躺在後面。

這時,急雨才想起,剛才其實應該打給120。

她看了看司徒闕,猜想他有否有手機在身,而這時聽到司徒闕用輕和的口氣道:「對不起,讓你受傷了。現在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先忍一忍。」

「嗯。」顧念珠輕輕點了點頭。

「小雨,你坐到副駕駛來。」司徒闕吩咐急雨。

「哦。」急雨依言坐進了車裡。

「謝謝你。」

急雨打破了車內的安靜,回過頭對女生說。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幫自己了。

對急雨而言,她簡直是天使一樣的存在。

女生虛弱的搖搖頭,沒有作聲。

司徒闕也偏過頭來:「是啊,真的要謝謝你。不然,受傷的就是小雨了。」

急雨一怔,隨後連忙補救似的說:「他的意思是……是……」還未想好合適的說辭,便聽到女生輕聲問道:「原來你們認識啊?」

司徒闕沒有說話。

急雨只好如實相告:「我叫他小舅舅。」

到了醫院之後,她又幫著司徒闕把女生抱進了電梯。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急雨頓了頓,輕聲提醒她:「廁所里……」,她補充道:「九中的廁所里。」

「哦,是你啊。」女生蒼白地笑了笑,她想了起來。

「我叫顧念珠。」

司徒闕瞥了一眼過來。

「你的名字真特別。」急雨見司徒闕並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也不敢擅做主張,只遞出自己:「我叫金急雨。」

司徒闕掛的是專家號急診,她們很快就見到了醫生。

診斷結果很快出來,顧念珠的右腿小腿骨折,打上石膏后還需要住院一周觀察。

急雨問她:「你家裡電話是多少?我通知下你的家人。」

顧念珠看見了她右肘,不由急了:「你的傷口……你也趕緊處理一下。」

「沒錯,小雨。」司徒闕說,「你去找護士幫你給傷口做止血消毒,回頭醫藥費我一起去結。」

急雨只有照做。

其實一路上她都想問那個人的事,可直到現在,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等到急雨回來,兩個人已經去了病房。

急雨向護士問了病房號,到了時候看見顧念珠正在喝水。

「他呢?」急雨問。

「誰?」顧念珠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說你小舅舅……他已經走啦。」

「走啦?」急雨下意識地喉嚨一緊,「那怎麼能行?」

「他說他已經付了10天的住院費……雖然我說我自己有錢,但他……」顧念珠頓了頓,「有人打給他,他有急事所以不得不先走。」

顧念珠言語間透露出的維護理解之意,令急雨有些詫異。

嚴格說起來,司徒闕是令她受傷住院的肇事者。不過目前看起來,司徒闕留給她的印象甚佳。

急雨覺得,自己之前的擔憂全然沒了必要。

然而接下來她才意識到,司徒闕走了,她則變得責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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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情深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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