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很久沒做夢了

第五章 很久沒做夢了

阮瑜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

挺意外,也挺驚喜的。

阮瑜來往的人不多,皇宮裏姐妹虛虛實實她懶得應付,汝南侯府後宅更是斗的雞飛狗跳。她避著人,沒有朋友。

陸野算是她認識的唯一一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

奇怪吧,他們只見過一次面。

陸野對面是相國寺的方丈,慈眉善目跟大殿裏泥塑的彌勒佛似的,兩人正在商量着什麼事。阮瑜心想既然都老熟人了,總得上前打聲招呼,便打算等他們把事情談完再過去。

陸野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朝阮瑜的方向看過來。

陸野的眉骨和鼻樑都很挺,眼部輪廓深凹,深邃分明。瞳仁漆黑,看人的時候習慣性的不帶表情,顯得有點兒冷,又有點兒傲。

有種老子最拽老子最酷的氣勢。

阮瑜遲疑了下,走過去打招呼:「想不到會在這兒遇見西涼侯。」

陸野垂眸看她,懶洋洋勾起唇,「真巧。」

*

是不是湊巧陸野心裏很清楚,只要結果看起來湊巧就好了。

阮瑜又跟方丈打了個招呼,欲言又止的看了陸野一眼,說:「你要有事的話,我就……」

「沒事,你要去哪?」陸野看着她。

「旁邊,有個桃花林。」阮瑜指了指方向。

「一起?」

阮瑜愣了下,「……好。」

*

桃花林就在相國寺的東邊,雲蒸霞蔚一大片,遠處是碧天與青山,近處是香煙裊裊的古寺。

阮瑜每年習慣來這裏看看,說不上為什麼,就是覺得踏實、安心,然後一年一年的就堅持下來了。

「你回去之後,蕭元吉可有為難你?」陸野隨手摺了一枝桃花。

「沒。」阮瑜看着他把花遞過來,猶豫的看他一眼。陸野淡笑笑,阮瑜覺得自己不必太扭捏,便接過來,「他養傷呢,哪有功夫來找我。」

「那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陸野問。

「當然是高興了。」阮瑜一副「你怎麼問出這種話」的匪夷所思表情,「難道我還盼着他來找我麻煩?」

陸野一隻手撐著樹,停下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蕭元吉被我傷了,你一點兒不難過?」

阮瑜:「……」

「我……不難過,甚至還覺得挺慶幸。」阮瑜咬了咬唇,「如果他只是我的表哥,他受傷,我說不定還會擔心一下,但……」

阮瑜揪掉一片花瓣,低頭笑笑:「你現在是不是在想:最毒婦人心?」

陸野看着她,「不會。」

兩人繼續往前走。

「你來相國寺求什麼?」陸野問。

「求菩薩保佑爹娘康健。」

「不為你自己求嗎?」

「我自己?」阮瑜有些詫異的看他一眼,無所謂的笑笑,「菩薩救的了我嗎?」

陸野沒說話,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

阮瑜好奇的問:「侯爺也是來相國寺祈福的?」

她印象中的武將分為兩種,要麼是極端的不信鬼神,其實是害怕報應之說。另一種則是極端的信奉,巴不得月月請和尚來家裏做法,怕陰魂報復,怕自己死後靈魂墮入地獄。甚至有的晚年直接遁入空門做了和尚。

陸野這人又狂又傲,也害怕報應么?

「不是。」陸野否認。

「那你……」

陸野看她一眼,似乎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便解釋:「我帶了一些士兵的遺體回京,剛才在跟方丈商量超度事宜。」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淡然,彷彿只是在做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然而阮瑜很清楚,一般在邊地死去的將士都會就地埋葬,朝廷給死者家屬發撫恤銀子,就算給了交代。像這樣費心把士兵的屍首帶回京,再請僧人超度的行為,至少本朝是沒有。

但你硬要這麼做,朝廷不會阻攔,只是不會撥款幫助你,一切開銷要從你那裏划。

阮瑜驚訝的看着陸野。陸野察覺到她的目光,自然的微微傾下身來,靠近她問:「怎麼了?」

「沒事。」阮瑜不自在的扭過頭。

「你帶回來的這些士兵要葬在哪裏?」

陸野站直身子,「他們都是家在京城或者直隸地區的。已經通知他們的家人來認領。如果無人認領,就統一葬在郊野。」

阮瑜主動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陸野偏頭看着小姑娘,勾起唇來笑笑,「現在就有一樣。」

「嗯?」

「這幾天我要去探望死難士兵的家人,有最低級無品階的士兵,也有稍微有點兒資歷的,像百夫長這種。你若是有空,不妨與我一起。你是皇族之人,一來可以讓百姓感受到皇族對子民的關愛,有利於皇族的聲名。二來,對百姓來說,這也相當於一種安慰和榮耀。」

「好。」阮瑜答應的很爽快。

陸野笑了,「你的病無礙么?」

阮瑜抿了抿唇,說:「我的病……如你所見,並沒有到下不了床站不起來的地步,只是身體比平常人虛弱一點。」

陸野垂眸看了她一會兒,點頭:「那行,你要是不舒服,記得跟我說。」

*

阮瑜逛了一圈準備走,結果陸野說馬車還在相國寺那兒沒過來,懶得再走回去了,讓阮瑜順便載他一程。

舉手之勞的事兒,阮瑜隨口就答應了。

來的時候是兩輛馬車,一輛是阮瑜和明珠瑩珠,另一輛是沁珠彩珠。陸野跟在阮瑜後頭上了馬車,瑩珠緊接着想進去,被明珠拉下來。

「咱們別湊熱鬧了,走吧,坐後面去。」明珠把瑩珠拉走。

公主規制的馬車算寬敞的了,但是陸野往裏面一坐,男人身長腿長,頓時顯得有點兒局促。

不僅是空間,還有氣氛。

狹小的空間里,兩人面對面,都不說話,安靜的有些詭異。呼吸聲、衣料的摩挲聲、彼此的視線……這些微妙的細節放大,空氣開始變得有些熱。

阮瑜覺得太尷尬,尷尬到她需要有個人來打破這種氛圍,可是遲遲沒有丫鬟上來,她忍不住撩開帘子看了一眼。

哪還有丫鬟的人影?

阮瑜無奈放下帘子,對馬夫說:「走吧。」

馬車動起來,塵土飛揚。

「什麼時候去?」阮瑜摸了摸耳垂,不太自然的看着陸野。

陸野笑笑,「明天吧。要連續好幾天,受不受得了?」

他沒表情的時候很冷,不太好接近的樣子,但是笑起來,眉眼間那股懶洋洋的氣質就開始往外擴散,透著點兒痞氣。

這也是阮瑜彆扭的原因之一。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勁。

「應該沒問題。我沒那麼嬌弱。」阮瑜笑了下。

阮瑜嬌不嬌弱從跟蕭元吉一吵架就暈倒這件事上可見一斑,她的自我肯定沒什麼說服力。陸野手指在太陽穴上揉了揉,似笑非笑,「前幾天才暈了一次。」

「……」阮瑜臉僵了僵,「那是意外。」

「行,意外。」陸野輕笑,「為了防止這種意外,請公主殿下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

阮瑜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偶爾做夢也是在一片黑暗裏,什麼也沒有,出不去、沒有光,阮瑜就那麼百無聊賴的待着,直到醒過來。

今天不一樣。

夢裏好像在下雨。

深夜,大雨滂沱。

雨水從她的臉上流淌下來,匯聚到下巴往下滴。她騎着馬,身後有人抱着她,他們在大雨中策馬狂奔。

身後是城牆,前面是山野。

阮瑜想看清抱着她的人的相貌,然而這時馬車顛了一下,她醒過來了。

阮瑜有點兒「不知道我在哪」的怔忪。

「怎麼了?」陸野問。

阮瑜低頭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嗓音透著疲憊,彷彿她真在大雨里顛簸了一遭似的:「沒事,我睡糊塗了。」

陸野沒說話。

阮瑜掀開帘子,外面的風灌進來,她深吸兩口氣,夢裏的不安和壓抑漸漸消散了。她看到熟悉的街景。

「我到了。」阮瑜笑笑,把帘子掛下來,「等會兒劉師傅會送你回西涼侯府。」

陸野點頭說好。

馬車在汝南侯府大門外停下,阮瑜提着裙子下了馬車,陸野跟着走下來,手虛虛扶在她背後,等她落地時就收了回去。

「明天見。」阮瑜淺笑告辭,轉身由丫鬟攙扶著往府里走。

陸野站在原地,直到小姑娘走進大門人不見了,他才重新上車。

*

阮瑜難得有心情好的時候,前幾天在西涼侯府丟的臉她也不甚在意了。

不就是被人茶餘飯後議論幾句么,愛說說好了,反正她也聽不見。

幾個丫鬟出去玩了一遭心情也好,一路嘻嘻哈哈的。一推開玉苔院的大門,幾隻吵鬧的小麻雀就都閉上了嘴。

「怎麼了?」阮瑜往院子裏瞧。

蕭元吉正坐在院子裏,左手臂用木板夾了起來,掛在脖子上。右手端著碗茶在喝。

阮瑜的心情像是撒歡兒奔跑的小馬駒一下掉進了冰窟窿里。

翻天覆地。

蕭元吉這個人真是有敗人興緻的本事。手臂都折了還要上門來找麻煩,真是不嫌累。

阮瑜臉上的笑意沒了,恢復成慣常的冷漠。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說:「公主要不現在出去避一避?」

「有什麼好避的。」阮瑜往裏走,「他這麼不辭辛苦的來找麻煩,我總得給他點兒面子。」

明珠嘆氣。

蕭元吉綳著一張臉,右手把瓷盞捏的咯咯作響,直到阮瑜走近了,他突然把瓷盞往桌上一頓。

有碎瓷片從盞底濺了出來。

「你去哪了?」

阮瑜冷眼看着他發怒,「什麼時候本公主的行程還要向你彙報了?」

蕭元吉牙關咬緊,「你跟陸野幽會還想瞞着我?不,你根本沒想瞞,兩個人坐一輛馬車回來,還大搖大擺的在門口道別?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姦夫是不是!」

阮瑜面無表情看着他,覺得蕭元吉最近瘋的很厲害。

以前一年也就來玉苔院鬧個三五次,但好歹在外面是收斂的。如今不僅在府里鬧,還要到外面去丟人現眼。

「嘴巴放乾淨點兒。」阮瑜皺眉厭惡,「我去哪、做什麼、與誰來往都與你無關。你發火之前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蕭元吉氣的臉都扭曲了,一把拽住阮瑜的手腕:「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身份,我是你丈夫!夫為妻綱你知不知道!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我不許你做什麼你就不許做什麼!你跟那姓陸的出雙入對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們成婚多久了我都沒碰過你!你倒是一跌就跌進那姓陸的懷裏了!」

男人勁道大,阮瑜甩了兩下掙脫不開,又被蕭元吉的話刺激到,平時一收再收的脾氣是再也收不住了。

阮瑜微微抬起下巴,一臉蔑視看着蕭元吉,聲音冷的跟寒水裏浸過似的:「蕭元吉,拜託你別跟我演這種情深意濃的戲碼,我噁心。我們當初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彆強求誰。你可能在風月場得意慣了,那些女人捧着你,捧的你忘了形,以至於你以為我也一樣稀罕你。可惜,沒有的事兒。」

在蕭元吉愣神間隙,阮瑜抽回自己的手,拿帕子往手腕上擦了擦。

「我以前不讓你碰我,以後,也依然不會。」

撂下這句話,阮瑜頭也不回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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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軟玉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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