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善意

「他說，你們怎麼……沒有影子？！」

逐漸暗下來的寢室里，當孫涵故弄玄虛地講完故事的最後一句，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素來膽大的好室友，而王晗卻充耳不聞地撲在校園BBS里做救助工作，好半天才勉強點了點頭。

「不錯的鬼故事。」他敷衍著說。

孫涵這便泄了氣，長嘆一聲把自己摔進王晗左邊的下鋪，不再說話。時間正值黃昏，窗外最後的夕陽像一層金色的雪攏在他臉上。葉瑤、蔡哲凱和林彥已經分頭去忙各自的救援任務了，而王晗和孫涵從校檔案館出來后則返回了寢室，打開校園BBS，密切監控凌子涵和王燁的每一次發帖情況，以便及時做出支援反應。

「效果怎麼樣？」孫涵乾脆閉上眼睛。因為王晗做事喜歡大包大攬，於是他便成了救援小組裏唯一的那個閑人。聽他這麼問，王晗默默點了點頭，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過去給才睜開眼睛的孫涵看——頁面停留在帖子的最後一條回復，王晗給自己上了匿名馬甲，冷不丁回帖爆出了凌子涵和王燁的名字。

「不好說。」王晗沉穩地回答，他把屏幕轉回自己面前，順手點了一下BBS的頁面刷新。校園網速度一向很慢，刷新的小圓圈轉啊轉根本停不下來。王晗乾脆不去看，啪的一聲把筆記本合上，扭頭看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的孫涵。

其實做了兩年室友，王晗覺得自己還是不懂他。

「不擔心嗎？」頓了頓，看着孫涵將視線轉向了自己，王晗問，「我大哥和安凌子涵你不太熟，但顧笙落畢竟是你的表姐……」

他沒再說下去，但孫涵已經明白了卡米爾的意思。他慢慢睜開眼睛，盯着上鋪光禿禿的床板發獃，半晌，竟然低聲笑了笑。

「……其實怎麼可能不擔心。」孫涵動了動腦袋，將視線轉向王晗，「但是擔心又有什麼用呢？要我說，我們這些留下來的人，在做了能做的事情之後，與其干著急不如放鬆一點。」

王晗也看着他，頭頂的電風扇慢悠悠轉着。

「我不像你們，會做好多事情，從小到大最大的優點就只是想得開而已。所以我就想，大家都有自己的任務，我的任務是什麼呢？也許是時候發揮些別的作用了，比如，在大家都緊張的時候，我可以試着開開玩笑，讓大家放鬆一把。」

孫涵抱着枕頭坐起來，吐了吐舌頭：「也許是有些天真的想法，抱歉了。」

足足有十秒的時間，王晗一句話都沒有說。

「沒事，你說得很對。」最終，黑髮的年輕人局促地站起來，伸手把電風扇的風力調大了一檔，有些笨拙地問，「喝可樂嗎？還有，剛剛的鬼故事，能不能再說一遍？」

顧笙落如臨大敵地倒退了一小步。

「這反應可讓人有點傷心了。」王燁嘆了口氣，「影子的問題其實我也發現了，只是沒明說而已。況且顧笙落，你沒發現自己的影子也淡了一點嗎？」

顧笙落一愣，低下頭，這才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了自己的影子。凌子涵聞言也立刻湊上去，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蹲下來，盯着影子的邊緣仔細比對。

「的確變淡了。」棕發的會長煞有介事地點頭，指了指旁邊課桌椅的影子，「你看，這邊的影子是純黑色，比較起來顧笙落你的影子是不是透明度有點高？」

「開了百分之八十透明度的樣子。」王燁順嘴接他的話。

「又不是板繪畫布，開什麼透明度。」顧笙落想起了自己酷愛繪畫的姐姐，便順口說道，「既然你們早發現了，能解釋一下原因嗎？」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反正我們肯定還沒死。」凌子涵說，「按照蔡哲軒兄弟的說法，在這裏死了的話應該是直接消失了，現在我們只是從影子開始消失，最差也只是介於生死之間的狀態。」

「那真是特大喜訊。」王燁涼颼颼地笑了笑。

凌子涵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對顧笙落說：「我和王燁的影子完全消失了，但顧笙落你的影子只是透明度變高，那麼結合已經知道的信息我們基本上可以推測出兩個可能性。」

「影子消失的程度和進入空間的時間成正比。」王燁摸了摸下巴，「或者，和我們被人遺忘的程度成正比。」

「不一定只關乎一個變數。」顧笙落也明白過來，提醒道，「三件事很有可能互為正相關。」

「沒有決定性證據，最多就只能推測到這裏了。」凌子涵聳聳肩，「總之，影子消失絕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在這之前，顧笙落，你能不能回答我剛剛問的問題？」

顧笙落總算把視線從自己的影子裏抽出來：「什麼問題？」

「正如王燁提出的那樣，我們三個的相遇實在太過巧合，我懷疑有什麼東西在暗中幫助我們，所以你能不能想一想？想一想你進來前的情景。」

顧笙落仔細回憶了一下。

「我記得，在推開教室門之前，我獨自在一間儲物間里。本來準備坐下來，冷靜冷靜，研究下一步該怎麼走，突然感覺空氣開始變冷，然後……」她頓了頓，繼續說道，「然後我聽到自己背後有腳步聲、有嘆氣聲，儲物間里的掃把突然自己倒了。我覺得不妙，趕緊推門出去。」

「然後就遇到了你們。」

顧笙落說完，掃了一眼同時陷入沉思的王燁和凌子涵：「情況就是這樣，所以，得出什麼結論了？」

「你有沒有發現，咱們幾乎每次更換房間，都是在發生詭異的事情之後？」王燁突然介面道。

「首先是溫度下降，接着要麼是看到鬼影，要麼是聽到奇怪的聲音，或者覺得氣氛變詭異。我一直在想，這些東西是我們在房間呆久了必然會出現，還是恰好是在需要出現的時候出現？那麼多詭異的東西，影子、聲音、甚至直接出現的身影，瞧著嚇人，卻從來沒有真正對我們造成什麼傷害。那麼，它們出現的意義是什麼，只是為了嚇我們嗎？」

「你的意思是？」顧笙落沉聲道。

王燁同凌子涵對視一眼，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覺得，也許，它們是在幫助我們。」

這個空間中，通道在發生持續不斷的變化，不同的時間推開門，面對的都會是不同的風景。誰能掌握空間變化的規律？他們不知道，但是它們知道。理由不得而知，但它們從未傷害過他們，反而拖着殘缺的、醜陋的、可怖的軀體，努力發出聲音，努力為他們指一條唯一可行的道路。

[一二三，現在該出發了。]

它們這麼說，沒人聽懂。但不要緊，那就再試一次，或者乾脆把他們嚇跑，無論如何，請不要落到和它們一樣的下場。

這個空間中，惡意的確無處不在。但這份被誤解的惡意從來不來自死者，而來自於貪婪的空間本身。死者的溫柔正如他們失散之後的相遇，黑暗中無數雙善意的手托住荷葉，讓那些被迫分開的露珠在中心匯合。

「快逃。」

往哪裏逃？為什麼要逃？

現在，他們終於懂了它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