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國將不國，夜盜黃絹
不知過了多久，狂暴悍戾的念術風暴漸漸平息，蜿蜒參天的碩大藤蔓連同那具獸骨都被轟碎了一大半，在四色念力流中被瞬間削平。
那些亂流充斥這方低矮的峽谷，無論是飛湍瀑流還是重岩疊嶂，都寸寸崩解，化作飄散空中的無盡暗淡塵煙，在這種四級五級念術的波及下，肉體凡胎毫無存活的可能。
「哈哈哈本將還活著！不過，得馬上找到那個小子的石頭！」一聲囂狂大笑從斷卻的藤蔓上傳來，缺了半個腦袋的骸骨破開煙塵，抱著古琴從中衝出，急欲尋找啟吟身死後遺落的鐵石。
此時除了甲衣完好無損，他整個骨架散了大半，而這具骸骨殘餘的生機在死氣箭下不斷磨滅，不出盞茶時間必然完全腐朽，而他的本體在一箭下亦是失去了大量的生機，若沒有青蒲園的木屬性能量，他也活不到逃離峽谷的時候。
「那到底是什麼招式，被我的念術擊中后僅僅分離出一絲能量就讓我險些死了，總不會是仙法吧？」他嘀咕一會兒，終於在地形完全改變的峽谷里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一顆碩大無比的青色石球。
骸骨一怔，從中感知到一絲恐怖的氣息，急忙催動念力飛速後撤，而那石球也已經發現了他，霎時崩潰成數十隻青色狐狸，踏著青雲撲擊過去。
「雲狐大仙？」
骸骨驚呼一聲想要施展念術抵禦大仙的突襲，然而他眼洞中的紅芒倏忽一暗，在措手不及之下被附身其中的幽靈衝擊心魂，被壓制了剎那。
而這短短時間，已足夠大仙發威，數十隻青狐撲上去后不屑於撕咬，狐影凝實如有萬鈞力量壓下，直接讓得脆弱的骸骨化作碎骨飛灰，唯有一絲絲青黑混雜的念力飄散如煙。
屍骸完全粉碎再無聲響，而數十隻狐狸也回歸原位，徘徊在跌坐其間的啟吟身旁。
「沒想到是大仙來救我，多謝大仙。」啟吟擦擦冷汗，他身上的太陰陰氣已經消散，念力虧空到極致使得他站起身來都極為艱難，索性就那麼坐著。
這些青狐只是大仙的念力分身，不斷凌空奔跑徘徊在他身邊，只寥寥數語回應於他，讓得啟吟有些疑惑不解。
他心知大仙不是緘口不言的性子，卻也沒有多問，兀自說個不停。一邊冷眼看了片刻才發現將他團團包圍的青狐分身看似是在保護他，實則在奔跑中故意留下極大的破綻。
啟吟心中瞭然，這是在暗暗防備那個死不見屍的顏可之。
正在他與大仙扯閑篇時，一道藍青色光影好似水波接天，從峽谷頂部飄忽不定的煙塵中剎那而至。
水波濺射出千萬道粼粼細雨，從天劃過宛如劍光，籠罩向啟吟的方位。
而數十道青色狐影盤桓交錯，將之完全防禦下來，那些劍光雖然犀利密集但卻無法撼動狐狸一絲一毫。
啟吟泰然處之，笑看璀璨如煙火的劍雨，而那回天流轉未曾散盡的水波隨著劍光下沉，待得突兀顯出顏可之的身影時，他和無數狐影僅有幾步之遙。
顏可之一言不發剎那出劍，他所藏身的念術連星崖山都能瞬間穿透，三人對撞的幾招念術再可怕也難以捕捉到其中的人影，論神奇，也只有啟吟施展的頌空明才能比得上。
但要施展招式卻只能和之前一樣顯形，而他被睡海圖提升到阿修羅層次，自是勝券在握，瞄準雲狐防禦的破綻一劍刺向啟吟。
啟吟面色不變，任由一劍施展，他相信以雲狐大狡詐，從未見識過大仙出手的顏可之一定會吃大虧。
劍上兩尾魚龍相互纏繞，一藍一紅讓得此劍比顏可之還要巨大，威勢穿鑿無數狐影的包圍直達啟吟面前，而恰在這時大地炸裂，一隻渾身雪白的巨狐從中襲出，一口咬在顏可之的魚龍劍上，連帶他的手臂，一同撕咬下來。
大仙藏匿地下出其不意，饒是阿修羅也難以感知到它的氣息，顏可之殺人心切，萬萬沒有意料到會有一位大仙為了對付自己而舍下顏面埋伏。
他痛呼一聲被雲狐一爪子擊中身軀，其中一枚尖爪霎時將之穿透，幾乎把他斷成兩截。
但顏可之身上睡海圖熊熊燃燒的念力仍未熄滅，攜帶強大無比的畢法炎念力的睡海圖，強行封鎖住顏可之即將潰散的意識，而後洞穿空中的念力層帶著他遠遁。
雲狐大仙大眼一瞪，沒有想到這廝中了這招沒有即時隕滅，只堪堪揮出一道狐影銜尾追殺過去，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是，一團黑氣趁著顏可之現身那一刻，從華美碧綠的甲衣中射向顏可之，附在他的身上隨之遁逃，待得雲狐大仙發現，已是來不及阻截。
「呸，竟然讓他逃走了。」雲狐大仙龐大的身軀從地底跳出，將顏可之的手臂吐到一旁，而後蹲立在啟吟身邊，閉眼不語。
啟吟由衷感激道：「這回多虧了大仙，不然我可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悻悻笑著，順手撿回那隻斷臂，從中摳出重新化為珠子的睡海天珠，然而端詳許久不得要領，只好按捺住解救紅炎的急切心情，將之收起。
他旋即問道：「聿西和我娘親，怎麼沒有陪著大仙？」
雲狐閉著眼好似感應著什麼，悠悠道：「我們跟在抓走你的那輛天衝車後面，尋到了車值劇的出口，而且發現有其他人也跟著你們出了車值劇。聿西小子說他不是那個蕭銅的對手，讓本仙單獨過來救你，而他跟那個女的則去跟蹤另外一伙人，現在不知道去哪了。」
啟吟點點頭，如果是聿西跟上來，未必能夠破解剛才的必死局面。
此時他的收錄陣里還靜靜躺著那枚聿西的名刺神引，是聿西早就準備好的手段，他們想要追蹤上來並不難。但另一伙人是怎麼跟蹤天衝車的，卻讓他疑惑不解。
「我這裡有聿西的名刺，所以猜想你們一定會跟上來，而大仙來的時機恰好，救了我一命。但另一伙人，是擄走我爹和符堅老叔的那個神秘大仙，還是抓走符夜的廉君，他們怎麼知道會進入車值劇？」
啟吟繼而問道，「五國君給我的東西應該都留有暗手，除了已死的切墨君，好像每一個都有嫌疑，特別是該死的蓬君，不知道在冷蓮里下了什麼毒。」
雲狐睜開眼睛反問：「那幾個阿修羅都沒有大仙做後盾，說不定會是你們都不知道的存在在布局。而且你說的切墨君死得古怪，許是詐死也不一定。」
「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聿西，以他的本事，跟蹤應該不成問題。我先去把那架古琴和甲衣收走，那可是難得的寶器。」
其實他還有一個疑問，顏可之的手段如此強大，怎麼會陷入青蒲園呢？
而這時雲狐大仙突然一笑，道：「我的分身在三百裡外追到了剛才那人，而且重傷了他，這回他肯定活不成了。」
大仙的話無疑讓啟吟心情大好，能夠抹殺畢法炎派來的顏可之，並且得到睡海天珠，神頭谷此行已是收穫非凡，不枉費他付出接下來數個月無法施展頌神術的代價。
他與雲狐跑過去撿起那架古琴，又略一搜尋才找到了深埋在地下的西天箭頭，而其中足以抹殺阿修羅的死氣已經消散大半，啟吟想要收回的話，唯有找到顏可之和那隻隨行逃走的鬼物，才能從他們身上剝離那一段不斷侵蝕生機的可怖能量。
正當他們再無所獲想要離開時，女子幽靈的聲音飄飄渺渺，從一堆碎骨中傳來。
「多謝公子解救了我，如今我是孤魂野鬼，只有來世才能報答一二。」
啟吟聞言一喜連忙回頭，他有許多問題要問這個幽靈，便用少許念力催動射魄，尋找她的所在。
在他的視野中，有一團若隱若現的青色霧氣升騰在碎骨上方，除了星門裡的靈魂燈盞，啟吟還是頭一次見到青色的魂魄。
「敢問仙子，為何會成為幽靈，又為何被那隻鬼物奪舍？」他小心翼翼問道。
「不瞞兩位，我是惡羅林海中的一方修羅，人稱琴君，現在公子可稱我為琴鬼……」那幽靈林籟泉韻般的輕音悠悠響在啟吟耳側，正是熟悉的那個傳音。
雲狐大仙驚詫道：「惡羅林海的阿修羅來神頭谷做什麼？林海和南陸相距百萬里，木屬性的念力師不會飛行，沒有三五年可走不完這路程。」
琴君道：「千年前，我奉藤花祖師的命令，來神頭谷尋找成神法，可惜還未尋見片鱗便遭遇一尊惡獸，最終同歸於盡。」
她頓了頓道：「後來我怨念不散，藉助藤花祖師的青蒲園形成生機長存的不朽遺蛻，想要等待惡羅林海來人解救我。可惜，數百年前被神頭谷中的鬼物吞噬了魂力，佔據了遺蛻和青蒲園，此後處於渾噩之中，被迫化作吃人的藤精。」
她聲音悲戚，遲遲沒有后語。
大仙對啟吟悄聲說：「那條獸骨分明是大仙的骸骨，能以阿修羅的修為力戰大仙並同歸於盡，整個津庇盧也尋不出幾個。而她所說的藤花祖師，是樹都的主人，尋常王者也不是對手。」
啟吟有些驚奇，頭一次見大仙這副模樣，想來藤花祖師極為不凡，而他更沒想到千年前樹都就派人來尋找成神法，好像成神法並非是什麼秘密。
他問：「敢問仙子，青蒲園中的怪蟲又是怎麼回事？神聖如樹都主人，不應該豢養那等惡獸才對。」
「公子有所不知，惡羅林海佔據津庇盧東南，幅員億萬，幾乎彙集了天底下所有的獸族，包羅世間萬象。我雖是人身，但也算是是祖師麾下眾木獸之一，那些怪蟲生存在青蒲園裡，專為抵禦外來者。」
而幽靈又道：「先前我的魂魄發現了神器的氣息，便以如意琴引那隻怪蟲來到面前，才有了接下來的相見。」
啟吟這才恍然，怪不得巨蟲時而聽命時而胡亂攻擊，原來是琴聲有時候被琴君所操控。
「公子若有一日去到林海面見祖師，還請公子為琴鬼復命，就說成神法之說虛無縹緲，不必繼續追尋了。」
雲狐卻笑道：「藤花祖師派你來這裡確實是讓你白白送死，不知有多少仙王覬覦的絕世寶物，憑你可得不到。不過你來早了，神器出世時成神法才有可能被人尋得，而你足足早了一千年。」
聽聞大仙的笑聲，那幽靈悠悠一嘆，猶豫許久才轉而求問啟吟。
「公子身負多種念力，又有神眼神器和強大的死氣，琴鬼苦度千年，公子能否超度琴鬼輪迴，讓我解脫？」她小心問道，青色霧氣從屍骸中解放之後漸漸變淡，很快就要飛解。
見啟吟猶豫不決，她繼續懇求道：「我這件碎鱗衣里藏有林海的功法，能夠配合如意琴施展多種念術。公子先前久聞琴音，不消三日便會心竅碎裂而死，琴鬼無能，無法為公子解除念術危害，只能委屈公子借功法自救了。而這甲衣和寶器琴，理應公子所得。」
雲狐大仙聞言揶揄道：「聿西的十步登天法是雷屬性的，你學不了。這配合寶琴的功法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屬性，但你那個小女友一定用得著，你可以答應下來，就當送她一程。」
啟吟雖然驚訝於大仙的態度，不知道它為何會為一個幽靈說好話，但思索片刻還是接下這個重擔。
「無功不受祿，琴仙子在這裡受苦千年，早該輪迴了，我恰有渾玉匣，或許可以助你。」
「公子大恩，若有可能，琴鬼必定再報三世！」
啟吟嘆了一聲，撫著匣子求它引來隨陽波，此時他無法施展頌神術，只能求助黑匣了。
匣子雖然不願意，但耐不住啟吟軟磨硬泡，只能趕在幽靈消散之前引來窄窄一條隨陽波。
而那團青色霧氣的幽靈感激涕零，緩緩飛向隨陽波，化作一個曼妙身影悠悠遠去，乘著隨陽波入地而去。
在穿越地面遠離人間的剎那，琴鬼轉身向啟吟和雲狐大仙一拜，才消失無蹤。
而啟吟與雲狐大仙都是驚詫不已面面相覷，適才一人一狐看得分明，那隱約散去的幽靈面龐，不正是魚淵樓的琴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