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鬼號哭,老兵獨愁

第十二章 新鬼號哭,老兵獨愁

啟吟小兒時候便開始修鍊念力,少年體魄並不比同儕軍士弱多少。

或者說,經由念力錘鍊的凡人肉身,強度都相差不大。

所以戰場上混亂不堪變數極大,任你境界高超,防不住暗槍冷箭的話一樣是身死道消,果真是人人掉腦袋都只有碗大個疤,死人是不分境界高低、實力強弱的。

他手持利劍出了箭樓,在那箭樓上,如果沒有實力強橫的念力師頂著箭雨進攻,當真是高枕無憂。

而冷箭殺人讓他沒有社稷安危的憂慮,也沒有戰場中險象環生、命若懸絲的壓迫,根本無法讓他的少年心性得到洗鍊。

所以他悍不畏死,手提利劍砍殺攻入城門的幽聲國人。

這把劍只是君子佩飾,不是戰場武器,而啟吟劍技又稀拉,幾乎當做砍刀使用,斬在敵人甲胄上,禁不住幾回攻守便豁口刃崩,幾乎折斷。

啟吟見佩劍比自己更早夭折,心中一驚,顧不得節省念力,連忙引動體內稀薄的念力挪轉身形,避開眼前那個身披重甲的八尺猛漢向他迎頭砸下的厚背大刀,不敢拿殘劍抵擋。

那大刀比啟吟的少年身板還要長出幾寸,城門狹窄擁堵,力量強橫者往往一槍過去可以透甲連串數人,而那幽聲國猛漢肌肉虯結,虎臂出拳出刀都是狂風一陣,蠻力一刀能夠連劈數人,驚得啟吟騰挪閃躲好不狼狽。

啟吟如今臉面猙獰,沾過不知多少敵人的心頭血,但心中哪能不畏死亡,他知道以傷換命活不過今天,擋住敵人進不得內城才是他們這幾百軍士的任務。

於是負創漸多的情況下仍是避開數個敵人招式,為戰友創造時機,藉此也能了結了對方,而他身軀矮小很是靈活,連那猛漢也在他幾輪閃轉騰挪間被戰友絞斷頭顱,砸倒好幾個倒霉的士兵,又被趁機出現的啟吟撿刀砍下賊首,一擊得手毫不停留,繼續以兵刃和幽聲國士兵見禮......

念力舞動,干戈載戢,流血成河。

身處戰場的他隨時可以見到肉沫橫飛、血流如注,而身在高樓的話,卻能看見各色念力灰燼向天空飄去,如同斑駁星光,飄飄渺渺間成為無盡高空的某些星光的養料,卻也很是夢幻奇異。

他在箭樓上和城裡某些隨行妻女一樣,曾對這些飛解的靈魂星光嘆為觀止。

而現在他清楚一點星光是一條人命,而且敵我皆有,也清楚自己換了多少刀槍劍戟,才從那些面有悲憤心狠手辣的幽聲國人手中死裡逃生,並反手戳穿砸爛那些人的頭顱軀體。

一開始他見到血肉內臟在自己身上滴落在自己腳下流淌,禁不住嘔吐不止,被幾個呼風關將士救下,才堪堪緩過神來,不敢拖累了戰友後腿。

他念力低微,不敢穿重甲影響自己行動,所以身上只披有一層輕甲,如今反覆衝殺在城門敵我短兵相接處,後背甲胄幾乎被砍碎,衣衫破碎處深可見骨,幾近氣竭。

廝殺了這大半時辰,人人筋疲力盡,但好歹沒變成死人,而他腹中恐怕只有鮮血供他噴洒,再沒有心思去理會渾身爛泥般的肉醬,依舊被源源不斷衝擊出來的呼風關士兵擁上去,持劍守關。

退不得,也不能退。

......

突然,狂風大作,一股赤紅念力化作風暴席捲整個城門下的馳馬道,不論敵我盡皆掀翻當場,貫通了血肉擁擠的城門。

狂風後面有一個身批連環鎧,雙手持銀叉的幽聲國猛將,正是凶名赫赫的征東將軍劉風固。

那劉風固鼓動一陣念力風吹翻眾人後,縱身前躍,張開持叉雙手,如同一隻鐵甲銀翅的雄鷹,一躍便到了馳馬道另一頭。

啟吟也被掀倒在地,依舊被流動的那陣念力赤風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心中又驚又疑,他能感覺到這個人和魏雲實力相差無幾,不是自己父親啟留書所能力敵的。

也疑惑他越過城門缺沒有殺呼風關守軍,心下不解,卻依舊攥緊手中剛撿來的長刀,和其他軍士一樣不斷掙扎,想要起身阻擋。

忽然那陣風散了,啟吟全身壓力一松,滾身貼牆站起來,和戰友照顧扶持,緊張地盯著前後敵人,準備儘力抵擋眼前的黑甲銀叉大將,為呼風關主將馳援爭取時間。

但他卻發現,那些幽聲國人從地上爬起來後轉身就跑,毫不停留。

甚至於丟盔卸甲,只顧著逃命。

所以一時間,馳馬道里只剩下呼風關的一眾殘敗守軍,個個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這時那劉風固轉身對他們微微一笑,與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很是不符,讓啟吟等人心中惡寒,似有不詳的預感。

那劉風固兩把銀叉交相敲擊,發出一聲悅耳錚響,而城門馳馬道兩壁卻突然破碎,磚石化為碎沫,如同數十排箭筒壘成在左右兩面,瞬間擊發出無數石子鐵丸,把眾多軍士盔甲射穿,運氣稍好的也遍體鱗傷,而運氣不好者頭顱被打穿,連同頭頂那座城門主樓一起轟然倒塌。

原來那猛將剛才飛身而過,兩把銀叉已經劃過牆面,留下了陣法。

這時他銀叉響動,激發了陣法的威力,將二十丈長短的馳馬道牆壁連同半片城牆一起震碎。

而啟吟貼牆太緊,被那引而不發但猶自傳遞出來的念力波震傷肺腑,悶頭倒地,又被碎石如雨,叮咚打在身上甲胄上,翻滾在人堆里吐血不止。

他視線模糊,摔破了腦殼,被道道鮮血染紅眼眶,卻看到一個黑點從另一座城樓上飛身而來,轟然落地,正是楊雄。

「放肆!」

楊雄落地大喝一聲,張口呼出一片冰霧,瞬間沖向失去兩壁而瘋狂砸落的那半座破碎開的城樓。

城門正上方有守望迎敵的主樓,如今被劉風固的雷鳴陣把城門轟穿一個二十多丈方圓的巨洞,主樓失去了依憑,從天而降,而城下存活的幾十個軍士看著天空黑影愈來愈近,個個心中悲戚,猛士落淚。

就在啟吟暗嘆一聲我命休矣時,那楊雄吹來的冰霧卻比坍坯倒塌的主樓還快,衝擊向整個城牆破洞處,冰霜霧氣所觸及的地方,瞬間化作冰塊,漫天碎石,萬鈞城樓,都瞬間與還未斷裂的千壘牆連接起來,化作一座白色冰山,高懸在啟吟他們頭頂,只留下馳馬道下兩米高低的小小通道。

「竟然沒死。」

啟吟和那些軍士心中狂喜,對楊雄感激不盡,連連大喊楊將軍威武。

他們被劉風固和楊雄的四通境巔峰的實力所震驚,一個直接從城門馳馬道里向外打碎十多層千壘牆,一個則一眨眼用玄冰創造出一片新的城牆,讓那些幽聲國軍不至於蜂擁而來,同時把劉風固困在內城裡,只等捉鱉。

甚至於那些飛散而開的碎石,有著雷鳴陣的凶威助力,如同箭雨,也被那座玄冰城牆中突刺出來的冰柱包裹住,沒有對內城駐守的士兵造成慘重傷亡。

而這交鋒在眨眼間完成,啟吟只模糊看到城樓破碎到城樓變成冰刺蝟,還來不及慌忙呼救,如今還倒在地上急促呼吸。

他心中卻暗贊一聲高手,然後被兩名體魄強健傷勢輕微的士兵拖出刺蝟下的窄道,逃回內城中蓄勢待發的軍列里。

馳馬道惡戰的壓迫沒了,所有人不由得氣息一滯,身心俱疲,像啟吟這樣傷勢凄慘的士兵,精氣神一松,就勢昏死過去,被抬進後方傷兵營里救治。

而渾渾噩噩里,啟吟依舊隱約聽到廝殺擂鼓聲,怒吼慘叫聲和火焰許許聲……

入夜,傷兵營里懸著一個照明石,發出幽幽冷光,卻不晃眼。

啟吟昏睡一天,被後背傳來的一陣刺痛驚醒。

他掙紮起身,發現身在傷兵營里,而不是被囚禁在牢籠里,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還活得好好的,呼風關應該是守住了。」

他心中憂慮,緩緩猜測道。

「不知道我得望男兒死傷如何?」

他艱難站立起來,查探傷兵營中熟悉的戰友。

突然他看到楊雄也躺在矮木床上,正在吐納熔煉一股股藍色玄冰念力給自己療傷,他傷勢很是嚴重,全身焦黑如被雷擊,體無完膚。

楊雄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於是呼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端坐了起來。

「哦,是小啟吟啊。」

啟吟見他看過來,連忙拱手示意,「楊伯伯,不知呼風關戰況怎麼樣了?」

楊雄聞言擺擺手,「還好,沒了三面城牆,而幽聲國也只是試探而已。」

他頓了頓,很是憂慮地說:「一次試探就攻進了內城,下次恐怕不會輕易退兵了。」

「那,還能守嗎?」

楊雄伸出手摸了摸啟吟的腦袋,把自己疼得齜牙咧嘴,「守,當然能守。上頭不願意發令撤退,那麼我們最多也只是退守下一關罷了。」

他豪情萬丈,哈哈大笑說:「不過是把呼風關換成虎門城,本將軍所立城牆之後可不許有敵國匪寇。」

啟吟靜靜聽著,心中卻知道楊雄不忍心說出來的是,換到了虎門城,也就換了一批士卒......

他不敢在楊雄面前多說軍務,怕這漢子說到傷心處會把他趕出去,於是悶悶回了幾句,關心了下彼此傷情,才告退去尋父母。

他走出營帳,果然看到四處硝煙瀰漫,三面城牆都破碎傾倒,一地殘垣,只剩下東邊外城牆孤單地立在那裡,如同一片巨大山壁橫亘在那裡,卻也擋不住西犯之敵。

他獃獃站在營帳門前,望著收拾戰場殘局的士兵,個個身上帶傷,相互扶持著在夕陽下撿回那些還未被踩斷折斷的箭矢,收回那些尚有寒光的兵刃,而很多存活的將士都笑嘻嘻的說,自己的刀砍賊首已經砍鈍了,要挑把平日里只有將軍才有資格擁有的神兵利刃。

戰哭多新鬼,愁吟獨老翁。

啟吟笑著和迎面走來的幾個軍士打招呼,心中卻想,自己昨日如果戰死,許人新是不是也和那些正架鍋起火的老兵一樣,老面如霜,低頭吟哦。

他知道父母要面對的千萬士卒,不敢愁悶苦吟自己的兒子亡事,而那些老兵卻只是普通的隨軍輔兵,增減飯碗之間,清楚的知道昨日又死傷了多少夥同伴,禁不住老淚縱橫。

而他不敢再看,徑自尋軍陣外圍守望的父母去了。

他遙遙走了四五十里,路過的兵營都在熱火朝天地談論昨日戰功,然後悶頭喝酒,氣氛實在古怪,終於在一座營帳前看到了啟留書和林悠竹,他們三人看到彼此輕微傷勢都漸漸痊癒了,不由得滿心歡喜,將啟吟拉進營帳里裡外瞧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昨日你從箭樓上跳下來去了兇險無比的城門處,你知道我們當時有多緊張害怕嗎?」

林悠竹幽怨的看著他,輕輕道。

啟吟撓撓頭,只好把自己當時的感悟說了出來,對父母親說:

「我已經從軍,保家衛國、生死磨礪都是我的要務,讓我提弓射箭,遙遙看著軍中兄弟們生死置之度外,悍不畏死,我於心難安,而且我上陣用刀劍殺敵,讓我心中再無恐懼,已經可以在軍列里安定了。」

啟留書和林悠竹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無奈,但心中很是慰藉,有兒如此夫復何求。戰場上敢於殺敵敢於衝鋒者,才不至於臨陣逃脫,而膽怯者往往死得最快,而讓啟吟得到磨礪,才有望讓他漸漸看淡危難,險中求活。

「小吟兒只是念力修身的小念力師,其實算不上真正的念力師,在戰場上很難自保。」

林悠竹滿眼憂愁,撫著啟吟的小小手掌對他道。

啟留書點頭道,「但你積累已經到了,所以我和你娘親今天想傳授你感應星辰的法門,打算讓你開啟星門境,成為真正的念力師。」

啟吟一聽心中澎湃,他期待這一天太久了。

只要他開了星門,就能開始真正的修鍊,也就能動用更多的陣圖,直至成為高級陣法信手拈來的強大法師,如那《太和正音譜》里的陣圖,他悉數解構鑽研,瞭然於胸,只要境界和念力達到了,便能成為不俗的念力師。

而他心中想著神鬼之音困惑他多年,他只有實力強大起來才有能力發掘自己的身世隱秘,才能了卻父親矢志,才能明白空明的指引。

於是他點頭如搗蒜,連聲稱是,急匆匆拉起林悠竹,起身去東城樓上等待星夜來臨,去感應屬於他的那一顆偉大星辰。

而這,才是走進津庇盧大陸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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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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