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盛世感念盛世

第十四章 盛世感念盛世

廣平王府里一盞碎地,驚動了大唐天子。

高力士意味深長地攔住了剛從御前告辭的李俶,向他傳達了聖上和貴妃要召見廣平王夫婦的意思。顧盼盼當着沈氏和李適的面不慎打碎了一個茶盞,竟成了廣平王妃悍妒的閑話傳進了興慶宮。天子聽后很驚訝,要召見這位孫媳婦。按說聖上特意去傳見一位郡王妃的事是非常匪夷所思的,縱然是當年武惠妃勢大,恩眷正隆的壽王,作為壽王妃的楊氏也是一年之後才因赴宴得以面見君王。

「您是嫡皇孫,您的王妃,陛下自然關注得多。」高力士對李俶說。

李俶頷首微笑,說:「多謝阿翁,小王知道了,」然而其中多半因為崔氏是貴妃的侄女,崔氏之名有損,自然招惹貴妃不悅。李俶知道李隆基心裏貴妃的分量有多重。

「崔妃可先拜見貴妃,再與貴妃一道面見聖上。」高力士低聲提點了李俶一句。

李俶向高力士告別,策馬回府。崔家告訴了貴妃多少,李俶尚無把握,李隆基聽了多少傳言,李俶心裏沒底,這樣偷天換日的事情,天子傳召又急,少不得讓一直從容的李俶平添些個提心弔膽。

「看來連我的王府,也有暗中搬弄是非的人。」李俶將馬鞭對摺在手裏用力握了幾下,回府就和陳文景在書房議事。崔家別院遭遇的賊人與太子妃遇刺一案審不出個關聯來,李俶按著眉心,隱隱覺得除了朝堂之上明面的對手李林甫之外,還有暗中的敵人將矛頭直指與崔家結親的廣平王府。

頭疼。李俶屈指用力敲了敲額頭,是一雙微涼的手按上了太陽穴,轉身望去,果然是沈氏溫柔的眉眼。

李俶和沈氏的相處中沒有什麼話講,無非是夫婦之間各司其職,偶爾的關心,也都揉碎在眼神的對視里。沈氏剛進門就瞧見李俶正在用敲額頭,便知道他是頭疼,為他按了按,李俶心安理得地接受沈氏的這些情義。

王府原本只有沈氏一位侍妾,添了顧娘子與崔王妃之後,看起來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顧氏從來不出院門,有人去拜訪也只是略坐坐,倒是崔王妃性子活潑,還願意與李適一起在院子裏蹴鞠。

「阿適最近新背了幾篇文章,功課是進益了。前陣子總是容易傷風,最近總與王妃一起玩,妾身倒覺得,他身體都強壯了不少。」沈氏說。

「那多好啊,王妃好相處,你們姐倆平時在一起,省的抱怨本王公務繁忙了。」李俶難得說了句玩笑話,惹得沈氏垂眸一笑。

顧盼盼把一碗加了糖水的碎冰抱在懷裏剛打算踏進李俶的書房,瞧見了她沈姐姐和李俶正在說着什麼,沈氏的笑容落在顧盼盼眼裏,是含情脈脈的樣子。顧盼盼深知自己來的不巧,立時轉身,卻依舊覺得臉頰發燙,沒來由的。

三分醋意,三份愧疚,三分莫名其妙讓顧盼盼氣呼呼地坐在房裏把化了小半的碎冰一勺一勺往嘴裏送。

鳶兒整理著床鋪,看着顧盼盼這個樣子,偷偷抿著嘴樂。

李俶剛來,就見到顧盼盼小嘴嚼吧嚼吧的樣子,煞是可愛。顧盼盼抬眼望着李俶,張口就問:「俶郎不去陪着沈姐姐嗎?」

一言既出,真是一點心思都藏不住。

「看來,廣平王妃善妒的傳言,竟然是真的了。」李俶撩着衣袍靠着顧盼盼坐下,盯着碗裏的碎冰,拿過勺子舀了一勺吃。顧盼盼不動聲色地往一旁挪了挪,嘀咕了一句,「才不是。」

「不逗你了,盼娘,你可知聖上要召見你我。」李俶偏頭看着顧盼盼在光暈中纖長的睫毛,說。

顧盼盼驚愕,問:「聖上為什麼要召見我們?」

「聖上聽說,廣平王妃善妒。」李俶據實答覆,顧盼盼一恍惚,好像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絲幸災樂禍。

李俶手裏的勺子沒端穩,就看到顧盼盼蹭地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突然轉頭對李俶說:「來者不善,我得找我哥哥給我算一卦。那狗東西算卦最准了。」

「……?」

四目相對了半晌,李俶終於從唇齒間磨出了一句,「不用麻煩內兄,王妃要是不安心,起卦我也會。」

顧盼盼看着李俶端坐在桌前畫出卦象,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原來,俶郎也會這些招搖撞騙的把戲。我原來以為,是我哥哥慣於在市井裏頭騙人。」

「內兄總是騙人?」李俶抬頭,看着顧盼盼笑。

「我也分不清他騙沒騙……有時候,挺準的。」顧盼盼微微垂首,小聲地說。

李俶一本正經地告訴顧盼盼,這些都是老祖宗的智慧,蘊含着世界自然的大道理。但凡能通曉此中道理的人,多不會是在名利里打滾,不會去爭奪權柄。功名利祿看得多了,難免會迷了眼,就參悟不透聖人之言。說到這裏,李俶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人都說我通曉易學,殊不知又有多少是討好聖上?我做不來高潔淡泊。」

「俶郎……」顧盼盼欲言又止。

「無妨,為社稷謀權柄,有何不可?」李俶說。

見顧盼盼只顧著自己搖扇納涼,李俶也不多說話,只是無意間又提了一嘴,「說到清明豁達,我老聽阿耶提起一位李長源先生,曾經也是長安城裏精通黃老學的名士,數年來尋訪名山,求神仙藥去了。」

「誰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求仙藥。如今朝中越來越不似開元時,那樣井然,那樣敞亮。」

看着李俶感慨兩位張相公在朝時的模樣,與葉虔一般無二,顧盼盼才相信了,原來,盛世也會感念盛世,可見市井的盛世與朝堂之上的盛世,並非同一種盛世。到底如何才是盛世?

次日,廣平王夫婦入宮,先是拜見了楊貴妃,又在貴妃宮中陪宴天子李隆基。聽多了關於貴妃的傳言,直到見到了真容,才知她不光是容貌美麗,更多的是灑脫的性情。席間不問尊卑,貴妃酒興正酣,便親自入了舞池,與梨園舞娘謝阿蠻共舞,真正是恣意爛漫。

殿中歌舞不歇,鼓聲響徹。

「玉環為着朕多與梅妃飲了一盞酒,整整三日未與朕多說一句話。朕卻知道,玉環至情至性,是真的愛朕,才會如此。可見王妃縱有嫉妒的意思,必然也是因為偏愛你。」李隆基倚著憑幾,虛指著李俶說。

威嚴天子,此時不過像是尋常家翁一樣顏色。說起楊妃與梅妃相妒的事來,李隆基哪裏能記得昔年與采萍的恩愛知心。

「聖人阿翁說得對,孫兒自然不會因為小事與王妃不悅。何況王妃善妒,本就是謠言。」李俶說。

天子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原來天子召見,只是恐怕兩人年輕氣盛起了爭執。顧盼盼抬眼望向舞池,卻見貴妃目光流轉,正在深望自己。貴妃體態豐腴,一曲舞罷,已是香汗涔涔,她沖着顧盼盼一笑,勝過了滿宮的花朵。

「你會跳舞嗎?」楊玉環問。

顧盼盼如實搖了搖頭。

「常進宮來,琵琶和舞蹈,本宮親自教導你。」楊玉環睨了顧盼盼一眼,稍頓,又說:「咱們楊家的女兒,無論是歸在誰家,都得是艷壓群芳。」

顧盼盼見那隻叫雪花娘的鸚鵡撲棱著翅膀,驕傲得抬着小腦袋,尖著嗓子嚎了一疊聲的「楊家的女兒」。鸚鵡學舌,最是致命。崔清泱從小與楊玉環最是親厚,縱然是崔清泱執意出走,在楊玉環看來都不是稀罕事。她將腕上一支珊瑚釧脫下來給顧盼盼戴上。

「貴妃?」

「人各有活法,你該叫我一聲姨母。」楊玉環笑着說。

瓊樓玉宇之中,妃子若神女,殿前無拘無束的楊玉環卻在人後,對顧盼盼說:「廣平王府的風吹草動到了大明宮,早就成了疾風暴雨。你總要知道,大明宮,更比廣平王府黑暗。」

「姨母覺得黑,可以多點幾盞燈。」顧盼盼的話含糊不清。

顧盼盼看着明亮的銅鏡里照映出的自己和楊玉環,說:「空中有日月,照耀着大唐的百姓。如果烏雲遮蔽了日月的光輝,就靠燈火來照明,只要看得見前路,便沒有怕的。」

楊玉環轉頭看着顧盼盼,一時失笑,「盼兒懂得比我多。」

「非禮勿知,是姨母智慧。」顧盼盼說。

權相是遮蔽聖上耳目的烏雲,讓人看不透前路,燈火有心,要和這遮天的烏雲爭奪光輝。趕在農收之前,天子車駕浩蕩東幸,連太子都隨駕去了東都,廣平王李俶卻被留在長安。

「道路寬敞,何妨務農?聖駕過而毀農事,當問工程之失。倉足谷豐,是為至尊治下無飢困,子臣孝順,是為至尊治下教化勝。今陛下之政,比前代先王,為後世君王垂範……」

葉虔為李俶起草的奏疏被李隆基握在手中,沉吟半晌,吩咐左右,「讓這個刑部郎中,留在長安。」

「且看廣平王將朕與太子支出京師,要做什麼大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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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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