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韋家之禍

第十五章 韋家之禍

顧兮兮和馬悅娘的婚禮辦得十分瀟灑,說結婚就結婚,日子是顧兮兮自己卜卦定的,婚帖上「龍飛鳳舞」的破字一看就是顧兮兮自己動的手,顧老爺和顧蘇氏樂得馬悅娘能管着顧兮兮,隨便他折騰了幾天,就把終生大事解決了。

那天晚上,兩個人爬到屋頂上坐着看天上的星辰和明月,馬悅娘說自己辭別父母出來雲遊,就是為了到長安拜訪李太白,誰知這位名士已經離京了,只留下了一句「天子呼來不上船」。鬼知道他如今跑到哪裏瀟灑了?

「我就這樣回家,是不是太丟臉了?」馬悅娘覺得很沮喪。

「是白跑一趟……不如你嫁給我吧?這樣就不算是白來一趟長安。」顧兮兮說得十分認真。

「兮郎,你說得對。」

「狗東西,坑蒙拐騙。」葉虔低聲罵了一句,卻樂得幫顧兮兮一字一字工整地寫好了分給親戚朋友的婚宴請帖。

葉宅,僕人置席擺酒。

天色灰濛濛的,漸涼的秋風捲起了三兩片略泛黃的樹葉在院子裏飄。葉虔在桌子上鋪開了紙,沾墨落筆。顧兮兮歪在憑几上,看着躍然紙上的墨竹,笑着說:「驕而不矜,怎麼不上點顏色,看着特別沉悶。」

「盛世喜奢,凡畫非要上點彩,花團錦簇的,我看膩了。」

葉虔搓了搓手,把墨竹圖放在一旁晾乾。轉身看見顧兮兮懶散的尊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在院子裏邁步跑來跑去的荷娘。兩瓣橘子入了嘴,顧兮兮雖然不說,也依稀能辨析天子東幸,把廣平王留在長安的用意。喉結動了動,顧兮兮覺得自己的嘴根本憋不住,他張了張口,還沒出聲,倒是葉虔先說話了。

「我這回要跟着廣平王賭一把。」葉虔說。

酒籌被擲出一疊聲的響,顧兮兮的動作擾得葉虔沒法繼續說下去,他說:「聖上日殺三子的事過去很久了?太子入主了東宮,廣平王就被聖上的祖孫情深蒙得忘了他的這個聖人阿翁是怎麼以血腥登上含元殿的龍座的了?為什麼那麼想不開,要貿然動權相?」

葉虔想反駁,奈何顧兮兮嘴巴根本不停,「他是皇孫,他不要命亂來,你們呢?娘的,那我妹妹呢?!」

「我他媽……」葉虔被煩得抓了一把骰子往顧兮兮身上摔。冷靜地吐納著氣息,葉虔也知道顧兮兮在大事面前未必是因為記恨著李俶「強娶」了自家妹妹而妄言,顧兮兮多次分析卦象,總是說不順應自然,節外生枝,容易招致災禍。兩人就這麼互相瞪了一會兒,顧兮兮抬手揉了揉眼眶。

「聖上什麼都知道,聖上什麼都不想知道,十二旒之後,太子看不透聖上,廣平王看不透聖上,你也看不透。」

葉虔聽着顧兮兮的話,倒是不得不承認分外有道理。葉虔一心想讓大唐朝廷恢復張說、張九齡兩代賢相在位時的清明,把自己的前途和安危暫時拋在腦後。顧兮兮心領神會地不去勸說,一如葉虔一貫也不會強勸他去爭取功名,兩樽醇酒,飲出的君子之約。

顧兮兮不再貪杯了,用他的話說,如今太陽還沒爬到西山就想回家陪媳婦。葉夫人帶着慈愛的笑容目送顧兮兮離開,重新開始嘮叨葉虔的婚事,回應她只有一張嚴實地遮住她兒子身影的竹簾。

李俶連着數日沒有安睡。夜深了,當李俶第三次翻身的時候,顧盼盼終於忍不住了,她坐了起來,叫人點上燈,抿著嘴兒看着李俶無奈的臉色。

「我去外面的胡床上眯一會兒,王妃安睡吧。」李俶說。

「俶郎睡不着?」顧盼盼悄悄地拽了一下李俶的胳膊。

有心事,哪裏睡得着?李俶伸手攏了攏顧盼盼鬢邊的碎發,說:「乖,你好好休息,我明兒早起,要和韋舅舅議事。」看着顧盼盼聽話地重新窩回被子裏,李俶終究是睡不着了。披氅在肩,步出房門,迎面就是寒氣。書房裏放着幾卷準備送到洛陽的奏疏,曆數了李林甫為政之失以及與藩鎮邊將的往來。

李俶席地坐在廊下看着夜空裏的星辰,看着東方漸白。顧盼盼抱着枕頭,總覺得李俶對自己的愛護並不真實,崔清泱曾說,李俶未對她諱言過朝政,甚至連自己的所圖都掩飾不起來。顧盼盼隱隱感覺到,李俶如今心裏藏着大事,在自己面前卻始終是從容和故作無事的樣子。

「我又不是崔姐姐,和他並沒有情分。」顧盼盼輕聲嘀咕。

顧盼盼覺得自己的委屈帶着些無理取鬧,只能強迫自己睡覺。

只是醋意,根本哄騙不了人。

長安的奏疏還沒到洛陽,洛陽的聖旨先到了。刑部尚書韋堅私自與河西節度使同游,為丞相僚屬所發。東宮外戚私交節度使,犯了天子忌諱,況自李唐立國以來,馬政為數代軍機要事,河西正是馬政的重地。為朝廷管理戰馬的節度使和東宮太子妃的兄弟私相授受,讓李隆基非常惱火,饒是貴妃好言勸說,也是在殿內砸了個燭台才罷休坐下。

韋堅和河西節度使遭到貶謫,外放太守。河西節度使未到任上,天子遣使殺於黔中。太子被聖上宣召,父子倆閉門整整一天,中官不敢靠近半步。當晚李亨便寫了信叫人快馬送到廣平王府,嚴辭要求李俶不要再攪合刑部和大理寺翻查舊案的渾水。

李俶並非是攪合,是此番企圖對李林甫發難的主謀。

天子一怒,兩京俱驚。李相公一本奏疏,是鐵了心要把東宮拉下馬。觸底反彈,悔之晚矣。李俶坐在爐邊,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看着蒼白,元載看着坐着不動聲色的葉虔,不肯先開口。

王府里都是低氣壓。

「如果聖上要降罪,追究刑部和大理寺借查點舊案為名網羅宰相之失,自然是臣子們黨爭,廣平王應當以自保為計。」葉虔說。

李俶乍然抬頭,看着禍臨面前還沉穩如故的年輕人。

「你讓我把自己摘出來?東宮有罪,本王焉能自保?」

元載見狀,說:「陛下開罪了韋公,卻尚未降罪太子,臣推測……」

一語未落,葉虔瞥了元載一眼,直接插嘴說:「李相公參韋公構謀規立太子,正是殿下沒有過失,才不能直接彈劾太子,是故陛下未降罪東宮。廣平王的過失,不過是勸天子東幸,藉此發難宰相,奏疏還沒送出去,何必急着把罪名往太子妃的娘家推?」

元載悻悻地抿了抿嘴。

「何況,兩次奏本都是我寫的。」葉虔看着爐里跳動的火星,說。

李俶着實覺得意外,葉虔的言外之意是奏本是他寫的,萬事都不能直接落到李俶的身上。

「文郁,我當初請你代筆起草奏疏,並不是存了這個心思。」

「臣也沒有質疑過您。」

一語一對,屋子裏恢復了安靜,只有炭火間火星的輕微爆破聲。李俶沉吟了片刻,親自執勺從吊爐里舀了茶水為葉虔和元載斟上。「與君子交,本王又怎麼能做那些自私的事兒?是本王與宰相不和,兩位是本王的朋友罷了,怎麼能牽累你們。」

葉虔剛出廣平王府,就看見許疚遠遠地站着等他。聽了風聲的表弟顯然是坐不住的,終日沉迷詩詞文學的許疚終於肯從書房裏抬起頭去問問外面的煙火了。葉虔一聽許疚那些勉強的詢問,就知道都是自家阿娘葉夫人教的,他看着許疚嘶了一聲,磨了磨牙槽。怪不得姑丈在外任萬分不放心兒子一人在京城任職,寫了好幾封書信要自己多加照顧。

許疚雖然博學強記,卻十分不能與現實虛與委蛇。

「二哥,我想,與其揣摩上意,廣平王為何不和聖上全然坦白?」

顧盼盼親自替李俶脫下大氅,一時夫婦對坐,顧盼盼說:「李相公絲毫不避諱自己扶持壽王叔的心思,俶郎又何必對聖人阿翁藏着掖着?」

「王妃,這又是什麼道理?」李俶笑問。

「俶郎身在其中,看到的廟堂之上的爭鬥。俶郎怎麼忘了,聖人阿翁是你的祖父,做孫兒的跟祖父坦白自己看不慣李相公,只要言之有理,聖上又怎麼會真的開罪你呢?」顧盼盼搓了搓手,說。

「王妃沒見過宮牆內的喋血。」李俶輕笑着搖了搖頭。

顧盼盼見李俶不以為然的樣子,自己的小脾氣上來了,說:「跟你說不明白?你不老說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在殿前故意說些看起來沒有城府的直言哄得陛下對他寵幸有加?你看不懂聖上年紀大了,開始厭倦那些心口不一的樣子了嗎?」

李俶看着眼前逐漸開始撒潑的顧盼盼,愣住了。

說得真的十分有道理啊。

李俶看着顧盼盼氣鼓鼓的小臉,忍不住屈指輕碰了一下,軟了語氣,「王妃說的對,王妃說的有道理。」

「人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只是臣子是不敢勸你的。狗……」顧盼盼氣乎乎地看着李俶,忍不住伸手擰住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把狗東西咽了回去。

王妃做了那麼久端莊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了。

李俶幾時見過女子這樣蠻橫的模樣?

「王妃,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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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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