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間旅行（上）

尼爾剛一起床，寢室牆壁上的一盞綠燈就立刻亮起，兩名女性工作人員禮貌地敲門並帶他去洗漱和用餐。

尼爾第一次見到女性卓爾金人，她們同樣有著高大的身材，姿態優雅，容貌非常美麗。

用餐完畢，有一架小型飛船載尼爾來到另一處地下建築，工作人員帶尼爾走進一間布滿機器設備的房間，斯奇默早已等候在那裡。

見到尼爾，他熱情地揮手致意，關切而不失幽默地說道：「孩子，不知道你睡的好不好，你知道，我們這裡的一個晝夜是地球上的二十多天，時間過得很慢，你恐怕得要好好地調整一下時差。」尼爾禮貌地笑了笑，告訴斯奇默他睡的很好。

斯奇默道：「尼爾，上次你問起我的祖先們逃亡到地球之後又有怎樣的遭遇，其實我也很想把那些故事說給你聽。不過，在那之後發生的事件太過重大，可能會顛覆你一直以來的世界觀。我知道你們人類有一句成語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又剛好我們卓爾金人如今有一些小小科技可以帶你去往過去與未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跟我一起回到從前，親身經歷一下那個年代在地球上所發生的事呢？」斯奇默笑吟吟地望著尼爾，尼爾的內心立刻像被風鼓滿的船帆一般狂喜起來。

時間旅行！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別說作為一名宇航員，就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類，那也是夢寐以求的體驗啊！

尼爾嘴上還沒來得及回答，眼神早已將內心的想法透露無遺。斯奇默看著尼爾微笑道：「你的反應跟我想象中的一樣，那麼我們就話不多說。」他伸手接過工作人員遞給他的兩套銀白色服裝，將其中一套小號的交給尼爾道：「把它穿戴起來，準備出發吧。」尼爾接過衣服，發現這是一套有金屬質感的服裝，有一定的重量，較他之前的宇航服更薄，而且質地更加柔軟。

尼爾熟練地穿戴停當，抬頭見斯奇默也已經換裝完畢。室內的燈光將斯奇默長長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他高大的身軀籠罩在一片銀光之中。

斯奇默朗聲說道：「好了，尼爾，準備好迎接非凡的旅行吧。我將要帶你回到6000多年前的地球，那裡定會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景象。」有工作人員在桌面的儀錶盤上操作了一陣，回頭向斯奇默點頭示意。

斯奇默抬起左手，在手腕處佩戴的一隻錶盤上調整了一些刻度，幾秒種后，距離他面前大約五米的地方慢慢出現了一隻細小的空氣旋渦，伴隨著一陣電流的噼啪聲，旋渦變得越來越大，旋轉得越來越猛烈，同時彼處有一陣強烈的吸力襲來。

尼爾正詫異間，斯奇默的大手一把抓住他將他帶入了旋渦之中。尼爾感覺身處的房間在一瞬間消失。

恍惚中他眼前出現了一些碎片般的場景：他看到自己與巴茲、邁克爾三人還坐在飛往月球的飛船中航行……自己正在雙子座8號飛船的外部執行對接任務……NASA飛行中心裡身著太空服的自己在受訓……朝鮮戰場上自己駕駛的飛機被炮彈擊中……這些畫面幻燈片般飛速地在他眼前閃現，直到最後變成白花花的一片光暈。

待到光暈消失，尼爾發現自己已經與斯其默站在一個管道狀空間的內部，管道由寬敞慢慢變得狹窄，到最後僅有可容納兩三人的寬度。

管道內壁是暗涌的銀白色氣浪，夾雜著無數幽暗的電弧狀閃光，那些綺麗的光影不斷向斯奇默與尼爾的身後退去。

與初到月球跌落地底的那次穿越所感受到的強烈撕扯完全不同，這一次的旅行顯得異常平穩。

斯奇默一直牢牢地抓著尼爾的手臂，直到過了幾分鐘兩人狀態漸趨穩定了才緩緩放鬆。

斯奇默與尼爾站立在管道里，沉默無言，氣氛略顯尷尬。斯奇默輕聲笑了笑說道：「尼爾，這一趟旅行，我們不會很快到達，旅途寂寞，不如我們就趁這點時間聊一聊有關時間旅行的話題可好？」尼爾連聲稱好，期待他接下來的講述。

斯奇默道：「尼爾，討論時間旅行以前，我想先請你說說什麼是你心目中的時間。」尼爾沒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他仔細想了一下，回答道：「時間在我看來，就是宇宙誕生之初時開始產生，並無限延伸的、用來記錄宇宙中萬事萬物變化的一支坐標軸線。」斯奇默搖搖頭道：「你的說法大致上沒錯，但卻並不嚴謹。你們地球上的人類，由於受到了空間的束縛，從你們眼中所觀察到的時間，就好像流水一樣均勻緩慢地流淌，從古至今，從不間斷。但如果你有機會脫離了地球的局限，可以去到廣闊無垠的外層空間，你就會發現，時間其實並不是宇宙中無處不在的元素。時間在宇宙空間中的分佈並不均勻，它有點像是一隻只巨大的蚯蚓，斷續存在於每一個宇宙單位的出生和死亡之間。拿整個宇宙來講，宇宙開端之前並沒有時間，而宇宙終結那天，時間也隨之完結；再具體到浩瀚宇宙中的每顆恆星，在恆星爆炸初生的時候，對於這顆恆星而言，時間也剛剛誕生，而恆星坍縮死亡之時，這顆恆星的時間也隨之消亡。換句話說，假如太陽明天爆炸毀滅，對於你、我，以及太陽系中的每一個生命來說，時間都會在我們被太陽吞噬的那一秒戛然而止；但同時，對於太陽系之外的生命而言，時間依舊在延續。因此，儘管你可以認為，時間是宇宙中普遍存在的一支坐標軸線，但這根軸線卻分屬於不同宇宙空間的不同區域，它們長度不同，方向也各異，有的仍然延續，有的已經完結，分屬於不同區域的不同時間在正常狀態下互不相干，只有在產生交集的時候，才有可能被定義為相同的單位，歸結到同一種意義上來。」尼爾用心聽著斯奇默所說的話，雖然並不能完全理解，但覺得他講的大體上沒錯：對於地球和月球而言，兩者眼中的時間肯定會有所不同；而假使對於已經毀滅掉了的卓爾金星來說，時間這個概念其實已經不復存在了。

斯奇默接著說道：「這個說法或許會讓你有些困惑，因為你們人類目前的知識體系並不是這樣架構的。你們通常會說宇宙誕生於138億年前，太陽系誕生於46億年前等等，可我要告訴你，這本身就是個自相矛盾的論述。宇宙太過浩渺了，作為一個身處地球的智慧生物，在可以親身旅行到目標位置之前，只可以定義地球的時間，而沒有資格去評判其他宇宙區域、乃至整個宇宙的時間。同樣的，假如你仍然身處地球，則地球誕生之前與毀滅之後的時間，也像分母為零的一個數值一樣，對於你是毫無意義的。如果一定要定義一個宇宙誕生的時間，那麼只可以做這樣的假設，那便是，你是從創造全宇宙的神的視角來觀察宇宙的，而不能夠僅僅是從太陽系裡一個小小的地球人或是小小的卓爾金人的角度來觀察和計量。再說的具體一點，對於你——尼爾，當你的生命終結之時，你的時間也隨之完結。其他人的時間對你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尼爾的腦袋緊跟著斯奇默的話語旋轉，臉上現出思索的神情。

斯奇默笑道：「是不是有一點迷茫？沒關係，尼爾，其實你只需記得一個公理，這條公理不久后也會為你們人類所發現：時間只對於有生命的個體才有意義，說得更準確些，時間只產生和存在於有意識的大腦之中。這等於說，你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才是時間：你睜開眼睛，時間會在你眼前流逝，你閉上眼睛，時間不會在你生命中消失，因為你的眼睛還會再次睜開，同時你的思維還在運轉；但當你的大腦停止工作，你的雙眼永久關閉，不會再有任何感知的時候，時間對於你來說也即告終結。這引申出有關時間很關鍵的一個定義：觀察、思考，這些與智慧生物有關的元素對於時間的存在才有著決定性的意義。」尼爾剛剛感覺清楚一些的思緒又被搞混亂了。

斯奇默微笑地看著他道：「好吧，尼爾，我來說一些相對比較容易理解的東西吧。我們來說說時間旅行。通俗地說，時間旅行，即是回到過去或去往未來。藉由你們地球上這個世紀初天才人類的頭腦，你們也些許窺見了達到這一目的的門徑。在簡單的四維空間里，時間旅行是空間旅行的副產品，時間旅行，需要依靠空間旅行來實現。你們地球人目前的科技所能達到的，還僅僅是空間旅行，並且是僅僅局限於人類生命周期內的空間旅行。你從地球上的美洲旅行到歐洲，是空間旅行，時間幾乎不會改變；你從地球旅行到月球，也是空間旅行，時間會改變那麼幾微秒，相對於人類的生命，可以忽略不計。你明白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你們旅行的速度太低太低，渺小的速度對於時間這個龐然大物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這樣的速度不能使它產生任何的改變，或者嚴謹點說，僅僅讓它改變了毫釐。目前你們人類，乘坐你們速度最快的航天器，到達撒旦之星比鄰星，也需要七萬多年的時間，肉體還沒到達，生命早已終結，即便到達也沒有意義。但是你了解么，當你的速度越來越大，你在航天器里花費短暫一生所能走過的距離就會越來越長；當你持續加速，時間的巨掌捕捉你控制你就會變得越來越難；當你的速度到達了光速，時間就再也無力主宰你的生命，你已經可以與它並駕齊驅；而當你快到竟然超越了光速，時間就再難將你掌控了，此時你便可以衝破它的界限到達過去或者未來。」

「可是」，尼爾忍不住插言道，

「根據質能等價理論，光速是宇宙中最大的速度，因為哪怕是最微小的粒子，在接近光速時它的質量也會變得非常巨大，如果達到光速，它的質量將會大到無窮，所以，不可能會有超過光速的物體存在。」

「是的，尼爾，你說的沒錯。對於任何具有質量的宇宙存在，這條定律都完全適用。你、我，同樣都具有質量，所以時間旅行，一方面的確需要你跑在光的前面，另一方面，你又不能採用跟光賽跑的方式來實現。」尼爾又開始迷惑了。

斯奇默接著向他闡述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蟲洞？目前我們卓爾金人的時間旅行便是依靠蟲洞來實現。儘管我們在實驗室里又發現了其他有可能實現時間旅行的方式，並且蟲洞旅行也有它的局限，但它仍然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尼爾點點頭道：「蟲洞的概念我有所耳聞，那是愛因斯坦和納森·羅森在30年代提出的理論，所以我們也稱蟲洞為愛因斯坦-羅森橋。不過，那只是理論物理學家們提出的一種假設，現實世界里還沒有人發現過蟲洞的存在。」斯奇默搖頭道：「沒有被發現的東西並不意味著不真實存在，更何況這僅僅是就你們人類目前的科技水準而言的。我要告訴你的是，蟲洞真實存在，而且數量眾多。銀河系的中心位置附近就有數不清的蟲洞，但是因為離我們太過遙遠，並沒有多少實際上的意義。在我們太陽系的周邊也有一些蟲洞，但它們一直被暗物質掩蓋，所以很難被探測到。實現時間旅行的難點不在於如何找到蟲洞，而在於如何恰當地『製造』蟲洞。蟲洞之所以會產生，是因為它附近一定伴隨著黑洞。正是因為有黑洞和蟲洞這個組合的存在，時間旅行才變得有可能實現。

「關於黑洞，那是一個質量超大引力超強的宇宙存在，與它過於接近的物體會被它無情地吞噬，包括光；但如果與它拉開一段距離，則只會被它稍微減弱的引力拉偏原本的運行軌跡，這其中也同樣包括光的軌跡。你可以設想一個模型：在一個田徑賽場中，你正在與光進行一場200米的短跑比賽，本來按照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的原則，你們兩名選手都走一條筆直的路線就好，但此刻賽場中心的沙坑裡卻坐著一個名叫黑洞的傢伙，它使它周圍的空間發生了嚴重的扭曲，結果導致你們只能沿著賽場邊緣劃出的徑賽軌道在一個圓周的曲面上進行比賽。好，現在發令槍響，比賽開始。光老老實實地在半圓形的軌道上奔跑，但因為你足夠勇敢和機智，你從沙坑邊緣找到了一條穿過操場的近路，並且在路過沙坑的時候，並沒有被裡面坐著的黑洞吸引到沙坑裡去，結果，就算你的速度比光慢了很多，你還是可以比它先到達終點。接下來，你與光又進行了下一場比賽，這次的距離是399米，發令槍響起后，光開始辛辛苦苦地沿圓周奔跑，但沒有職業操守的你卻只向後邁了一小步，就已經到達終點了。如此一來，雖然你的速度與光相比慢了很多，但一樣跑在了光的前面。同你們人類一樣，我們對於黑洞的認識最開始也僅僅是局限在理論上，並沒有在實踐中取得太大的進展；幸運的是，在破解了有關暗物質的秘密之後，這個進程大大加快了。如今，僅僅是在銀河系內部，我們就已經發現了上百億個黑洞，在太陽系的周圍它們也有少量的分佈，而這就讓時間旅行成為了可能。在赤緯0度赤經17時的方位上，也就是你們人類稱為蛇夫座的區域，我們探測到一個中型黑洞，它距離太陽大約有0.07光年，目前我們所做的時空旅行，便是藉助這顆黑洞來實現。

「關於旅行的原理，你已經很清楚了。根據所要到達目的地遠近的不同，我們只需在黑洞附近已經發生了偏折的四維空間里製造出弧度不等的蟲洞，再從裡面穿越過去就好了。當然前提是我們不能被引力強大的黑洞吞沒。」尼爾想了一想，說道：「好的，暫且不論從黑洞邊緣穿過的方式是否可行，這種超越光速的手段我基本上能夠理解了。但是大祭司，為什麼超越光速的同時就意味著可以超越時間呢？」斯奇默道：「尼爾，你來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假使有A、C兩個星球距離為一光年，當你與你的同伴在星球A上用一架望遠鏡觀察星球C時，正好看到星球C表面有一個巨人在行走，那麼對於正在觀測的你們來說，你們看到的乃是星球C上面一年以前的情景，因為光從巨人身上投射到你們的眼睛里，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假如此刻你立即動身，乘坐神奇的航天器瞬間就來到了星球C，那麼此刻還留在星球A上的你的同伴，便可以看到你已經去到了這個巨人身邊並同他一起散步，那麼此時對於你的同伴來講，你便已經回到了一年以前。

「還是相同的情況，假設你們觀察著的巨人並沒有注意到你們，但他突然停止了行走，並且乘坐航天器從星球C瞬間旅行到了星球A出現在你們面前，此刻從你們眼中看來，他是從一年以前的世界來到了一年以後的你們的身邊，換句話說，這個巨人即是去往了未來。但你要注意，所有這種穿越時間的行為，都是在你們雙方的世界發生了交集的情況下才能產生，就像我先前對你說的，假如你們是分別處於兩個割裂的互不發生聯繫的宇宙空間里，則彼此的時間對於對方都沒有意義。」尼爾的腦袋有點發暈，他還沒來得及好好體味斯奇默的話，突然就注意到身邊的管道開始慢慢變寬，他的眼前閃過各種古怪的建築，一群群面貌奇特身著寬袍大袖鮮艷服裝的人非常快速地在他身旁劃過，緊接著他的面前沒來由地出現了一孔光亮，那光亮越來越大，他的腦子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身體已然脫離了之前所處的管道來到了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