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間旅行（下）

這個地方有點詭異，尼爾從沒來過這裡，卻隱約覺得在哪兒見過。此刻他與斯其默站立在一個青色磚石圍成的庭院當中，庭院相當大，四周生長著高大的松樹和柏樹，排列得非常規整，想必是人工栽種而成。

在院子中央有一方水聲潺潺的池塘，池塘中心聳立著一大塊孔竅橫生的假山，假山後面，儼然是一座用紅色木頭搭建而成的宮殿，宮殿的屋頂上覆蓋著黑色瓦片，瓦片在屋檐處很誇張地向上高高翹起，在屋脊末端的椽木上，又雕刻著好幾隻蹲伏著的面相兇惡的怪龍以及其他造型奇特的小動物。

在宮殿的正中，對開的木門上方，懸挂著一塊巨大的黑色木板，木板上面用金色的油漆寫著三個人頭一樣大小的中國漢字，更神奇的是，尼爾還聽到在院子外面，隱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同時有幾個人好像在用中文大聲地交談。

尼爾感到新奇極了，他甚至沒想到是否應該找個地方躲藏一下，只顧著興奮地四處張望。

與此同時，尼爾身邊的斯奇默一直在冷靜地調整著手腕上的那隻表型機器。

院子外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由遠及近，有人在朗聲大笑，尼爾聽到金屬門環拍打木門的聲音。

就在院門馬上要被推開的那一刻，斯奇默和尼爾面前又一次出現了一個空氣旋渦，斯奇默一把抓住尼爾再一次鑽了進去。

進入隧道后，尼爾問斯奇默剛才他們是在哪裡？斯奇默對他說道：「剛才我們出現的位置，是地球上中國的河南省，我們站立的那個地方，是他們宋代皇朝某個皇帝自家的居所。」尼爾張大了嘴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斯奇默望著透明面罩後面露傻相的尼爾，不禁笑了起來：「不至於這麼驚訝吧尼爾，這難道比時間旅行本身還讓你覺得神奇么？這隻不過使我們旅行途中的一個中轉，因為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並不是地球上的公元969年。」斯奇默停了一停，接著說道：「我前面說過，蟲洞旅行有它的局限，至少在目前來看是這樣。以我們現有的科技，最大隻能製造出時間跨度在1000年以內的蟲洞，若想要達成更遠距離的時間旅行，就必須依靠連續的蟲洞用接力的方式才能實現。剛才我們在另一時空的短暫停留，可以近似等同於你們人類旅行中的轉機吧。接下來我們還會在公元前31年和公元前1031年等一些時間節點上停靠中轉，直到我帶你回到歷史上卓爾金人來到地球的那個時間，我們的旅程才告結束。」斯奇默說這些東西的時候，就像在周末午後去街對面的咖啡館喝上一杯那麼簡單，但在尼爾聽來卻是如夢似幻。

斯奇默又接著說道：「尼爾，你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剛才跟你描述的那個時間旅行的場景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旅行中必須要有觀察者的存在，並且觀察者也要明白旅行的意義，這一點也可以被引申理解為，時間旅行只能發生在有意識且有高級思維的生物體身上，如果一個低智能生物穿越了時空，但在它頭腦中並沒有時間的概念，那麼對於它來說，時間旅行其實也沒有發生。

「在實現時間旅行以前，我們可駕馭的世界是三維的，長、寬、高這三條維度，我們可以在其間任意移動，但對於時間這條維度線，你我只能通過記憶的增加、身體的衰老等一些信號感知到它卻無法真正觸碰到它，換句話說，我們只能感受到它在三維空間世界里的投影，而無法追溯到它的本身且沿著它任意遊走。這情形就像你是無依無靠地置身在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裡，你只能跟著它固有的速度隨波逐流，而無法逆流而上或者比它流動的更快。但如果你此刻坐上了一隻蒸汽輪船，或者是你在河流轉彎的時候，從岸上抄近路跑在了它的前面，那就等同於我們在三維空間中超快速地移動，或者藉助蟲洞在不同空間之間來回穿越，此時時間這條維度線就可以被駕馭，你所能移動的範圍就會從三維空間變成了四維空間。在時間這條維度線上，也有著不同的刻度，正如一條線段可以被切割成千米、米或者分米、毫米一樣，時間也可以被分割成年、日或者小時、分鐘，兩者都可以被無限地細分下去，這全看劃分者當時需要怎樣的精度。我們卓爾金人目前所構建的時間旅行系統有不同的精度，一般情況下我們會將它設定到年或者月，再精確下去則需要更加耗費資源的計算了。一旦我們設定了一個想要到達的時間點，就可以通過時間旅行系統將自己傳送到這個設定的點上，向前或是向後，過去或是未來。我手上的這隻腕錶，其實是一個坐標設定與信號發射裝置，它可以設定併發送你旅行起點與終點的四維坐標，空間的坐標目前只能設定在太陽系內部，時間坐標則基本上不受限制。這一組坐標發出后，會傳送到架設在月球上的時空定位基站，基站得到你的數據，會在蛇夫座黑洞附近以不同的彎折度創建出跨度不等的蟲洞，蟲洞兩端恰好連接你的起點和終點，通過它你便可以跑贏時間。這大致就是我們實現時間旅行的方法。」尼爾覺得斯奇默所說的東西他一時不能夠完全理解，但月球上的卓爾金人已經可以如此便捷地實現時間旅行，這真是一件非常令人羨慕的事情，他在想人類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達到這樣的科技水準，到時候一定又會有非常多奇妙的際遇。

他好奇地問斯奇默，有沒有去拜訪過從前或者未來的自己。斯奇默道：「我曾經不止一次去看望過從前的自己，那些個我充斥在時間維度的每一個刻度上，有的時候在吃飯，有的時候在睡覺，當然也會做其他各種不同的事，像是時間之蛹里一個個立體的切片。我也曾經嘗試去探望未來的自己，可每一次拜訪時都會看到不同的結果，每一次都不是一個很確定的狀態，我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未來的我。不過這也並不奇怪，時間長河中的景象，本來就是虛幻不實的，那些林林總總的場景，其實都只是鏡花水月而已。」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尼爾很不理解他會有這樣的說法。斯奇默嘆息了一聲說道：「尼爾，說了這麼多，你或許仍然沒有理解時間旅行的本質。我前面說過，光的投影折射在智慧生物的眼中形成了時間，你在與光的賽跑中獲勝，由此贏得了時間旅行的車票。但你未必能想象到的是，我們通過時間旅行所到達的世界，歸根結底，其實只不過是光在過去和未來留下的殘影。這道理就好比一台照相機，它通過鏡頭將它眼中的世界記錄在底片上形成回憶，假如相機也有高級智慧，那麼這些照片就是它眼中世界的樣子，這一張一張的照片串聯起來就等同於是它的一生。其實對於你我這樣的智慧生物，大抵也是如此，我們比相機高級的地方無非是在視覺之外又疊加了觸覺嗅覺等一些其他感官，並將它們匯總到大腦中去分析了一下而已。嚴格說來，時間旅行所去到的世界並不是原本的那個世界，那只是上帝為時間旅行者特地準備的另一個世界、或者若干個世界，那些世界是疊加在本真的世界之上的。在那裡，你確實可以通過你的眼、耳、口、鼻、手等器官真實地感知，你也可以通過你的大腦將這一切完整地記錄下來，但你所經歷的和記錄的，實質上只是包含了影像、聲響、味覺、觸感等等元素疊加在一起的一個殘影，它的實質其實還是一場虛幻。同理可知，對於你所訪問的那個時空里的智慧生物來講，你的到訪本身也是一場虛幻，一旦你嘗試通過時間旅行對你所到達的那個世界做出任何改變的時候，立刻就會觸發另一個平行的結果，而此刻，你所訪問的那個世界便與它原本的樣子毫不相干了。這些道理，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時間旅行不可以改變歷史。試想，你不能旅行到過去殺死你自己，你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來自未來的人。正如我即使旅行到了過去的卓爾金星，我也沒有辦法阻止剎比斯人侵佔我們的家園，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悲慘的一幕一次次地出現。假如我真的能夠將當時的卓爾金人拯救出來，則那些卓爾金人便會立刻前往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分支，卻與如今的你我毫不相干了。所以，時間旅行中的我們只是舞台旁邊的觀眾，無法親身上台去參加表演，如果當真要改變歷史，必須藉助其他的手段，這正也是我們卓爾金人一直在探索的科技的彼端。」尼爾一直懵懵懂懂地聽斯奇默講述，但高大的他突然顯得有些傷感，接著便陷入了沉默。

蟲洞中的兩人又安靜了下來，取代斯奇默低沉話音的，只有管道內壁發出的劈啪作響的電流聲，越來越清晰地回蕩在了尼爾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