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表之下

抽離！強大的吸力！向下！迅速墜落！就在尼爾的左腳剛剛接觸月球表面的一剎那，他感到腳下的土地立時消失，他一腳踏空，眼前一片漆黑，同時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拖拽著他的身體一路下墜。

幾秒種后，尼爾重重地摔在一塊堅硬的平面上，但向下的過程卻沒有結束，緊接著他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帶動著不停地旋轉拋離，整個人像被置入了一台高速旋轉的滾筒洗衣機。

尼爾耳不能聽，目不能視，身體不停地旋轉，不停地被摔打在堅硬的表面，同時一路向下墜落。

好在有厚厚的太空服在身，否則他懷疑自己早已經骨斷筋折了。如此跌落了將近有十分鐘的時間，旋轉的力量消失，尼爾開始在一根狹窄的管道中急速下墜，像一隻廢棄的被丟進垃圾回收管道的易拉罐，直到最後他掉出管道，摔到地面上。

他的身體和頭部重重著地，渾身疼痛難當，就在昏迷前的幾秒鐘，他看到頭頂有一隻黑色的圓洞正在緩緩變小然後消失。

不知又過了多久，尼爾悠悠醒轉，他還是一樣平躺在地上，渾身骨肉酸痛。

他用胳膊支撐著從地上艱難地爬起，摸索著檢查了一下太空服是否有漏氣，頭盔是否被摔裂，所幸一切都還完好。

尼爾伸長脖子向四周環顧，他呼出的水汽凝結在面罩內壁，讓視線變得模糊。

不過即便他能夠將手伸進頭盔里將之擦拭乾凈，所見到的也無非是一團漆黑。

又過了一陣子，尼爾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他漸漸弄清楚，自己此時正身處於一個巨大的空間之中。

這個空間出奇地大，大到令人膽寒。尼爾摔下來的地方，正位於這個空間的一個角落。

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身後不遠處是一面黑黢黢的牆壁，前方是比一個足球場還要寬闊的大片空場，空場中心矗立著一座高大的陰影，陰影背後依舊是暗黑色的圍牆。

尼爾抬頭，發現天花板離自己足足有大約十層樓那麼高，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從如此高的地方墜落下來竟然沒被摔死。

（或許是因為身在月球的緣故？）尼爾有一陣子相信自己是被外星人給抓到了飛船里，但這飛船也未免太過巨大，而且，身後這牆壁……尼爾費力地爬到牆壁下去觸摸，隔著與太空服連在一起的手套，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材質，只是感覺類似石塊或者金屬，堅硬粗糙，真實存在。

這並不像是一艘飛船的內部，倒更像是一幢教堂、一座神廟，抑或一間超大的墓室。

尼爾想到了金字塔，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掉進金字塔里的一隻老鼠。

慢慢把氣喘勻，並感覺大腦已經恢復了對四肢的控制權后，尼爾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大殿中心走去。

由於重力降低，之前又被摔的七葷八素，他走路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

透過頭盔，他依稀望見大殿深處那座高大的陰影如鬼魅般矗立，但彼處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尼爾慢慢走近，黑影也逐漸顯露形跡。他驚訝地發現，就在大殿的正中心，擺放著一座用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體型巨大的圓桌形平台，高度足有三到四米，直徑有八米左右；平台正中被完美地挖掉了一塊半球形的空間，同時，在半球空間的內部，又魔幻般懸浮著一隻超大的黑色圓球。

尼爾挪動腳步湊近觀看，發現這隻堪比一截土星五號運載火箭般龐大的圓球，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輕輕托起，並以逆時針的方向在巨台中央緩緩旋轉。

尼爾驚詫莫名，大張著嘴仰望這隻像小山一樣矗立在他眼前的黑色圓球。

後者無聲地旋轉，恰如一隻巨大精美的月球模型。尼爾被這個神秘的裝置所吸引，圍繞著它仔細觀察。

這隻球體表面鐫刻著一些奇怪的文字元號，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球身。

尼爾大著膽子用手觸碰了它一下，懸浮的球身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依舊按照自己的速度緩緩轉動。

當尼爾繞到圓球背面的時候，赫然又發現距離他大約三、四十米遠的角落裡，有一些他看不太清楚的、貌似黑色晶體的東西在幽幽地閃爍著光亮。

尼爾拖動腳步朝閃光處走去，接近后才發現，那其實是修建在大殿內的一座體型相對較小的立方形建築。

那建築約有三米多高，六、七米見方，由一種半似晶體半似玻璃的黑亮色材料造成，與整個大殿粗糙暗啞的質感大不相同。

整個方形建築晶瑩閃爍，但沒有門窗，也並不透明，無法窺探到內部的乾坤。

尼爾環顧四周，偌大的空間內，除了矗立中央的圓球和這間神秘的黑晶建築，貌似再無其他特異之處。

尼爾定了定心神，思考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自打他踏上月球跌入這間密室，所見所遇無不讓他迷惑，他並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清楚自己接下來能做些什麼。

他無助地用手撫摸著面前這座光滑的方形建築，沮喪地握住拳頭輕輕捶打，突然，建築物開始如呼吸般明滅不定地發散微光，與此同時，尼爾的腦中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他的雙耳之間，顱腦內部靠後偏左的位置，開始響起如電台調頻般嗡嗡的雜波，這感覺令尼爾心驚，同時又使他非常煩亂；緊接著，如同在濃密雲層中劈過的一道閃電，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不是憑藉雙耳聽到，而是像一種微弱的電流直接刺激大腦中的聽覺神經般，在嗡嗡聲中異常清晰地傳來：「想讓我活的久一點，就不要經常來打擾我。」尼爾著實吃了一驚。

在他38年的人生歲月里，從未有過如此的感受。那沙啞的聲音，像熨斗熨燙衣物一般冒著白氣呲呲作響地直接印在他頭腦里，尼爾不確定對方說的是不是英語，但他就是非常清楚地接收到了對方想要表達的信息，這感覺太過神奇，尼爾的大腦一片空白，獃獃立在原地。

腦中的聲音仍在繼續，尼爾甚至能體味到其中的情緒，從開始的帶著點兒慍怒變成了略含一些嘲諷，甚至還透露著一絲悲涼：「憎恨了我幾十個世紀的老朋友啊，我不清楚這次是什麼人來探望我，或許是又想從我這裡探究些什麼的研究者，也可能只是個負責送飯的小嘍啰，不管外面的你是什麼身份，我總歸可以算得上是你的長輩了，我再重複一遍曾經無數次規勸過你們的話：儘管我欣賞你們一直不懈努力的態度，但你們須要懂得，在這個宇宙里，萬事萬物都自有它的定數，到一切歸於空寂的那一天，你們自會明白，你們所做的任何掙扎其實都毫無意義，命運的腳步不會停止，該失去的，你們早已失去了，一切恩怨都會結束的，那個日子就靜靜地等在你我的面前，並且，它也不會很遙遠了……」尼爾越發感到迷惑。

在他驚詫發獃的當口，腦中的聲音仍然在不依不饒地縈繞：「怎麼，外面的人，你是不想同我交流么？我沒有接收到你的腦波，或許你用什麼東西罩住了腦袋……等等，這感覺好陌生，不過我仍然記得……你……你竟然是一個地球人類么？你們的腦波，好久遠的記憶，該有幾千年了吧。哈哈！汝等……這些可憐的小生物，我還記得你們可憐的樣子……你們為什麼又會出現在了月球？這次你們是被抓來的，還是竟然自己送上了門？……你的旁邊沒有『大人』們跟著么？我捕捉不到他們的腦波，按理說，他們不應該放你一個人到這兒來……哎呀，我感覺你的腦子好像一團漿糊，你根本不清楚我在說什麼……如果你還沒有見過他們的話，將來最好也不要讓他們知道你來過這兒，否則的話，可能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尼爾的腦袋嗡嗡作響，有些要嘔吐的先兆，同時感覺有些眩暈，彷彿自己的意識被這些不知所云的話語牽引著想要飛離出去。

突然他又一次感覺到失重，他的大腦連同他的身體一起，一下子墜入一片雲里霧裡——就像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間密室的時候一樣，他腳下堅實的地面又在一瞬間消失，他毫無防備地再次向下墜落，這次跌落的時間並沒有很長，大概半分鐘以後，他感覺自己突然鑽進了一根長長的管道，身邊有一些粘稠的液體沖刷著他不停地向下流動……在尼爾聆聽腦海里奇怪聲音的同時，距離他頭頂上方200千米高處的一幢黑色建築中，十幾個身材高大穿著各異的人正在一個大房間里圍著一塊大屏幕面面相覷，其中有幾個穿長袍戴兜帽的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為首的一人神情冷峻，雙手背在身後背對著眾人，看似在強壓心頭的怒火，余者也都垂手侍立，有人在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有人臉上顯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在他們身後，一扇石門悄然無聲地向上開啟，一個身穿制服的人腳步匆匆跑進室內，來到那群戴兜帽者面前站定。

為首的戴兜帽者刀鋒一般的目光從穿制服者臉上劃過，低低的聲音嚴厲地發問：「消失了？竟然消失了嗎？」穿制服者垂首道：「是的，第一個登月地球人剛剛踏出第一步就消失了，緊接著，他們的整個飛船竟然也都……消失了。」

「這，這完全不合常理，簡直荒唐透頂，你們，你們有沒有採取過什麼應對措施？」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類登月艙消失后，我就命令護衛隊留守現場，密切關注隨時待命。實際上……我們倒是可以在他們剛剛降落的時候，就發射一枚能量罩將他們控制起來，這樣或許就不會出現現在的情況，但是……我們確實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另外，不知總控室的屏幕上顯示清楚沒有：在地球人消失之前，曾經有兩道極強的光線照射到他們所在的區域，這兩道強光間隔的時間很短，持續時間也不長，我們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除此之外還有……哦……總之，意外狀況接二連三地出現，我們沒有預演過如何應對這些突發事件，以至於最終錯失了機會。接下來需要護衛隊採取怎樣的行動，我特地來向您當面請示。」

「哼，屏幕」，為首的戴兜帽者冷笑一聲，

「你說的那兩道光線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也說不大清楚。光線是從空中射來，卻並沒有發現光源，第一道強光有點像是我們殲擊飛船上發出的電子光束，第二道光很像地球大氣層中經常會出現的閃電，但在我們這兒卻鮮有發生。兩道光線照射之後，兩個地球人和他們的登月艙就，就消失了。」

「沒有來由的強光，人體和物體憑空消失，據我所知，這都不是地球人能夠掌握的科技。」

「您說的一點沒錯。」問話的戴兜帽者頹然坐在椅子里，面沉似水，周圍的人群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穿制服者局促不安地站在問話者面前，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幾秒鐘的沉默后，穿制服者又小聲說道：「大祭司，哦，還有一樁怪事，本來想私底下向您彙報，但是……」見到對方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他說下去，穿制服者接著說道：「在地球人的飛船消失之前，我在耳機里，好像隱隱約約有聽到您對我下達了一些指令。」

「什麼？」帶兜帽者幾乎跳了起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他們的飛船剛剛在月球上登陸之後，那時候他們的宇航員還未出艙。」戴兜帽者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我一直在控制大廳跟大家一起觀看直播，從未傳達過什麼指令。」

「是」，穿制服者囁嚅道，

「我知道這件事很詭異，但耳機里就是您的聲音。」

「我當時說了些什麼？」

「您叫著我的名字說：『我命令你包圍人類登月艙，逮捕這兩名地球宇航員！』您當時重複了好幾遍，不過，語音信號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非常的不清晰。」

「無稽之談！這不符合先前制定的計劃，我也根本不可能下達這樣的指令。」

「是，所以我們也沒有輕舉妄動。」又是一陣沉默，房間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椅子里的戴兜帽者身上，尷尬的氣氛令後者有些惱羞成怒，他突然大聲喝斥道：「你們誰能告訴我，在這麼關鍵的時刻，轉播信號怎麼會突然中斷了？好不容易連接上，連船帶人又都莫名其妙地消失無蹤？你們這些天來都在忙些什麼？怎麼可以允許連續出現這樣的紕漏？你們知道這兩個登月者對我們而言是有多麼重要？」房間里所有人都面露窘色默不作聲，穿制服者垂首道：「是屬下的失職……真的是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狀況。」

「趕緊再去找！只要飛船和這兩個人類還在月球能量場範圍之內，就一定要把他們給我找到！」

「是！」被訓斥的穿制服者鞠了個躬，匆匆離開了。短暫的靜默后，房間里另一個戴兜帽者向椅子里的人問話道：「大祭司，您覺得這些怪事，會不會是我們的老對頭搞的鬼？」

「這種可能性不大，眼下他們正忙著開發第三懸臂，而且，跟我們一樣，他們一直恪守著先前的約定，長久以來，未曾有他們再次在太陽系出現過的記錄。」

「那麼，您覺得這些怪事的原因是？」

「我現在也沒有什麼頭緒……事情已經弄成這樣，我們只有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