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贖金

「先生們，降落時一定要系好安全帶！」女空乘叮囑。

薩博2000公務機的座艙里，紅三角總經理庄亦翔正在通過舷窗，從空中俯瞰這座城市。

城市幾乎沒有任何高層，或者現代化色彩的建築。整個城市有一處處自建的民房組成，街道狹窄而擁擠，至少有4個地方正在發生火災或者其他類似的，能夠冒起濃煙和衝天大火的事故。而且可以看到有建築頂上槍支發射的陣陣火光。

這是一個沒有政府的國度，從「黑鷹墜落」，美軍撤出以後，索馬利亞陷入了全面的內戰，就首都摩加迪沙而言，這裡由六個較大的和十三個較小的民兵組織和極端組織分別控制。建築殘破，到處是煙火和互相射擊的人群，這就是摩加迪沙，是地獄的邊緣，或者，就是地獄。

從香港經迪拜飛往摩加迪沙的時候，紅三角的安全專家特地就總經理此行進行了安全評估。一般而言，作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國家，乘坐民用航班前往摩加迪沙的飛行過程中可能被各種當地武裝的防空武器打下來。因此，安全專家們建議通過陸路前往，並給出了行動路線，從香港飛吉布地，在吉布地的索馬利亞大使館取得入境簽證以後，然後，在當地雇傭車輛和保鏢，通過陸路進入索馬利亞，前往首都摩加迪沙。但聖胡安號被劫急如星火，不容耽擱，庄亦翔決定在迪拜取得簽證以後直飛摩加迪沙。

而在迪拜的索馬利亞大使館，他們曾遇到有趣的一幕。即使是索馬利亞聯合政府方面也承認，自己國內的安全形勢不佳。因此，外國人申請入境簽證，和其他國家不同，多了一個手續，也就是入境者與當地保鏢公司簽訂的安全保護協議合同或訂單。而庄亦翔等人並沒有這合同。

「笑話，我們就是保安公司！」陳鋒道。

等陳鋒出示了紅三角的相關材料以後，大使館簽證官在網上搜索一番，才確認紅三角確實是從事安全諮詢和私人軍事服務的公司。但簽證官表示，除了紅三角自己的官網以外，網路媒體的相關資訊太少。因此不足以證明紅三角總經理等人具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庄亦翔等人哭笑不得，只能動用他的老關係，聯繫摩加迪沙的一家安保公司。並電傳協議過來才取得了入境簽證。

拿到簽證以後走出大使館，陳鋒憤憤的說；「既然聯合政府都無法保證我們的安全，那何必找他們簽證，直接入境不就行了？」

庄亦翔只是笑笑：「國家主權還是要尊重的，不管他們有沒有能力行使這種義務！」

紅三角的薩博2000是一架老式公務機，作為公務機，薩博具有兩萬多公里無需降落加油維護的超長航程。但畢竟是從事私人軍事服務專線飛行的，所以紅三角的技術專家們在飛機上安裝了紅外干擾彈和無線電干擾裝置。這套系統能夠對付老式的紅外製導的毒刺、SA-7單兵防空導彈。雖然對付當代最先進的紅外影像制導，諸如「東芝毒刺」之類的導彈無效，但畢竟不是軍隊，紅三角從事的畢竟是准軍事任務。因此，這套系統還是能夠保證飛機飛行安全的。但是，在機場附近起降，飛機高度較低的時候，即使是老式的單兵防空導彈，對薩博同樣具有較大的威脅。

紅三角一直關注著世界各地的安全形勢發展。雖然近年來，索馬利亞聯合政府在內戰中逐漸取得優勢，但對索馬利亞全境的控制根本談不上，對諸如「索馬利亞蘭」這樣的獨立區更是無從染指。聯合政府本身是個鬆散的集體，內部矛盾重重，在面對諸如青年黨之類的極端組織威脅時候，大家還能團結一致，而一旦取得優勢，聯合政府內部的爭權奪利就已經出現苗頭。就首都而言，雖然這些當地的武裝組織和軍閥都成為聯合政府中的一員，但相互之間爭奪地盤的紛爭從未間斷過。此次庄亦翔聯繫的老關係，就是控制首都摩加迪沙北部和國際機場地區的軍閥艾哈邁德萊哈爾，庄亦翔在OE工作期間，曾經和他有過合作。

空乘提醒注意降落時的安全是有原因的，長期的內戰，即使是作為首都門戶的摩加迪沙機場設施殘破，跑道年久失修，兩條主跑道上布滿了彈坑。在聯合國主持的對索馬利亞實施的人道主義援助計劃當中，很重要第一條就是修復機場跑道，供運輸人道主義物資的飛機降落。值得慶幸的是，在機場附近交戰的各方轟擊跑道都缺乏大口徑重炮，因此對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重型跑道的毀壞程度有限。不那麼慶幸的，是限於物資和施工設備的缺乏，以及不時發生的各方交火事件，對機場跑道的修復完全是敷衍了事。救援組織不得不使用能夠在野戰機場起降的俄羅斯運輸機運輸救援物資。因為缺乏足夠的滑跑減速距離，在這裡降落的飛機幾乎是垂直落下去的，很考驗飛行員的技術和飛機的堅固程度。

「砰！」的一聲巨響，薩博的機輪與跑道接觸，飛機幾乎立即被彈了起來，然後越過一個修補過的彈坑，再次觸地。當飛機在跑道上停穩以後，機長幽默的說：「此處應有掌聲！」

幾位空乘鼓起掌來，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庄亦翔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動。

幾輛滿載武裝人員的皮卡車急速向飛機駛來。陳鋒打開機艙門，等電動扶梯自動降下的時候，大群武裝人員已經將飛機團團圍住。

藍白格子的頭巾，手中的AK-47突擊步槍和RPG火箭筒，豐田皮卡上架設的重機槍令人膽寒。但迎上來的一位中年人臉上帶著笑。

他沒有理會陳鋒，而是向舷梯上的庄亦翔張開雙臂：「歡迎來到索馬利亞！」

陳鋒這才領悟，這就是庄總在本地的聯絡人艾哈邁德萊哈爾。庄亦翔曾經簡單的向他們介紹過，艾哈邁德萊哈爾的經歷十分複雜。曾經是OE雇傭的當地武裝人員之一。當年，英國政府為營救在蒲隆地被囚禁的一名英國記者，委託OE公司組織武裝行動。OE在索馬利亞招募了一批雇傭軍，其中就有時年17歲的艾哈邁德萊哈爾。OE給他們這些臨時雇傭的人員進行了簡單的軍事訓練，主要是分散式阻擊戰術和小組交錯突擊等。在此次執行的營救人質的任務中，這些當地人的任務也很簡單。因為當地武裝有繳獲政府軍的防空導彈，營救分隊無法通過空中進入，撤離。只能通過陸路實施營救行動。但囚禁人質的地點距離當地武裝的兵營很近。在營救小組安全撤離之前，必須有一隻力量阻擊追兵。這種任務在雇傭軍行業里稱為「臨時消耗品」。艾哈邁德萊哈爾等20名臨時雇傭人員就是來賣命的，他們就是消耗品，任務是將追兵擋住兩小時。營救任務進行的很成功，但這些臨時招募來的雇傭人員卻損失慘重。但艾哈邁德萊哈爾卻奇迹般的從戰場的纏鬥中脫離，化險為夷。

萊哈爾曾經是索馬利亞當地武裝的童子軍，富有作戰經驗。此次任務，不僅讓他獲得了9萬英鎊的酬金，他在戰前訓練中獲得的經驗，使他在返回索馬利亞以後很快成為一個小軍團的頭目。在一次政變中，他殺掉武裝團體的頭子，自己掌控了全局。進而成為首都摩加迪沙最有實力的軍閥之一，被聯合政府詔安以後，如今可謂是春風得意。上將的軍銜都戴上了。

不過，上將手裡也是拎著一支長槍，不過是德國MP-5,比手下的AK先進很多。

庄亦翔微笑著和他擁抱，雙方拍了拍肩膀。萊哈爾推開他，上下端詳一下：「這次來，給我帶來什麼好東西？」

「一項業務！」

「我更喜歡你給我帶來紅纓！」萊哈爾沖著他們的薩博飛機擠擠眼：「不然，很多人會不請自來，長驅直入的！」

「你不是要用紅纓來對付我吧！」庄亦翔笑著說，兩人一起上了一輛皮卡車的後排座。

陳鋒愣了愣，萊哈爾的一名手下拍了拍皮卡貨箱側板：「來吧，這裡有你的位置！」

陳鋒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筆挺的阿瑪尼西裝，此刻也顧不上了，趕緊爬上皮卡。這台車上的人不多，因為車上裝了一挺重機槍。

「竟然是勃朗寧0.5英寸機槍！」陳鋒暗暗吃驚。身體猛地一晃，他急忙抓住車廂板，皮卡猛然啟動，向跑道盡頭駛去。

他回頭看看飛機方向，應該是萊哈爾的吩咐，飛機被一輛皮卡車引導著，駛入一處隱蔽處，一群武裝分子在飛機兩側警戒。

他放了心，看著前面的皮卡，庄亦翔他們的車速很快，一轉眼就進入機場一側的一棟民房建築。

「是聖胡安號的事情！」剛下車，庄亦翔就說：「我要他們平安歸來，包括船，船上的貨物！」

「贖金不高的！」萊哈爾說：「那些血漿價值1億美元，再加上船隻，船員的性命！」

「血漿是有保鮮期的！」庄亦翔道：「新鮮血漿，必須在嚴格的低溫避光環境下才能保存，最多三年。這條船上的冷藏系統是依靠船隻的主機動力提供電力的。停船的話，主機無法向冷藏機提供足夠的電力，溫度升高，這些血漿就會報廢。」

萊哈爾和手下不安的交換了一下眼色。庄亦翔明白，於是說：「給我們安排住處吧。可能我要親自去海邊走一趟！」

陳鋒有些不解。來索馬利亞之前就知道，外國人到摩加迪沙，最好是駐安拉酒店。安拉酒店是摩加迪沙戰前由法國人投資興建的酒店。在內戰期間，這座酒店成為交火各派用來談判的地點。而如今這座酒店的老闆也具有交戰各方首腦人物複雜的關係，因此，在戰亂不斷的索馬利亞，在時時響起槍聲、爆炸聲的摩加迪沙，是唯一的安全綠洲。他們已經預定了這座酒店的兩個房間。

但看到庄亦翔的眼色，陳鋒沒有說什麼，而是跟著庄亦翔一起，通過狹窄的樓梯，登上民宅的頂層，這裡架設了一挺重機槍，幾個武裝人員正在背陰處閑坐，嘴裡嚼著洽洽草。看到庄亦翔他們，立即警惕的拿起武器。

「到處都是自建房！」庄亦翔指了指遠處的街景，笑著對陳鋒說道，似乎並沒有看到那些值班人員的槍口。

緊跟著他們上來的一個小頭目向他們說了幾句什麼，那些人才放下心來，放下武器，重新回到陰涼處。

「這也是因禍得福！」庄亦翔看到沒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於是換用普通話：「剛剛我們離開，就是給他時間，和海盜聯繫，向海盜通報保鮮期這個信息。在海盜眼裡，貨物永遠比人命值錢。」

「大使館叫我們必須找保鏢公司，算是碰對了！」陳鋒說：「萊哈爾和海盜有聯繫！」

「肯定有聯繫！」庄亦翔道：「這些年索馬利亞內戰，各派之間都互相了解對方。一會兒聯合，一會兒對立的。在當前紅海安全形勢穩定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劫持船隻的嚴重事件，肯定不是小海盜。而是具有強大影響力的！」

庄亦翔點點頭：「我現在的意思是，只要保證船隻，船員和貨物的安全，給錢也行。不過要儘快！」

陳鋒道：「可是從時間推算，這批貨物很可能已經報廢！」

「那麼，為了商業信譽的關係，我們要抵扣貨物報廢的損失，哪怕是象徵性的！」

隨著樓梯上的腳步聲，萊哈爾上來了，他手裡還拿著衛星電話。

「我可以幫忙，但你們要交付一億美元現金！」

他看看一邊的陳鋒：「小面額，舊鈔。裝載防水袋裡。在他們指定的地點，由飛機投放下去。不能有任何無線電導航和衛星定位裝置！否則就槍殺人質！」

「規矩我懂！」庄亦翔問：「我是跟你，還是跟劫持者談判？」

「是我的老朋友！」萊哈爾道：「他委託我和你們談。不過具體條件沒什麼談的，一億美元，一分錢也不能少！」

庄亦翔看看他：「首先，我要確定船上的人員安全，其次，是貨物完整無損！」

「怎麼確定呢？」萊哈爾晃晃手機：「等手機信號好的時候，給你們視頻通話怎樣？一個個把船員拍下來，你再和船長確認一下？」

「可以！」庄亦翔反問道：「那，貨物的安全呢？那批血漿是有保鮮期的！」

萊哈爾皺皺眉：「馬來西亞為什麼要這麼大一批血漿？」

庄亦翔道：「日本地質學家認為，在2004年發生的印度洋大地震，是未來的南中國海大地震的前兆。而地質學家普遍認為，今年印尼、馬來西亞等國可能發生更大規模的地震、海嘯。這是作為災害預防措施，由馬來西亞聯邦政府動用緊急救災資金在歐洲採購的備災物資。如果因為被劫持失去冷藏而報廢，損失的不僅是貨物本身，他們必須重新採購，重新組織運輸。算上時間成本的話，損失就更大了。」

「也許沒報廢！」萊哈爾喃喃的說：「即使是失去電力，冷藏那麼低的溫度，恐怕也能持續一段時間的！」

「紅海平均60攝氏度的氣溫，你覺得可能么？」庄亦翔反問。萊哈爾無話可說。

「那麼，假設貨物報廢的話，你肯出多少？」

庄亦翔搖搖頭：「那，你的朋友就得不到多少錢了！」

「但船隻本身也很值錢！」萊哈爾狡詐的看看庄亦翔：「拆賣廢鋼鐵的話，也能賣不少錢。還有人質。我們可以讓人質和他們的家人通話，要求家人繳納贖金。」

庄亦翔搖搖頭：「我想拆船不太可能。你朋友現在只能把聖胡安號偽裝起來，好好的藏在某個峽灣里偽裝成一塊礁石。你可能不了解當今的反海盜形勢。因為多國護航結束以後，國際反海盜中心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接到過紅海地區的報警了。聖胡安號事件的影響力遠比你想象的大。現在，空中有偵察衛星，偵察無人機活動，這條船隻要移動就會被鎖定。既然船上的貨物沒了，當局下手也不會有太大的顧忌。而且，如果事件的結束是以武裝行動造成大量船員死亡而結束，多國護航行動會重新開始。歐盟和美國會重新評估這裡的安全形勢，軍艦來的會很快的！」

庄亦翔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萊哈爾：「至於你提到的，要船員和他們的家人通話，提供贖金和給當局施加壓力是沒有任何作用的。你不了解馬來西亞的國情。這些海員和他們家人的通話早就被限制了。海員的任何傷亡，都會被當局的宣傳機器導向被你們殺害。考慮到索馬利亞聯合政府的國際形象問題，你朋友和政府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很好了！」

庄亦翔拍拍萊哈爾的肩膀：「我會通過關係向聯合政府推薦你，由你這位陸軍上將負責剿滅沿海地區的海盜。全世界都會看著你的行動！」

他擠擠眼：「如果你希望你兒子在英國的簽證繼續有效的話，就好好乾，有合法移民成為大英帝國公民的機會。如果相反的話，恐怕他會失去在三一學院的學位！」

萊哈爾氣的只翻白眼，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但必須有錢！」萊哈爾道。

「500萬美元！」庄亦翔道。

「800萬！」萊哈爾堅持。

「你贏了！」庄亦翔無奈：「那麼，我們現在去看看聖胡安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