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股權證

香港，陽光燦爛。

與曼谷乃至整個東南亞的城市相同，連綿近一個月的陰雨以後，有東方之珠之稱的香港迎來了本月第一個晴天。人們緊皺的眉頭展開了。

但是，對坐在溫斯頓咖啡館屋頂露天咖啡座的葉鎮隆來說，這種晴朗對他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意義，他還是如履針氈。

此次任務重大，包括老總何瑋力在內，都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這裡的問題是，紅三角是否有能力完成此項業務？

紅三角，是一家執行海上護航的保鏢公司。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印度洋-馬六甲-南中國海地區出現很多所謂「船民」，有因為戰火而失去家園，流落到海上的越南、柬埔寨，泰國、馬來西亞、印尼等國的難民，也有習慣於在水上生活的疍家人和沿海的漁民。二戰給當地帶來的巨大災難。這些人靠打魚和獲取海產為生。而南中國海是個地緣政治環境複雜的地區，雖然多個國家和地區對此申明主權，但這些國家和地區根本無力管理幅員遼闊的海洋。從法國維持其在越南的殖民地戰爭開始，大量越南難民進入這一地區，他們持有各種武器，靠打劫為生。但船民普遍貧困，沿海的漁村、過往的船隻就成了他們的獵取對象。南中國海-印度洋地區的海盜泛濫，直到中國執法船開始出現在這一地區，情況才有所好轉。

但是，在中國領海之外的南中國海地區，海盜活動還是十分頻繁。尤其是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等國沿海，海盜藉助複雜的島嶼和水文、氣象形勢繼續作惡。而這些國家往往因為國力孱弱，無法實施系統有效的反海盜行動。於是，該地區應運而生，各種護航、保鏢公司出現，他們為商業船隻提供護航，保障船隻的安全。

上世紀末的幾年時間裡，中國海警加強了執法力度，大批退役的海軍軍艦改裝成海警船，海軍退役人員加入海警，加強了海上執法力度。於是海盜紛紛離開中國控制的區域，進入附近小國控制的海域繼續行動。大量海盜進入有限地區，使得當地海上和沿岸地區的治安形勢極度惡化。嚴重的影響了當地的經濟發展環境，對旅遊業等也有所衝擊。因此，各國加大了打擊海盜的行動，同時，隨著各國加大對信息化的投入，交通通訊狀況有很大改善，海盜的空間日益狹窄。因此，紅三角內部實施改革，在保持傳統業務的同時，擴展業務範圍到非常規安全領域。在潮州同鄉會，商會聚會的時候，紅三角總經理兼首席執行官莊亦翔向客人們介紹了公司經營範圍的擴展。

顯然，和泰金融此次面臨的危機，就屬於紅三角擴展的這種非常規安全領域。但是，由於假股權證情況複雜，紅三角是否能接，是否能夠完成訂單，他和總經理何瑋力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當他點上第三支香煙時，聯絡人出現了，按照事先的規定，來人是當地人打扮，淺色法式西裝，帶一份昨天出版的晚報。因為屋頂咖啡座有座位費的原因，只有晚上才有外國遊客光顧，這個時間，這裡還是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因為女侍還沒上班，咖啡和食物都要自己拿上來。

「請問，是中國人么？」來人用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問。

「不，我是日本人！」葉鎮隆回應，此刻已經進入了暗語環節。

來人取出一支香煙：「可以借個火么？」

葉鎮隆將桌子上的芝寶打火機推過去，嘴裡開著玩笑：「很貴的，要付費使用哦！」

來人點點頭，掏出半張一美元的紙幣：「也許你可以到銀行兌換！」

葉鎮隆結果那半張紙幣，小心的在桌面上展開，然後從自己身上掏出另半張紙幣，小心翼翼的對上：嚴絲合縫。

收起紙幣，葉鎮隆才認真的打量一下來人。32到35歲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動作敏捷，眼光銳利。可能是為了遮掩這種銳利的眼神，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特地戴著麥克阿瑟風格的雷朋太陽鏡。很合身的阿瑪尼定製套裝，卻小心的拆掉了商標。腳下是行動便捷又不失體面的軟底皮鞋。他注意到，來人本來是細長的手指，但骨關節卻出乎意料的粗大。這一切表明了來人很清楚自己的實力，特地隱瞞著。

顯然，對方也在打量他。

出身於警察世家的葉鎮隆本來是一名刑警，因為其敏銳的觀察力，被和泰金融公司老總何瑋力看中，成為公司負責安全事務的一名副經理。公開身份是公司安全部部長。和泰金融是泰國最大的金融公司之一，主營各類私募投資、過橋貸以及短期金融借貸業務。老闆何瑋力從私人經營小額借貸開始，經過30多年的奮鬥，如今，和記遠東投資公司已經是在香港和東京的金融上市公司。主要經營面對小微企業和個人的小額信用貸款。

何瑋力是潮州人，秉承潮州人的一貫秉性，重感情，講義氣，鄉黨之間互相支持幫助。在創業早期，曾經向同鄉募集資金。但隨著經營規模的不斷擴大，遍布泰國城鄉的眾多小微企業嗷嗷待哺，急需大量資金支持。和泰金融發行了價值30億泰銖的不記名股權證，向社會募集資金。但上月底，發生在法國巴黎的一樁非法攜帶有價證券入境的案件，解開了假股權證冰山的一角。眾多的投資者忽然發現，自己從市場或私人渠道購買的股權證可能是假的，普通投資者面對金融恐慌的本能反應是立即兌現。和泰金融承諾任何時候都會以票麵價值回收兌現自己發行的股權證，甲米以及周邊地區已經出現了擠兌風潮。作為公司的安保主管，葉鎮隆負責的就是將這些偽造的股權證的犯罪集團清理出來。

因為事先用電子郵件向紅三角方面說明了大致的情況，而和泰金融面臨的金融危機又是東南亞地區的新聞頭條，想必專業從事危機處理的紅三角已經開始關注和泰金融的問題，這些話就不用重複了。

葉鎮隆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葉鎮隆，和泰金融代表！」

「我認識你！」來人簡潔的回應，然後和他握手，自我介紹：「我是紅三角的周海強！」

「幸會，周先生！」葉鎮隆應付一句。

停頓了一下，周海強坐下：「那麼，和泰面臨的是兩個問題，一個是當前的現金慌，另一個是偽造股權證泛濫，我們負責第二個？」

葉鎮隆點點頭：「第一個困難是暫時的，老闆和董事會會有辦法。主要問題在截斷偽造股權證方面！」

「不能禁止場外交易么？」葉濤問。

葉鎮隆搖搖頭：「小額借貸本身是泰國民間的傳統習慣。而且這種交易已經持續很久了，如果禁止，必然損害真正的投資者的利益。」

「但損失是無法避免的，尤其是買到假股權證的那些人！」葉濤說。

「是的，不過，他們自身也有問題！」葉鎮隆解釋：「我們的股權證是票麵價格出售，因為一直能夠按時付息。所以是老百姓投資理財的最佳方案之一。民間的股權證交易都是高出票麵價值百分之十到十五左右。但假股權證出售一般按照票麵價值，有不少還低於票麵價值。這種違背常識的情況，購買假股權證的人心裡應該有數。」

他說：「公司的計劃是發行改良版股權證，將原發行的股權證收回，一比一兌換。新的股權證在海德堡製作，採用歐洲貨幣的防偽方式，偽造難度極高。另外，公司考慮增設服務網點的辦法，哪怕是提高運營成本，也要停止場外交易。」

「有關偽造者，你們有相關的線索么？」葉濤說：「這樣我們就不必從零開始，也節省時間和效率！」

葉鎮隆點點頭：「實際上針對假股權證，公司安全部做過一些調查。初步判斷是來自於某個機構。泰北地區！」

他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個厚厚的道林紙信封，從中取出幾張股權證：「只有一張是真的！」

葉濤端詳了一番：「我對這個外行，不過公司有專家！」

「嗯，我解釋一下！」葉鎮隆指著其中的一張：「這張是真的。公司在發行股權證的時候，請英國公司印刷的，用的是雕版印刷工藝，12重防偽。當年，整個泰國沒有這種印刷機、也沒有掌握這種技術的泰國人。」

他將那幾張假股權證展開：「這是用感光膠膠版印刷的，使用了高清晰度照相機製版，很細微的防偽標誌都被仿製的很像。除非用高倍率放大鏡，在紫外光下觀察，很難發現區別！」

他嘩啦嘩啦的抖動股權證：「重要的是紙，和真品一樣的紙張，來自英國的同一家證券紙供應商！」

葉鎮隆點點頭：「初步估計，流散在民間的假股權證超過一億泰銖。其中有780萬泰銖是警方在歷次行動中繳獲的。警方微量分析結果也確定來自泰北地區。——那裡的土壤中鋁鎂含量較高。」

周海強問：「這些假股權證確定來自泰國國內的仿製？」

葉鎮隆點點頭：「基本可以肯定，那裡有這種紙！」

周海強坐直了身子：「那圈定就簡單了！」

葉鎮隆點點頭：「我們有懷疑對象，但無法取證。泰國警方也無可奈何！」

「軍隊？」

「準確的說是奈隆將軍！」葉鎮隆說：「泰北是他的軍事管制區，為解決駐軍軍費問題，奈隆將軍曾經得到發行國防債券的授權，可以購買相關的印刷設備和材料印刷債券。」

停了一下，他說：「我們是從紙張供貨商那邊查到的具體。印刷方面的技術分析也表明，假股權證與奈隆將軍發行的國防債券印刷工藝很接近。」

周海強認真的聽著，葉鎮隆繼續說：

「警方的一些線索也指向泰北軍區，但是，根據泰國法律規定，警方對軍事機構沒有偵查權，後來……」他頓了頓：「後來，負責此案的警長被軍用武器暗殺，這個案件就擱置了下來！」

他將一張折起來的報紙放在茶几上，向上的一面赫然是曼谷街頭的槍擊事件的報道，圖片上的現場十分慘烈。

周海強點點頭：「那麼，這裡的利益很大的，罪犯不容別人觸動！」

「罪犯？」這個詞似乎觸動了葉鎮隆，他點點頭：「軍方在泰國的勢力是很大的，尤其是泰北軍區的奈隆將軍，希望你們能夠了解情況！」

周海強說：「和總是通過同鄉會聯絡到我們，所以此前對案件本身和周邊的政治環境進行過了解。這點請你放心，我們有專家。我本人不過是作為聯絡人和先生見面的！之所以選中我，是因為紅三角的地址是保密的，而我是本地人，也是反跟蹤專家。」

葉鎮隆帶著苦笑：「正因為這個案件涉及到奈隆將軍，警方也無可奈何。所以我們只能找雇傭軍，不剷除這個偽造窩點，在沒落實禁止場外交易措施之前，新發行的股權證也很難避免被偽造的問題。」

他探詢的問：「紅三角能接這個業務么？」

周海強謹慎的說：「我將向公司請示后，才能將最後決定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