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初始也 23.妥協

第一章.太初始也 23.妥協

「陛下……犬子……只是為國盡忠而已,陛下無需自責,還要保重龍體才是啊。」郭雲松臉色蠟黃的躺在床上,一見宣德帝進門,強撐起半個身子,想要下床前去行禮。

「老王爺萬萬不可強行起身。畢竟您與皇爺爺有著結義之情,孤豈能生受王爺的大禮。這於公而言,我們是君臣主僕不假,但在狩兒心裡,可是一直都把您當做親叔公來看待的。您如今這樣多禮,可是要讓朕背上那狂悖不孝的罵名啊。」宣德帝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抄,就把要跪下行禮的郭雲松扶回床上去,又仔細的掖緊了被子,雙手也順勢握住了老王爺垂在被子外面的右手。

「老臣今日深感陛下之仁厚。哎……老臣這病,乃是早年征戰沙場留下的舊傷。昨夜霜兒這一去……老臣只怕是真的余日無多了。」郭雲松被皇帝攥住的手不停地顫抖,聲音也斷斷續續,語氣里也儘是衰老與頹然的味道。

「叔公萬不可如此消沉,您可是我幽北三路的擎天一柱哇。若然沒有你們郭家人統領太白禁衛,還有何人還能肩負起這保衛皇宮的重擔呢?叔公啊,眼下我霜叔這一去,太白衛瞬間群龍無首,叫侄兒我去哪裡再找出如郭家一般,可以完全信任之人呢?所以侄孫這次來也是想請求您,您就再次出山吧?」宣德帝緊握郭雲松的右手,語氣誠懇雙目帶淚,言語間更是帶著過分的卑微。

「狩兒啊,說句逾越的話,老臣可是從小看著你和先帝長大的啊。你父皇他身體一直不好,在彌留之際,竟然肯對老夫這個外姓王爺託孤。把當時僅僅年滿十四歲的您,交到了老臣手裡。現如今,陛下已是而立之年,已經不再需要一個昏聵老朽的輔佐了。以您的文才武略,已經足以自立了。」郭雲松搖了搖頭,面帶倦意的拍了拍宣德皇帝的雙手。

「狩兒也知道,叔公您年紀高邁,眼下又剛經喪子之痛,讓您再次出山輔佐也實有些強人所難。可眼下這朝局……朕也再沒有可信之人了啊……莫不如,再幾年後,叫郭貞姑姑之子沈歸,入宮來提領太白衛?這樣您看可好啊?」

「咳咳……陛下您也是知道的,沈歸這孩子自小就身體不好,全賴繼任大薩滿的回春神手,才得回了一條活命。他這樣的身子,哪還能從軍報國呢?老夫也想明白了,他雖是外孫,可我郭家也只能由他來繼承了……」話說至此,郭雲松本就略帶嘶啞的聲音,被湧上來的一口痰火堵住了咽喉,只是張著大嘴拚命的咳嗽喘息了幾下,直挺挺的雙腿拚命蹬踹著,雙眼一翻,整個人便昏死了過去。

「鐵甲!速傳隨駕御醫來,王爺昏死過去了!」宣德帝朝外面大吼一聲,然後掀開被子使勁的摩挲郭雲松的前胸。

「陛下陛下,讓臣來吧。」接旨而至的這名隨駕御醫,正是宮中太醫院的院正,祖上世代行醫的孫白朮。

宣德帝立馬讓開,把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自己則坐到了窗下。這孫御醫側身讓過皇帝后,邁步上前伸二指略搭脈象,又俯下身來湊到老王爺口鼻處靜聽呼吸之聲。聽了幾息之後,便從隨身攜帶的醫箱中掏出一卷紅布來。只聽『唰』的一聲,孫白朮伸手抖開了紅布,裡面別著正是許多長短不一的銀針。

「拿過一盞燈來。」身後的鐵甲聽后,點燃了一盞油燈,又在床邊推過一張接手桌。這孫白朮右手夾著幾枚銀針,伸向火苗之中。「替老王爺除去衣衫。」說罷右臂輕抬,便分別在昏迷的郭雲松的兩腋、胸前、頭頂、肚臍、兩手虎口處,施下了七針,而後抬起雙手,以兩手食指與拇指分別攆動胸前與肚臍處的針尾。

「待我抬手提針后,速扶老王起身。」孫白朮見鐵甲點頭,雙手迅速抽出銀針,而後身形一動來到了王爺的背後,伸手由腰至上用力推碾。

「咳…喝…呸。」孫御醫這一掌推過,郭雲松立刻微睜雙目,扭頭朝床下吐出了一口黃痰,而後又昏睡過去。但眾人發覺,王爺的呼吸之間,已不見再有剛剛那種憋喘之勢。

「回陛下,王爺已經不打緊了。只是平日還需保持清淡飲食,避免膏粱厚味,避免煙酒咸辛。我再給開上幾副清火靜心的葯來,按時服用,不日即可痊癒了。」孫白朮微笑著囑咐了鐵甲幾句,又掏出幾顆丸藥來:「另外這咳痰之症,應是寒冬風邪入體。若再咳的厲害,服上一丸即可止咳平喘。日後若是服完了,遣人去我孫氏醫館再取便是。」說完后,向皇帝施禮后,推出了房內。

「陛下,您也看見了。我們家老王爺,近幾年的身子都不太好,每年自頭場冬雪一下,就無法出門了,能捱的過開春,才算又活了一年呀!並非是郭家不願為君分憂,只是眼下這公子一去,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年輕些的,也只剩區區在下,去伺候一家老小了……」鐵甲擦了擦眼淚,語帶哽咽的說。

「郭氏一族,滿門忠烈。沒成想,老王爺保了我顏氏三代,竟落個如此下場。朕,心痛啊……」說完,站起身形搖了搖頭,朝著追出來要送駕的鐵甲擺了擺手:「鐵甲啊,你是個義僕,替朕好好照顧老王爺和朕的表弟,就算你為君分憂了。」說完,出門登車,被一隊禁衛簇擁而去。

「呸,什麼東西。」站在王府門外的鐵甲和沈歸,還有內房之中的郭雲松齊齊地啐了一口唾沫。

「朕來問你,郭雲松這老傢伙身體究竟如何了?」剛才還悲愴之色溢於言表的宣德帝顏狩,此時把御醫孫白朮叫上了馬車,面色陰沉的問。

「中山王爺戎馬一生,本就戰瘡無數。年青時不顯,一到了如他這般年紀,自然是一年冬天一步檻了。去年臣也曾應郭副統領之請,來給老王爺看過病。沒想這還不足一載,竟已惡化至此了。若以這惡化的速度而言,只怕……」說到這裡,孫白朮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宣德帝的眼色。

「但講無妨。」

「以臣淺薄的微末醫術來看,怕是要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宣德帝聽后,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即如此,以後你可常去府中為老王爺診治,內庫中一切珍貴藥材盡可隨需取用,不用奏請。」

孫白朮低頭應是,君臣二人共乘一車回到了皇宮之中。

「這趟可多虧了五兄送來的神草,才能瞞天過海啊,哈哈哈!」沈歸和鐵甲在內府屋外,就聽見中山王中氣十足的朗聲大笑。二人對視了一眼,快步跑進屋內。

「老叫花子!你怎麼還追家來了?」沈歸驚訝的看著屋內對座的兩個老頭,其中一位衣衫襤褸乞丐模樣打扮的,正是昨日遇見的老乞丐。

「叫花子上門還能有什麼事,要飯唄。順道給你把這女娃帶來,也省的她自己亂找了。」沈歸聞言回頭,只見身側的窗沿下,端坐著一臉局促的紅鸞。

「外公我跟您說,這老叫花子糾纏我一天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來路。無論他說什麼,可都別信,趕緊轟走萬事大吉。」沈歸走到郭雲松身後,一邊打著小報告一邊捏起了肩膀。

「貴客上門,哪有不管一餐飽飯就轟人的道理呢?我看這林思憂,把你教的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老王爺一邊笑著責備沈歸,一邊朝著鐵甲使了個眼神。「讓廚房開飯,剛才這一通折騰,我也覺得有點餓了。」

老王爺自昨夜間,郭霜的遺體抬進大門,直到今日正午時分都粒米未進。眼下一見這個不知身份的老乞丐,居然說餓了,直把個鐵甲喜的手忙腳亂:「好好好,我現在就去廚房。不過剛才那御醫的話還是得聽的,膏粱厚味煙酒糖茶一概能免則免,咱們今日就來一個清煮……」

「擺一桌八珍席,酒要陳年的神仙醉!去吧。」老王爺一擺手,把嘮嘮叨叨的鐵甲轟出門去。

「臭要飯的你到底是誰?來我們家打算幹嘛?」沈歸扯過一把椅子,也坐到了桌前,雙眼瞪著老乞丐問道。

「你當御醫真就那麼好騙?你外公這身子骨,少說還有二十年陽壽。若沒有老叫花子送來的仙草,再被御醫二指一搭驗出來,那小皇帝還能放心嗎?」老乞丐一邊嗑著桌上的葵花籽,一邊把瓜子皮朝著沈歸臉上扔。

「什麼仙草那麼厲害?祖傳老御醫都能號錯了脈?」沈歸一臉的不相信。

「這是我們花子行里的秘方,我們都叫它閻王草。這草本是無毒的,尋常人吃完了也沒什麼大礙,只是脈息滑若,中氣不濟,多吃幾棵還會使人閉氣假死。我們街丐通常都用它來碰瓷的。」

「就這麼個下三濫的破玩意兒,也能把太醫院院正騙了?我怎麼一點都不相信呢?」

「孫白朮天賦駑鈍,自家祖傳醫術還沒學明白呢,哪會知道這種不治病的手段呢。若是比偏門藥草,我們叫花子里可有的是能人,稍微施上點手段,就能讓孫白朮給自己親爹都號出喜脈來你信不信?」老乞丐不屑的斜著眼,得意的表情令人十分討厭。

「得得得,您就等著開飯吧。」沈歸朝老乞丐擺擺手,又扭回頭來問中山王:「顏狩那孫子今天來幹嘛的?」

「明擺著來投石問路的。做個低姿態也無非是想洗脫干係,順帶看看老頭子我還能撐多久。若是如眼下一般時日無多,就乾脆再等一年,反正老夫也再無子嗣,就不必枉做小人了;若是今日發覺,我還有幾年陽壽,他就來點硬的,隨意找個理由來滅我郭家滿門。」郭雲松這樣說著,面目上也沒有什麼激動的表情,只是用淡淡的語氣,彷彿正敘述著一些與自己不相干的事。

「你不過就是個異姓王爺,而且全家都住在奉京城裡。哪至於讓他這麼坐立不安,欲殺之而後快啊?」沈歸喝了一口水,奇怪的問。

「說到底,還是因為幾年前懷王顏項那小子,裹挾金甲禁軍,以清君側為名,行篡逆之實的那場叛亂,嚇怕了他。雖然在懷王失敗后,顏狩把他這個親叔叔的人頭割下來做成了酒杯,每日緊握在手間使用把玩。但他從來都沒有緊握住心中的那份對於叛亂的恐懼。也正因如此,那個原本看似木訥老實的顏狩,變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說到此時,老王爺看了一眼桌邊的老乞丐,老乞丐也和他對了一下眼神,嘴裡仍然嘎嘣嘎嘣的嗑著瓜子。

老王爺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舅父戰死的原因,說穿了也就是皇帝想把太白衛真正的握在手裡,使太白衛自上而下,都成為他顏家的族兵。若我當日卸甲之時,能把霜兒也帶走,或許,就沒有昨日之禍了。」說到這,郭雲松的眼圈又微微泛起了紅。

老乞丐聽到此處,眼神中充滿了戲謔的接過話來:「放屁。只要你郭家還有一個男丁,甚至是沈歸這樣的外姓男丁,或是在外人看來,也只是個下人的鐵甲都算在其內。只要他們有一個還活著,宣德帝都睡不下一個安穩覺。」

沈歸撇了撇嘴:「那這孫白朮手藝也真是差勁。不識得閻王草也就罷了,原來連失眠症都治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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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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