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初始也 22.籌碼

第一章.太初始也 22.籌碼

第二日凌晨,下了一整夜的鵝毛大雪,恰好在破曉以前止住。奉京皇宮門前的集市大街上,零零散散的出現了幾個擺攤的小商販。

「我還以為這雪今早停不了呢,還想著能睡個懶覺。哪成想這雪剛停,就讓俺家那婆娘給拽起來了。」一個掃完了攤位上的薄雪,開始攏火架攤的中年漢子,隨口和旁邊的攤販說著。

「嗨,咱掙的就是這個辛苦錢,一生下來就註定是個勞碌命。」隨口搭話的旁邊攤主也在支杆挑棚,在他身後還有一個臉頰蒼白的婦女,正在給面前的小煤煙爐攏火。

「要說還是你們南康人手藝好,就這麼簡簡單單賣點餛飩,活乾淨不說掙得還比我多。要不有功夫了也教教我得了。」這中年漢子架好了油鍋,又拿出自家娘子昨夜備好的肉餡發麵:「您瞧瞧,就我賣這肉餅,壓本錢還不說,天天弄得一身一臉的全都是油。」

這白臉大嫂拍了拍手上的煤灰,也沒看他,只是不咸不淡的順嘴搭話:「這誰有難處誰知道。掙的都是辛苦錢,誰能比誰容易啊。而且你家烙肉餅我家賣餛飩,搭配著賣大家也都有生意做,不是挺好的。」大嫂根本沒接話,直接無視了肉餅攤老闆想學手藝這件事。

漸漸地,這片生活氣息濃厚的宮前集市上,三三兩兩的來了許多熟臉,大家互相打著招呼,偶爾還摻雜兩句咒罵,咒罵這場停的不是時候的雪。

正在這時,宮門大開,有一隊人打宮門內魚貫而出。這隊人通體白色勁裝,胯下騎著戰馬。在隊伍的正前方有,兩個穿著衙服的雜役,正在一下下的打著凈街銅鑼「咚……咚……咚」。

聽見這幾聲凈街鑼,街兩邊的攤主和來遛早的行人,紛紛低頭跪伏在地上。耳邊只聽得整齊的馬蹄聲,還有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呼啦啦的從身前經過。待鑼聲遠去后,街面上又重新熱鬧起來了。

「二哥二嬸,你們說今天這是咋了,咋這麼早就散朝了?坐車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王爺。其他大人咋沒出來?昨天早上兵部的吳大人沒帶銀子,我還等著他今天給送來呢。」這肉餅鋪老闆手裡干著活,一邊朝旁邊的餛飩攤說著話。「來咯,剛出鍋的肉餅兩張,小心燙。」

這老頭兒接過肉餅,一屁股就坐在了餛飩攤的長凳上,朝著二嬸努了努下巴,又小心翼翼地把鳥籠放在長凳上:「這就是你沒見識了。按今天這時辰看,就不可能是散朝,肯定是根本就沒有上朝。等著吧,大人們再有一會,就都從值房出來了。」

這餛飩二嬸只是默默的撈出八個肉餛飩,又撒上一把芫荽一把小蝦米皮,然後把碗放在了老頭兒面前,誰的話都沒接,繼續的干著手邊的活。而肉餅攤老闆則笑著拍手:「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怕自家婆娘備多了料,大人都不來吃就糟踐了。既蕭大人這麼說,那是一準的錯不了。」

只一會,由宮門中就走出來冠帶齊整的大小官員們,他們個個朝服冠帶齊整,三五成群的走到了相熟的攤位前。無論老闆還是食客,都絲毫沒有平日里見官的怯懦,竟還有幾個相熟的,彼此互相攀談調笑起來。

這條宮門前集市,原本就是為每日早朝的官員們而聚集的,因此食物的質地品相都會比其他地方的集市要好上許多,當然價格也更高些。誠然,能來這吃飯的百姓,大多也都是些卸甲歸田的武將,亦或是掛印養老的文官,還有一些家境殷實的書香門第。就連那些有錢的富商,都鮮有來這宮門前集市的。

剛才路過這裡的那隊白衣武士馬車,正朝著離宮門不遠處的中山巷方向行進。

「王爺,門外來了一隊……」門房踉踉蹌蹌的跑到正廳門前,見正廳門大開,而自家王爺和管家鐵甲,還有孫少爺三人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無語,沒敢邁步過廳,只是在台階下弓身稟報。

「老夫看著時辰,也差不多該來了。」郭雲松說罷站起了身,往後堂走去,走之前回頭面向沈歸望去:「就在這給你娘舅守靈,不要多話。」沈歸點點頭,上前拿過一根剛換的白蠟,點燃了香爐里早已備好的小半截香。

鐵甲見老王爺走回了屋子,手上用勁地揉了揉眼睛,把本來就哭了一夜雙眼,揉搓的更加紅腫。「行嗎?」雙眼腫的桃子一樣的鐵甲,看著沈歸問到,見對方點了點頭后,又在地上摸了幾把,只把身上的公子袍弄到滿是灰塵褶皺,才朝著府門的方向走去。

「奴才鐵甲叩見陛下,請陛下贖過奴才接駕遲慢之罪。」鐵甲踉踉蹌蹌的三步並作兩步,半爬半滾的來到王府大門外,直挺挺跪在一輛外罩白緞馬車前面。

馬車窗帘被撩開,露出一雙狹長明亮的眼睛來:「你就是中山老王爺的義子鐵甲嗎?」

鐵甲以頭碰地,大聲的說:「回吾皇的話,老王仁厚,當年心下不忍,怕奴才被自己卑微出身所累,礙了自己的進學之路,這才對外宣稱,收奴才為螟蛉義子。但奴才不敢僭越,只願在王府中做個管事,得報老王厚恩萬一。」

「老王爺的眼光果然不錯。你就引朕入府吧。孤此番前來,是為孤那忠臣賢兄,太白禁衛副統領郭霜弔唁的。」說罷,這馬車上的男子,腳踩趕車太監的背下了車,站在中山王府的大門前。鐵甲站起了身子,弓著腰側身引路,太白衛和幾個內官,簇擁這位幽北三路的當朝天子,宣德帝顏狩,走到了已臨時改做靈堂的正廳門前。

「廳內之人,速速跪迎見駕。」隨行大太監,正是內廷總管李清,大約三四十歲的年紀,此時正操著略帶尖細的嗓音,朝著靈堂內高喊。

「不必。」宣德帝朗聲道。「孤前來為小王叔弔唁,無需拘禮。」說罷撩袍邁過正廳的門檻,隨後朝身後一擺手:「爾等速速退出王府大門,就在府門外候著。」

「陛下,就讓老奴留在這吧,方便伺候。」李清用詢問的語氣說到。

「不必了,這裡有鐵甲伺候了。你領著太白禁衛出去等。」

「這…………還是…………」

「怎麼?莫不是你怕中山老王爺,要謀害孤王不成?」

「奴才領旨,奴才告退。」

李清說罷,帶著太白禁衛出了王府大門。宣德帝苦笑了一下,看著身側的鐵甲說:「你看,這奴才還未到不惑之年,竟已昏聵如斯,看來孤真是沒有識人之能啊。若他能有鐵甲你一半的機敏聰慧,也不至讓朕落的個無人可用啊。」說罷搖了搖頭。

「早聞陛下仁德之名,今日一見,奴才亦深以為然。」鐵甲沒接話,讓宣德帝顏狩面露一絲意外,隨即又笑了笑:「好,不錯。」說罷從腰間抽出一把摺扇來,直接拉過鐵甲的手:「朕親筆畫的,賞你了。」也沒等鐵甲再回話,便直接走到了盛放郭霜的棺材前。

「郭霜小王叔啊,想你與孤王,於朝堂之上是君臣之份,在家中為叔侄之情。昨夜有歹人夜入皇宮,全賴卿與賊人以命相搏死戰不退,才保得孤王安然無恙。怎料小王叔你,怎就這樣去了啊!今日君去,他日還有何人還能保孤整夜安眠,何人還能日夜護得皇宮之萬全啊!小王叔啊,你這一去,我那中山老王爺,豈能不痛斷肝腸啊!尚且,你為護孤之萬全所累,年過三巡還未曾娶妻。孤本待來年扶你為太白衛大統領,名正言順的接替老王,再憑君任娶一公主為妻的呀!如今王叔你這一去,叫孤日後,還能與何人把酒言歡啊!」

宣德帝一進正廳,先上了三炷香,而後直奔棺材前,但見棺材中郭霜的遺體,渾身顫抖著手扶棺材,哭了個如泣如訴淚雨滂沱,整個身子都軟軟的靠在了棺材上哭喪。臉上也不知從哪粘上了些許的爐灰,竟一絲皇帝的威嚴都見不到了。

「哎?哎?這貨是皇帝?」一直坐在火盆旁燒紙的沈歸,見自己被宣德帝無視,就趁著宣德帝哭靈的時候湊到了鐵甲身邊。

「皇帝還有假?這不就跟你那個一起尋花問柳的朋友,活活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么。」一臉悲凄的鐵甲,找了個空面色不變的和沈歸低聲說著。

「這貨可以啊,打剛一進門,那眼淚就跟穿了線的東珠似的,根本就不帶斷的。一邊哭一邊絮叨,這氣口換的很可以啊,要沒練過都容易把自己憋的背過氣去。」認識不少江湖藝人的沈歸,就宣德帝今日的做派,品評了一番。

「你看你看,這就抽過去了。」鐵甲眼見宣德帝軟綿綿的身子,順著棺材滑落在地上,整個人也淚流滿面,緊咬牙關昏迷不醒。和沈歸嘀咕完最後一句,眼睛里也立刻流淌出一連串的淚珠,一個滑步以膝蹭地就衝到了皇帝身邊。

「陛下要保重龍體啊,快讓門外的李總管宣御醫啊!」說完左手掐起宣德帝的虎口,右手按向人中。

「這倆玩意兒今天算是棋逢對手了。」沈歸心下念叨,腿上卻不慢,一邊朝府門前跑,一邊高聲叫嚷:「快來人啊,皇帝陛下駕崩啦!」

「孤這是在哪啊?」宣德帝在鐵甲的懷裡幽幽睜開了緊閉的雙眼,茫然的四周看去。「這是誰死了呀?」

「陛下,您龍體要緊,切不可悲傷過度啊。」鐵甲沒回答,只是抹著眼淚把皇帝扶靠在椅子上。

「陛下啊…………」內廷總管李清本在府門外等著,聽見沈歸的高聲叫嚷,立刻拽著隨行御醫連滾帶爬的衝進靈堂。

「朕無礙,下去吧。」略微緩神的宣德帝擺了擺手,屏退了御醫和李清。然後仔細的看了一眼高呼『皇帝駕崩』的沈歸。

「這,是我郭貞姑母的孩子嗎?薩滿大人把你照顧的很好。」

「是……皇帝陛下。」沈歸面色激動,語帶激動的回話。

「好孩子,見你如此一表人才,先代大薩滿與姑母的在天之靈,足可瞑目了。」宣德帝一臉慈祥的看著沈歸。

沈歸看似因激動漲起了滿臉的紅,心下卻一直腹誹:這老貨真愛演,明明兩家狗屁血緣關係都沒有,卻見人就愛攀親戚。自打剛才一進門,哭了個如喪考妣還不算完,好歹也是個皇帝,現下跟我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套近乎拉家常,整個一市井婦女做派。

「鐵甲……廳外何人啊?」內堂傳來中山王郭雲松虛弱衰老的詢問之聲,鐵甲剛要回話,宣德帝一把攔住:

「中山王爺,是侄孫狩兒啊。狩兒來向您請罪來了啊……」宣德帝剛剛平穩的情緒,一下又頂了上來,語帶哽咽的搶先回話。

沈歸和鐵甲在一邊,看著這個幽北三路的君王,互相對了對眼神,二人心下欽佩:這哪裡是裝孫子,這就是真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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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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