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記 第七章、訴衷情(一)

閨閣記 第七章、訴衷情(一)

陳邦彥緊緊摟著柳如雪,明顯感覺臂彎里的人心中不安,於是頓了頓,落聲千鈞:「阿雪,我心裡只有你,真的只有你,如果你不相信,我願意剖腹明情,對天發誓!——假若我有二心,偷偷與別的女子歡好,那天打五雷轟,地落十八層,世間有多種死法,便多少種死法在我身上應驗!」

柳如雪剛才不過耍耍小脾氣,哪就至於鬧到一拍兩散的地步?

見陳邦彥張口即發毒誓,明顯是重情的,柳如雪心知不好再鬧下去,就輕啟朱唇道:「其實,咱們好了這麼久,你知道我心裡有你,我也知道你心裡有我,可那日,我站在竹籬下,遠遠瞧見你牽著阿香的手,心裡還是先入為主,以為你要和她好!」

「天地良心,我沒那個意思!」陳邦彥情急失態。

「我知道!」

柳如雪輕聲輕語,轉過身來對向陳邦彥,那眼中哀戚揭示了自己對未來的不確定。

「我知道你對阿香沒那個心思,我也知道你心裡在意我,可咱們倆總這樣私相往來,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設若你能和你娘提一提,讓她答應咱們的婚事,那該有多皆大歡喜呀!」

陳邦彥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已鬆開圈住柳如雪的雙手。柳如雪感受到他的遲疑,焦急著抬起頭來,卻見他背過身去,道:「阿雪,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依著我娘那暴脾氣,我若跟她提了,恐怕咱們以後連偷偷見一面也不能啦!」

「那......」

柳如雪見陳邦彥推辭,頓感方寸大亂,猶豫了片刻后,才咬牙說出了錐心之言。

「你不肯提,那不還是心裡沒有我?罷了,我也算看透了,你娘覺著我們家窮,打心眼裡瞧不上我,在她心裡,阿香家境殷實,只有阿香才最合適你。咱們倆固然是有些情分,可再這樣一日日耗下去,只怕耗到最後,也只有做野鴛鴦的命數!」

「咱們......咱們......還是好聚好散吧!」柳如雪帶著哭腔撂下這一句,扭頭要離開約會地點。

陳邦彥眼尖手溜,見她負氣而走,心裡又急又慌,幾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柳如雪的右臂,試圖挽留道:「咱們這些年的情分,還不值得你多等一等?」

「我不是不願意等,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柳如雪話趕話說著,不覺眼角漫過一線淚痕,「彥哥哥,咱們倆也老大不小了,不能總這樣耽誤下去。其實,我先前一直瞞你,上月中旬,隔壁村已有好幾撥人來我家提親,我娘見其中一戶人家家境殷實,隱約有了將我許配給那戶人家的意思!」

陳邦彥心裡一急:「你娘怎能這樣?」

「我娘之所以這樣,還不是為我以後考慮?不然,我一個黃花大閨女,要一輩子耗在你身上不成?」柳如雪心裡有幾分氣惱,說完一通心裡話后,立馬憤憤扭頭走開。

陳邦彥見狀不好,再次使出死纏爛打的招數,緊緊扣住柳如雪的袖口,溫言溫語道:「阿雪,你別惱!我滿心滿眼裡全是你,你若嫁給了別人,那可讓我如何是好?」

「彥哥哥,其實,我也捨不得你,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在中間又能起什麼作用?」柳如雪拿手面壓了壓潤濕的眼角,放低了語調,「彥哥哥,事到如今,你不能再懦弱,若你心裡真有我,不妨試著求一求你娘,不然等我娘拿下主意,那咱們真要一拍兩散嘍!」

陳邦彥飛速眨著眼睛,心裡猶豫不定。

他曉得親娘的脾氣,貪大愛小,嫌貧愛富,即便自己跪下來哀求,也不見得親娘能聽自己的話,可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嫁給別人,他心裡更是如刀割般難受。

左思右想片刻,陳邦彥終於篤定了主意,鼓起勇氣道:「成,為了你,我試著去求一求!」

柳如雪見陳邦彥不再怯懦,腳步稍稍停滯,然後面色由悲轉喜,嫣然一笑,露出二十四顆貝齒來。

陳邦彥最先喜歡上柳如雪,也是愛上她這燦爛如春的笑容,此刻見她笑容綻放,如春花如春光如春陽,連忙上去一把擁人入懷,朝著戀人白膩膩的額上深深一吻。

可惜了如此感人的一幕,竟然沒落到陳芸與沈複眼中。這時,陳芸正忙著驅趕飛撲而來的蚊蟲,還一邊拿手扇,一邊對陳邦彥評頭論足:「從前只覺彥哥兒拙拙獃獃的,根本不曉得女孩子的心思,可今日偷聽到他與雪姐姐說悄悄話,我倒覺得,他還是有幾分細膩心思的!」

沈復聽了這無頭無腦的一句話,驚奇道:「聽你這話,倒像是對邦彥表哥刮目相看!」

草叢裡蚊蟲陣陣,吵得人腦仁發麻。陳芸忙於驅趕撲過來的兩隻蚊蟲,也沒聽見沈復問了什麼。

只等身邊徹底沒了嗡嗡嚶嚶聲,陳芸才轉過頭來,盯著怡然自樂的沈復問:「剛才迎面撲來許多蚊蟲,我也沒聽清你在說什麼,你若不嫌勞乏,再跟我說一遍,可好?」

沈復淡淡一笑,「我是問你,表哥他們有沒有走開?」

陳芸不敢立馬站起來,只能豎著耳朵朝外面聽了聽動靜,因聽足音跫然,才笑吟吟看著沈復道:「聽腳步聲,像是走遠了,要不,咱們露半邊身子,偷偷瞧一瞧?」

沈復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探出半邊身瞧了一瞧。

視野之內,儘是草木,陳邦彥與柳如雪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兩人這才放心從灌木叢後面走出。

剛走到一片草地上,沈復見前面樹冠如蓋,綠草茵茵,立刻松下心來,然後掄起雙臂朝上下左右各個方位,輪流扑打身上的枯草。

陳芸站在後頭,見他東一下右一下拍得不十分仔細,又幫著他拍了拍後背上殘留的乾草,誰想沈復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居然埋怨道:「芸姐姐,我與你什麼仇什麼怨,何以要如此用力?」

陳芸看他故意矯情,無奈道:「算我的錯,剛才一心想要拍掉你後背那些乾草,手上忘記控制力度了,要不,你也幫我拍拍後背上的乾草,算是兩下里扯平,咱們誰也不欠誰!」

沈復鬼笑,大步走到離陳芸兩拳遠的地方,又趁陳芸不注意,一手上去颳了陳芸鼻子一下。

陳芸瞬間吃痛,心裡懊惱不迭,正想伸手還回剛才不注意吃的虧,卻見沈復早撒開步子跑開。

陳芸怒極恨極,也不管淑女不淑女了,立即放大步幅,流星趕月般朝著沈復追過去。

夏風刮來,順帶了一些熱度。沈復前頭跑著,耳邊時不時飄過腳步聲,於是一邊跑、一邊往後面望。見陳芸依舊緊追不捨,沈復有心放慢步調等著,可又害怕追上來,就故意撇開一段距離。

如此你追我跑,足足跑了有一里地,再回到茅草屋時,兩人已經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可巧陳父陳母準備好了晚飯,金氏笑呵呵從廚房端菜出來,瞧見兩人流星逐月般你追我趕,就笑道:「怪大的人啦,怎麼還這樣瘋瘋癲癲?難不成日後成婚了,還要這樣瘋魔?」

陳芸羞得臉上通紅,紅著臉跑回閨房。

沈復正琢磨舅母的話,乍見表姐含羞而去,心裡也想溜之大吉,可金氏偏偏叫住他,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后,才同他道:「復兒,克昌等了你半天,你進去瞧一瞧,他找你什麼事!」

沈復唉了一聲,以光速離開金氏的視線,金氏望著越跑越遠的大侄子,笑著搖了搖頭。

轉眼天黑,繁星點點,夜風徐徐。

吃罷晚飯,沈復沖了個涼水澡,沖完仍覺得屋裡悶熱,索性脫了夏衣,光著膀子在院里乘涼。

陳母向來疼惜外孫,眼瞧沈復才出來一會兒,後背上已被蚊蟲叮了幾個包,趕忙喊來老伴搭了露天蚊帳。

蚊帳搭好了,沈復躺進去,不惜以長篇大論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弄得老倆口笑得合不攏嘴。

「老頭子,你瞧瞧他,還跟咱們倆見外呢!」

陳父笑呵呵應道:「老婆子多想了,復兒是想感謝你,只是用詞不當,讓你誤以為他見外啦!」

陳母一笑了之,旋即又朝屋裡喊去:「芸兒,快出來乘涼,順便將那蒲扇也拿出來!」

屋裡,陳芸聽見呼喚,慢慢放下手裡剛剛綉到一半的香囊,而後隨口朝著窗外應了一聲。

耳聽屋外猶在呼喚,陳芸不敢耽誤,快速整裝起來。瞅准了蒲扇的具體擺放位置,陳芸探步走過去,取來握在手裡,輕悠悠走出偏房。剛一出來,遙見沈復、沈雪茹、克昌三個人愜意地趴在綳床上。陳芸面上一變,嘴角慢慢浮現一絲絲笑容。

「祖母,您喊我出來做什麼?」

陳母慢吞吞回過頭來,道:「天兒怪悶的,復兒嫌熱,你拿蒲扇去給他扇扇風!」

陳芸暗道陳母偏心,明明同為孫輩,可每一回沈復過來,陳母總盡量滿足沈復的要求,無形之中,弄得自己矮了一分。心裡猶自怨天怨地怨先人,陳芸已緩步走到帳前。

沈復見她湊近了些,笑眯眯以手托頜,如鵝般延長了脖頸望著她,道:「勞煩!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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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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