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記 第八章、訴衷情(二)

閨閣記 第八章、訴衷情(二)

陳芸不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就手撩開蚊帳入內。帳里,空間極其狹小,沈復、沈雪茹、陳克昌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陳芸匆匆掃過一眼,選了靠床沿的位置坐下。

沈雪茹正昂首仰望滿天繁星,突然瞅見陳芸坐在身側,就不動聲色地朝她靠近一些,問:「咦,芸姐姐的臉色不大對啊,莫不是我哥哥又欺負您啦?」

陳芸裝得滿臉委屈,那模樣,就像是尋到了知心人一樣,讓沈雪茹更篤信自己所料不錯,於是她轉過頭來,厭惡地瞪著沈復,咬牙切齒道:「我哥哥最討人厭了,芸姐姐,您以後別理他!」

陳芸見小姑娘愛憎分明,十分可愛,不由捂著嘴淺笑。

沈復氣到無語,怒視著不明事理的妹妹,道:「人家親兄妹都是相互補台,你可倒好,從來只會拆我的台!」

沈雪茹掉頭不顧,臉上儘是不屑。

「想讓我幫你補台呀?下輩子吧!哥哥你那麼壞,總愛欺負弱小,我才不會幫著你欺負芸姐姐呢!」

沈復怒氣上頭,一把抓住雪茹梳起來的小辮子,嚇唬道:「你再和我頂嘴試一試?」

雪茹不甘示弱,伺機也抓住沈復耷拉在背上的麻花辮,恐嚇道:「你再嚇唬我試一試?」

陳芸坐在床沿,眼瞧兩兄妹劍拔弩張,爭戰一觸即發,趕緊側身橫在兩人之間拉架。

「行了,行了,你們兄妹倆意思意思就得了,真要動起手來,誰臉上又能光彩?尤其是你,本是為尊為長的,不說對雪茹呵護備至也罷,怎麼還欺負起人家小姑娘來?」

沈復不滿地望了望陳芸,陳芸則面帶微笑看了看他。兩人目光稍一錯開,沈復瞧沈雪茹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莫名覺得怒火湧上太陽穴,乾脆扭開頭去,不理眾人。

陳芸見他如此,生怕他誤會了自己的本意,正想湊過去解釋解釋,忽見雪茹伸手拉住了她,一臉笑意地湊了過去,道:「芸姐姐,我還以為您與哥哥定了親,從此更加偏心哥哥,誰想您還如從前一般心疼我,我真是喜歡您喜歡到心坎里到了!」

小丫頭心氣高,心裡那股熱情勁一衝出來,真是藏也藏不住。陳芸礙著臉面,不好表現得偏心太過,只能半推半就接受沈雪茹的親近。沈雪茹見她這般,大喜過望,更加樂開了懷。

沈複本就藏了一股子氣,又見她們表姐妹倆打得火熱,心裡頭不由悶悶的,就蠻不高興地低下頭來。

沉默了有一段時間,沈復聽見身後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一轉頭,見兩人又正在暢聊,他感到極其失落,索性去找小克昌說話。

克昌年紀還小,不太明白沈復的複雜心思,只是見他眉宇間有些不開心,就刻意拿有趣的事情來說,希望他能開懷。

另一邊,陳芸心裡藏著一宗事,本就沒什麼心思與雪茹交談,估計雪茹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談了不到十句話,立馬陷入了沉默當中。耳畔沒了雪茹沒完沒了的聒噪,陳芸明顯輕鬆了不少,於是她一心二用,一面盯著沈復不算精緻的側臉,一面呼呼地搖著蒲扇。

「表哥,你能睜大眼睛對著正午的太陽嗎?」小克昌扭過白嫩光潔的臉頰,期待似的望向沈復。

沈復一臉迷惑:「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小克昌奶聲奶氣道:「晌午,我與阿奇一塊斗蛐蛐,阿奇看見外面的太陽跟火爐子一樣炙熱,玩性大發,突然從屋子裡跑了出去,然後直視日頭,足足看了半刻兒功夫,最後還吵著嚷著讓我也試試,可我跑出去才發現,那日頭甚是毒辣,即便站在屋檐下,也很難直視它!」

對於小克昌的話,沈復毫無興緻,只是漫不經心盯了小傢伙一眼,等目光再瞥過神情獃滯的陳芸時,發覺陳芸有些心不在焉,一手搖著小蒲扇,一手捏著腰間的驅蚊香囊,彷彿是在琢磨什麼。

沈復驀然一笑,這才提起十二分興緻道:「我不光能張目對日,還能明察秋毫哪!」

「明察秋毫?」

小克昌聽了新辭彙,不是十分明白,就童聲童氣問:「明察秋毫不是青天大老爺審案時愛說的話嗎,怎麼復哥兒也說這話?」

「這你就不懂了吧!」沈復傲視表弟,有些洋洋得意,「明察秋毫,原有好幾種意思呢,一種是你心裡想的那樣,專指青天大老爺審案公允,斷訟公正,不冤枉良民、不放縱罪徒;另一種是指人能看見鳥雀在秋天換的毛髮,是形容人視力好的意思!」

小克昌只有五歲,年初才被金氏送進學堂,而今才讀了《三字經》《聲律啟蒙》,能夠略識一些字罷了。

小小年紀的他對於許多名詞還一知半解,好在沈復的解釋通俗易懂,小克昌聽過之後,立馬就明白了,於是他帶著一臉驚奇,問:「表哥連鳥雀身上剛長出來的毛髮也能瞧見?」

沈復見小克昌打破砂鍋問到底,隱隱有些不大願意繼續這話題,可一轉眼,瞧見陳芸與雪茹倆人早停了對話,全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陡然間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熱情,讓他想要炫弄自己的本事,就從自己經歷過的事情隨便挑出幾件,再渲染一番。

陳芸坐在床沿,見倆表兄弟故意避開她說悄悄話,感到莫明其妙,不知不覺也放慢了手中的動作。

雪茹原已有些氣惱,又見陳芸打扇漫不經心,不由急道:「芸姐姐,你好歹使些力氣,這天熱得蒸人,我渾身上下不停地出汗!」

陳芸略感無奈,只能移了移身子,可雪茹依舊不滿意,乾脆拉她坐在沈復後面,擋住刺刺不休的那兩人。

「唉,你曾經觀察過小動物打架嗎?」沈復滿臉光彩看向小克昌,卻見小克昌拚命點了點頭,「去年,大伯淘了兩隻蛐蛐,我去他家裡玩時,見那兩隻蛐蛐在盛盂里斗得兇猛,心裡就很喜歡,索性要到手逗弄著玩。」

「後來回到自己院里,我將那兩隻蛐蛐放到草叢捉弄,可還沒挑弄一會兒,也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巨響,那兩隻蛐蛐受驚而逃,隨後又是幾聲奇怪巨響,然後,一隻醜陋的癩蛤蟆踩著草叢露面,但見它騰身一跳,又將舌頭一吐,那兩隻蛐蛐立馬滾入它肚裡!」

小克昌心地純良,聽了兩隻蛐蛐實謂不幸的遭遇,頗為惋惜:「那兩隻蛐蛐死了?」

「是呀,被那隻可惡的癩蛤蟆吞入腹中!」沈復恨恨說著,忽然又一本正經道:「我心裡也氣不過,隨手舉起旁邊閑置了許久的籮筐,一把將那隻癩蛤蟆逮住,爾後拿絲線一圈一圈纏住它,將它綁在廊下的礎石上,又折了一條細嫩的柳枝,使勁抽打這可惡的東西。」

正說到盡興處,沈復突然一頓:「不過娘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殺害它,但又覺得它十分可恥,所以我拿柳條,一邊抽打它,一邊將它趕去後院的池塘里!」

小克昌聽得津津有味,常常眨著那對亮晶晶的眼珠看向沈復。

沈復給他瞧得甚是高興,「除了這件,我幹了好多傻事呢,便是前幾年,我一個人閑著無聊的時候,還經常蹲在土牆凹凸處、花台草叢前,假想叢草為林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觀察蟬蟲鼓翅、蜜蜂傳粉、蝴蝶翩飛、螞蟻搬家呢!」

小克昌越聽越有意思,忍不住插嘴道:「我也喜歡干這個,午後還特意去逮了一隻知了玩,只可惜那東西太經不起折騰,我才拿小木棍捅了幾下,它就斷氣了!」

沈復原本想藉機刺激陳芸一下,哪想到自己與小克昌聊著聊著,竟然聊出了相同的體悟出來,於是那一張小嘴吧啦吧啦不停,同小克昌分享起自己的童趣心得。

陳芸離得很近,聽他們說起水淹蟻穴,火燒蜂巢,不禁心裡高興,連手裡的蒲扇也不知不覺倒了方向,而扇子方向一倒,原來刮向雪茹身上的風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茹只聽見有規律的扇子呼風聲,卻絲毫感受不到涼意,霍然轉頭一看,卻見陳芸手持蒲扇一個勁往沈復身上扇風,不由氣沖太陽穴,粉面含怒:「芸姐姐,您又偏心!」

陳芸聽見聲音,猛將雙眸一抬,只見沈雪茹粉面含嗔,杏眼圓睜瞪向自己,不由也覺得有幾分心虛,趕忙低聲下氣來寬慰沈雪茹。

雪茹天生高傲,最不能忍受別人輕視她,當下恨恨地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翻身下了床,趿拉著繡鞋朝堂屋走去。

陳芸急得六神無主,剎那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心裡犯愁的時候,沈復拖著半截身子湊了過來,道:「你別理她,她使性子使慣了,你越遷就她,她反而得意起來!」

陳芸聽完,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你們倆兄妹平時鬧慣了,自然是無所謂的,可我頭一次得罪了她,哪裡能留下隔夜仇呢?依我看呢,還是趕緊去賠罪道歉,免得明天起了嫌隙!」

陳芸徐徐說著,正準備抽身離開,沈復卻一把拉住她,還拿同情的眼神看著慌張失措的她,道:「你走可以,倒是把手裡蒲扇留下呀,外頭還挺熱的,若離了這個,只怕蚊蟲能叮死我與克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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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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