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記 第六章、兩同心(三)

閨閣記 第六章、兩同心(三)

陳芸見沈復真情實感,腦中不禁回想起他剛才在人前神色張皇的模樣。那模樣,她從未見過,可她太熟悉沈復,以至於她輕而易舉就看出沈復在擔心,擔心自己所嫁非他,也擔心所娶非她。

果然,他心裡有她。

沈復見陳芸神思翩飛,連走路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只能盡量放慢步子,追隨在她身側。偶爾想到什麼,沈復扭過頭來,瞧她依舊若有所思,瞬間又下意識閉上了嘴巴。

如此沉默著走了幾十步,沈復抱定主意要打破沉默,可當飽含愛意的目光橫掃而過,掃到陳芸豐盈圓潤的臉頰上時,沈復冷不丁看見不遠處的草堆里站著一隻翠鳥。

他心裡歡喜極了,一面目不轉視盯著那隻翠鳥,一面歡天喜地地扯了扯陳芸的袖子。

陳芸正浮想綿綿,突然給人扯了一下,不禁好奇地別過頭來。見沈復擠眉弄眼,不知又在搞什麼鬼,陳芸就巡著他噘嘴的方向瞧去。這一瞧不要緊,正好瞧見一隻好漂亮、好漂亮的翠鳥。

「林子里,白頭鵯、白鷳很常見,這鳥倒少見,我長到這麼大,統共也只見過幾回!」陳芸笑嘻嘻說著,忽然伸出手指瞄準翠鳥點了點,「你瞧,它的羽毛油光發亮,渾身豐澤飽滿,和那些整天只知道嘰嘰喳喳的小麻雀相比,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沈復探身往前,直勾勾望著那隻低頭啄食的翠鳥。又不知瞧見了什麼,他突然神采飛揚地扯了扯陳芸的袖口,說:「芸姐兒,你瞧,它那雙烏黑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很是顧盼生姿!」

陳芸莞爾一笑,上手拍了他一下,道:「你別一驚一乍的,這鳥可機靈著呢,小心一會兒它聽見動靜,撲騰騰飛走了!」

話音剛落,果見那翠鳥扇著濃密的翅膀,唧唧啾啾盤旋了一圈后,飛速騰地而起躍上半空。

沈復見翠鳥飛走了,心中失落萬千,口裡不停埋怨陳芸烏鴉嘴。陳芸懶得與他計較,一言不發,又往周圍的灌木叢走去。

沈復見她表情嚴肅,猜不透她什麼心思,只能跟上去瞧一瞧。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灌木邊,正準備進去看看裡面有沒有好玩的,忽然聽見裡頭有男女對話的聲音:

「阿雪,你要怎樣才能不生我的氣?」

「別自作多情了,誰要跟你生氣,我有那麼無聊嗎?我閑著沒事,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你若不是在生我的氣,為何連著三四天都不理我?從前我們生氣時,你也是這樣不理人!」

「對!對!我就是不想理你!就是不想理你!」

「就算不想理我,也得給我個理由吧,我是哪裡得罪你了,還是你移情別戀了,總得有個緣由吧?」

「嗬,陳邦彥,怎麼從前沒發現你如此巧舌如簧?什麼我移情別戀,明明是你移情別戀,好不好?」

「我移情別戀,我什麼時候移情別戀?我對你的情意天地可照,日月可鑒,我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你!」

「嘁!從前你說這些甜言蜜語,我還願意信你,可現在,我已經見識到你的真面目,你說什麼,我也不會信啦!」

「阿雪,我究竟是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改,我真的改!」

「改什麼改?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你們男人,最會說一套、做一套,我要信你說的話,我才真是傻子!」

「你不願意理我,也不願意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難不成你要與我恩斷義絕不成?」

「對!就是要與你恩斷義絕,省得咱們將來結成夫婦,那時再眼睜睜看你出去勾三搭四,還不如現在一刀兩斷,乾淨利落!」

「阿雪,我們好了三四年,即便我一時惹你不開心,你怎能說出如此捅人心窩子的話來?」

「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你若不傷我在先,我又怎會絕情寡義?」

「我......」

「放手!放手!」

「不放!不放!」

裡面那對情侶視若無人的吵著架,彼此想要為自己在愛情中贏得一份體面,全然不知陳芸與沈復躲在灌木叢後面正捧腹大笑,而這兩人真是沒心沒肺,一邊笑、還一邊議論。

「我聽聲音像是彥哥兒!真是有趣得很,也不知他在跟誰拌嘴?」

「不知道!」

「吵得還這樣凶,咱們要不要進去幫一下忙?」

沈復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定定望著滿臉笑容的陳芸,目露遲疑:「不好吧,人家小夫妻倆吵架,咱們進去插一手,萬一彥哥兒不高興了,咱們倆該怎麼收場?」

陳芸贊同地點了點頭,忽而又戳了戳沈復的胸膛,笑著問:「咱們也這樣鬧過彆扭嗎?」

「鬧過呀!」沈復心不在焉答了一句,轉瞬見陳芸神色變化,隱隱間還帶了些回味的感覺,不由聲音溫和:「咱們相敬如賓不好嗎?幹嘛非要成日拌嘴吵架呢?」

陳芸表示不贊同:「祖母說過,陌生人才講究相敬如賓,若世間所有眷侶間你敬我、我敬你,弄得跟陌生人一般,那還有什麼意思?總要時不時鬧上一回,那才有趣!」

「咱們偶爾不也爭吵嗎?」沈復故意湊近了一些,眼見陳芸還要張口爭辯,湊身貼近陳芸的香唇。

陳芸心裡一驚,飛速躲開少年湊上來的唇齒,然後憤憤然站起身來。

雙手掐腰正要開罵,不承想起身的時候太急,陳芸腳下失力,一個立足不穩,身子忽然傾斜了好幾十度,整個人沒了重心,堪堪要往草地上砸去。說時遲,那時快,沈複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朝前邁了七八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手摟住陳芸的楊柳細腰。

陳芸原以為要砸向地面,重重摔上一個狗啃泥,沒成想戰戰兢兢睜開眼睛時,正躺在少年緊實的臂彎里。

「你又重啦!」沈復蹙著眉頭,目不轉睛地望著臂彎里的人,戲謔道:「壓得我胳膊好酸!」

「誰讓你死讀書,不知道鍛煉身體?」陳芸喃喃,「怎麼會忽然變重呢?明明前幾日剛上過秤,比去年還減了兩三斤呢!」

「不對,一定是你又誆騙我!」

陳芸怒沖沖轉過身來,因見沈復一臉壞笑,情知他又捉弄自己,於是擱心裡快速合計。

正打算出些損招也戲弄戲弄沈復,不想灌木叢里傳出一些呵喝聲,兩人聽得面面相覷,害怕陳邦彥與柳如雪發現有人偷聽,趕忙拉著手,閃身躲進周圍那片半人高的草叢裡。

頃刻,陳邦彥從灌木叢後面閃身出來。拿懷疑目光朝四面八方巡視了一遭,竟什麼也沒瞧見,陳邦彥驚疑不斷,喃喃自語:「不對呀,明明聽見這裡有動靜的,怎麼一追過來,連個鬼影也瞧不見?」

愛侶柳如雪緊隨其後追出來,見他神神道道,恨不能掘地三尺將偷聽人揪出來,不禁有些不耐煩了:「這裡四野開闊,要真有人,藏也沒地方藏,躲也沒地方躲,別是剛才你聽岔了吧?」

陳邦彥死活不信邪,又緊張兮兮地望了一圈,還是最後聽柳如雪嘟嘟囔囔開始抱怨,才轉過頭來同她說:「我耳朵靈著呢,既然聽見這邊有腳步聲,那說明這裡一定有人!」

柳如雪眼見為實,根本不相信有人在此,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直撅撅站到一邊,冷眼看著陳邦彥找來找去。

少頃,從一片草叢裡鑽出兩隻山雞來,那兩隻山雞體格壯碩,屁股周圍頂起一把長長的花尾巴,剛才不知是在啄食還是在幹嘛,總之坦然自若毫不懼人,還來來回回在陳邦彥面前晃悠。

陳邦彥發覺是兩隻山雞鬧出的動靜,心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就恨恨拗斷一根樹枝,抄手朝山雞砸去。

可憐那兩隻山雞驟然給人一嚇,不光膽戰心驚,還瞬間興緻全無,光速躲到一邊的草叢裡,逃也似離開腳下的土地。

「看吧,早說不會有人躲在這偷聽,你還偏偏不信,非要過來查看才放心,如今鬧出笑話來了吧,原是兩隻山雞白相呢!」柳如雪還為了月前那件事惱怒,此刻依舊刻意挖苦。

陳邦彥心中猶恨,順手抄起一塊稜角縱橫的石頭,死命朝著那兩隻山雞逃跑的方向扔去。

慢騰騰轉過身來,陳邦彥緊緊盯著戀人柳如雪,又費腦筋想了想,才試探著問:「你總不肯理睬我,我心裡傷心不已,難不成是月前我和阿香說話那回,你正好撞見啦?」

柳如雪哼哧兩聲轉過身去,算是間接告訴陳邦彥原因。

陳邦彥終於明白過來,連忙走上前去,反扳過柳如雪的肩膀,讓她直直看向自己。

「你放心,咱們倆相好日久,你的心裡只有我,我的眼裡同樣只有你。阿香,她和你不同,無論如何,她也比不得你!你想一想呀,那阿香不光口眼歪斜,還四體不勤,我喜歡誰,也不能喜歡這樣的醜八怪呀!」

「真的嗎?」柳如雪半信半疑地看著陳邦彥,「別是胡謅亂造,又來哄我玩吧?」

陳邦彥見愛侶又要使小性子,連忙貼身過去,拿雙手縛住柳如雪的胳膊,溫聲脈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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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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