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記 第五章、兩同心(二)

閨閣記 第五章、兩同心(二)

沈復一字一字說著,因為心裡太過著急,語速飛速,以至於連脖子也憋得漲紅起來。

陳芸見他如此這般,臉上登時湧現大片紅暈,就偷偷瞧了母親金氏的臉色,又怯怯望了望姑媽的神色。

陳氏也曉得兒子與陳芸的感情,心裡早有意撮合兩表姐弟,只是礙於姑嫂間拉不開臉面,故而一直藏著掖著不說,此刻見沈復膽大張口,索性也趁機問一問金氏的看法。

「既然這孩子嘴快,當面提出來了,那我也不揣冒昧地問一句,嫂子您心裡是怎樣想?」

金氏猝不及防,早慌了心神,此時情勢所逼,心裡合計來合計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雖說她是個心思細膩的,早看出女兒與沈復心意契合,可那到底只是孩子間的情誼,兩家父母從未正兒八經坐下來談婚事,如今霍然攤到明面上來講,她著實犯起愁來。

冥思苦想了片刻,金氏為了女兒的幸福計,還是慢慢張了口:「這倆孩子從小親密,但凡湊在一處,定然形影不離,咱們姑嫂倆冷眼旁觀,想必明裡暗裡也看出來了,可兒女婚姻,非同尋常小事,若貿然讓倆孩子定婚,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大妥當!」

陳芸坐在榻邊,一聽母親說這話,莫名覺得婚事無望,眼中頓時散出些失望的色彩。

沈復也心慌意亂,張口就要問金氏哪裡不妥當,叵耐陳氏眼疾手快,率先捅了他的腰一下,示意他不要無禮。

想了片刻,陳氏胸中無數,十分不理解金氏為何不肯促成倆孩子的婚事,就有意湊近一些,滿眼迷惑道:「我倒是覺著倆孩子挺般配,嫂子怎麼覺得這倆人不合適呢?」

金氏是個沒主心骨的人,起先丈夫在世,但凡遇見大事小事,還有個能商量的人,可現在留她孤身一人活在世間,但凡觸及到兒女婚事這樣的大事上,她心裏面著實拿不定主意。

慌亂中眼睛一掃,目見女兒陳芸眼巴巴望著自己,金氏只能坦言:「說心裡話,芸兒與復兒兩個從小要好,若能撮合兩孩子結為夫婦,我這邊自然沒什麼不滿意的!可我心裡也明白,芸兒她爹去得早,我們家早落魄了,比不得從前那般殷實,若將芸兒許給一莊戶人家,勉強還算說得過去,可要是說給你們沈家為妻,那可真是門不當、戶不對!」

「哎呦,嫂子怎麼這樣想?」陳氏瞥了一眼滿面焦愁的兒子,又飛快望向金氏母女,坦白道:「嫂子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這些門戶之見,我心裡可是從沒有過的,何況,我也是高嫁了,婚後也沒什麼不如意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活得一點不差!再說了,真要男女雙方門當戶對,也不見得能有多好,總是孩子們心意相通才好!」

金氏聽了,不贊一詞,神情里透露出一些猶豫。

陳氏迅速瞟了她一眼,開始打攻心戰:「再說了,芸兒不光長相秀美,還心靈手巧,妹妹瞧著,不是芸兒配不上復兒,倒是他這個半吊子,配不上芸兒這般人才!」

陳芸聽見姑姑誇獎自己,心裡些些高興,可高興過後,又急速望向身邊委決不下的母親,想從母親臉上看出一些喜訊的苗頭。

金氏滿臉嚴肅,隱隱間有不歡之態:「芸兒固然是好,可長洲縣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少說還有千百戶人家的姑娘沒出閣呢,如此好事,哪能輪得到她身上呢?」

「長洲縣是地盤大,也如嫂子所說,還有許多戶未出閣的姑娘,可妹妹對那些人家不知根、不知底,而那些未出閣的姑娘,也未必能超出芸兒多少!」陳氏滿眼喜愛地望著陳芸,笑道:「反觀咱們芸兒,不光勤儉持家,還聰明懂事,更難得的是孩子們兩下里有意,這多難得呀!」

陳氏見婚事不是沒有眉目,腦中靈機一閃,又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妹妹跟嫂子說真心話,如果您點頭同意,願意將芸兒許配給他,那妹妹日後也能少為他操些心!」

陳芸聽姑姑已將話說到這份上,心知錯過這村再沒這店,趕緊去觀察母親的神色。見金氏仍然心有顧慮,陳芸便拉了拉母親的袖口,道:「娘,姑媽還在等你回話呢!」

金氏恍然回神,掃了一眼急巴巴的女兒后,又看了看滿眼期待的大侄子,然後才應承道:「如果你一定要討芸兒為兒媳婦,我自然是十分樂意,可口說無憑,總要正式一些才好,不然,萬一以後橫生變故,於芸兒、於復兒,皆沒有什麼好處!」

陳氏喜不自禁,連忙朝兒子使了個眼色。

沈復馬上會意,一骨碌站起來,笑滋滋湊到舅母跟前,庄莊重重鞠了一躬,道:「晚輩這廂有禮,問岳母身體安泰!」

陳芸見狀可笑,捂著嘴躲在母親身後恥笑。

金氏心裡喜滋滋高興,又見大侄子改口認親,連忙從榻上走下來,上去挽起沈復,笑道:「都還沒議親呢,倒不急著改口,總要過了周公六禮,再改口也不算遲!」

沈復也是高興過頭了,才慌慌張張起來認岳母,此刻聽金氏這樣一說,也覺得剛才過於唐突了,就點頭應和一聲。等挨著金氏的手掌站好,沈復又愣愣看了舅母一會兒,然後轉過眼來,偷偷瞄了滿面緋紅的陳芸幾眼,最後才老老實實坐回到榻上。

從頭至尾,陳芸都冷眼旁觀著沈復的一舉一動,起先見他急三忙四站起來,還以為他要做什麼驚天動地之舉,可後來見他畢恭畢敬俯身作揖,心裡油然生出一些感動。

一下子心裡實落了,陳芸的心情由陰轉晴,整顆心盛滿了說不出的歡喜。微微斜眼,見沈復一屁股坐下去后,剛開始還仔細聽長輩談話,可還沒過了一眨眼功夫,又開始獃頭獃腦的,沒來由覺得好笑。

「芸兒,你過來!」

陳芸正暗笑沈復愛發獃,霍然聽見陳氏喊她,莫名覺得一陣心慌。慢慢定住心神,陳芸悠悠走到榻那邊,挨著滿臉堆笑的陳氏坐下。

「這個,你戴上!」陳氏撩開袖口,輕輕褪下手腕上那一圈碧瑩瑩的翡翠手鐲,小心地攤在手掌心裡,平移著送到陳芸眼門前,「雖然這東西不大值錢,可沈家一代一代傳下來,也只有名正言順的兒媳婦才能戴,所以吶,姑媽的心意全在這上頭啦!」

陳芸原來並不畏懼姑姑陳氏,但自打方才議論婚事起,起先對陳氏的那份親切莫名發生了變化。這時見姑姑說得動情,陳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來想去,只能安安心心坐著,等陳氏話了后不再說話,將玉鐲遞到她面前送了三四次,才肯小心翼翼接到手裡。

「這時間過得還真快,當年出嫁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可一眨眼,咱們已經開始為兒女婚事操心,真是歲月不饒人吶!」陳氏費盡心思湊成了一樁兒女姻緣,莫名覺得心裡一松,不由回憶起往昔歲月,「我記得我出嫁那一年,嫂子剛剛嫁到我們家不久,那時候啊,你與哥哥兩人情誼甚篤,整日形影不分,跟泥巴和在一起一樣!」

金氏眼睛一動,恍惚也回憶起原來的生活。

「相公待我自是極好的,只是天不假年,情深不壽,我和他終究是有緣無分,只做了七年夫妻!」

陳氏見觸碰了金氏的傷疤,心裡又後悔又不落忍,趕緊岔開話題,議一議兒女婚事來分神。

金氏也是個明白人,曉得陳氏的心意,就隨著夾七夾八聊了片刻,直到飯點才各自散開。

轉眼吃罷午飯,大人們照例聚在一處說閑話,陳芸等人閑著沒事,貓在廂房寫字畫畫。

畫到一半,陳薔畫虎類狗,心中很是煩悶,微微錯開眼光,正好瞧見沈復悄默默移動,故意挨近陳芸一些,於是她匆忙扔掉手中的毛筆,擠眉弄眼提醒沈雪茹瞧一瞧。

沈雪茹目露不解,眼睛橫掃而過,瞥見哥哥沈復與表姐陳芸頭抵著頭作畫,不禁吁了一聲,道:「這還沒成婚呢,已經這般恩愛,要是以後成了親,還不如膠似漆呀!」

陳芸登時大囧,連忙抽回身子坐正。

沈復見她面紅耳赤,不顧什麼兄妹情分,發火似放下手裡的畫筆,厲聲嗔怪沈雪茹多事。

哪成想沈雪茹嬌生慣養,性格刁鑽,你越不讓她說她反而說得歡。沈復纏不過她,又沒什麼好辦法讓她消停,只好拉著陳芸跑出屋子,徑直朝村裡一處僻靜的地方跑去。

那地方清幽雅緻,綠意盎然,算得上青溪村最茂盛的一處叢林,裡面常年生長著許多珍樹佳木,引來成百上千的鳥雀,年年在此棲息繁衍。此時正值盛夏,陰陰夏木囀黃鸝,徐徐微風拂原野。

沈復拉著陳芸一路小跑,等氣喘吁吁跑到那裡時,午後的陽光正透過樹葉縫隙斜射下來。

幾隻翹著尾巴的畫眉站在樹葉繁密的枝幹上,懶洋洋打量著周圍是否有異樣。突然,哪裡傳出了咔嚓聲,那幾隻畫眉不約而同揮起翅膀,撲稜稜飛向另一片樹木蔥鬱的區域。

沈復才懶得管畫眉飛遠了,只是在一叢茂密的灌木下立定,凝視著滿臉紅暈的陳芸,笑道:「真好,舅母同意了咱們的婚事,從此以後,咱們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可以正大光明在一塊啦!」

陳芸笑意如春,盯著身心愉悅的沈復,問:「唉,方才你怎敢當著姑媽的面說那些話?」

沈復挺直了脊背,含笑答道:「原本我心裡也犯憷,可一聽舅母也在為你尋夫婿,心裡不知怎的,只覺得悵然若失,好似從此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你再也不會在我身邊,八成是在乎你的緣故,所以,那當口,我顧不得那麼多,一心想求舅母,讓她能答應我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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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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