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折翼之鷹

第七十章 折翼之鷹

江無顏喝了幾口茶,漫不經心的問道:「皇后和傀儡宮交易的事你不和你父王說嗎?」

趙卿言臉上笑意收了起來,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盡量讓他們少知道一點吧。父王也不會願意我與江湖勢力牽扯太多的。」

江無顏算了算:「傀儡宮、皇后、還有個夏芃,你的事還真不少。」

趙卿言頭痛道:「說的是啊,我實在沒耐心陪夏芃玩他的抓捕遊戲了。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抓著我不放?」

「對了。」江無顏忽然坐直了幾分,「我前幾天偶然看見了夏芃,你有沒有覺得他的長相很像一位故人?」

趙卿言沒有問那位「故人」是誰,只是片刻之後微微點頭:「是有些像。」

江無顏面帶遲疑:「可他像是完全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趙卿言捏著眉心:「我旁敲側擊的試探過幾回,他的確忘記了很多以前的事,但也未必全然不知。我想他一定要追查青衣盜,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江無顏問道:「你問過陳化衣了嗎?」

趙卿言搖搖頭:「問是問過了,但他現在也只是止於猜測罷了。」

江無顏皺皺眉,許久之後慢慢道:「你不應該把他留在大內。如果他真的像你我猜測的那般,他是無法和陳化衣共同任職的。」

趙卿言道:「可夏芃若真的是他的兄弟,我能置之不理嗎?」

江無顏反問:「為何不能置之不理?你與殘羽門毫無干係,自然沒有任何理由幫他們收拾殘局。他繼續留在大內,那些陳年舊賬遲早會被他查出來的。」

趙卿言輕輕點頭:「我知道了,我想想辦法。」

江無顏問道:「你和煥王直接說不可以嗎?你的話,免除那麼一個侍衛的職權也不是問題吧?」

趙卿言搖頭道:「現在不方便。包拯的事還沒過去,夏芃是包拯保薦來的人,我這個時候免除他的職位會落人口舌的。」

江無顏微微抿唇:「是我太心急了,這種時候也不方便去顧忌這種小事。」

趙卿言垂下眼,喃喃自語:「皇兄現在看樣子是退讓示好了,但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他真有殺我的心思,我跑不掉的。」

江無顏問道:「他敢動你?」

趙卿言歪歪頭,道:「原來他連皇子頭銜都沒有,我好歹還是個親王。而且我隨時可以成為太子。皇后固然不好得罪,但把我逼急了對他也沒有太大的好處。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他已經是太子了。封上了太子,他就可以少好多的顧忌了。如果他阻止不了皇后加害我,那他今後就勢必要在我們兩個人之間選一個作為依仗。」

江無顏問道:「你認為他會選你?」

趙卿言搖頭:「這可說不準啊。說白了,他這個太子就是個空架子,想要再進一步絕對離不開王爺和皇后的扶持。皇后殺我,父王和十三叔自不必說,九叔想來也會有所提防的。而為我得罪皇后,就會陷入無母可依的狀況,怎麼走都是一步險棋。」

江無顏接著他的話道:「那他即位后,也肯定會因為這個原因對你和皇後有所提防。最大不過天子,所以你現在怕趙曙,反而不怕有著將軍府娘家的皇后。」

趙卿言道:「對,就是這個道理。現在看起來像我和皇后的博弈,就是因為我們所擁有的實力遠遠強於皇兄。或者說,仗著皇叔的寵愛,在皇叔的庇護下,我們能做到的事遠遠多於皇兄。有著這層關係,皇兄就不可能同時對我們動手,至少會留下一方。說白了,不過是殺了對方,自己就能換得未來天子的利用。」

江無顏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趙卿言道:「皇兄已經三十餘歲了,相比之下,皇后對他構成的威脅已經不大了,至多是換一個家中富貴安穩。而我,明顯不會如此輕易就會被打動。選我,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更大,被我踢下去的可能也更大。可能越大,危險越大,只能看他怎麼選了。」

江無顏笑道:「說實話,你這麼重的心思表露的時候並不多。」

趙卿言掃了他一眼:「我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寧。」他神情平淡,語氣也沒有過多的表露,但他的話,是認真的。

江無顏沉默著問道:「你痛苦嗎?」

「你問什麼?算計自己親人嗎?」趙卿言揉了揉頭,「當然。」

江無顏道:「你不相信自己能做一世快活王爺。」

趙卿言否認:「不,我信,我只是不想任人擺弄。被皇后弄的身敗名裂,躲到一個沒有相識之人的地方,握著足夠揮霍一輩子的錢財,守著一塊富饒的封地?這種的日子,快活得起來嗎?」

江無顏道:「你還是不願意退而求其次,哪怕是有可能就此賠上性命。」

趙卿言閉了閉眼睛:「對,我不願意。」

不願意,被那一場場的噩夢折磨到一輩子都翻不過身。

不願意,只能依靠父輩得過且過,找不見半點自己存活的痕迹。

不願意,真的最終找尋不到自己苦苦守護的本心。

不願意,在僅有的清明歲月里還委曲求全。

他終究做不到。

做不到,勉強自己去成為一個自己不想成為的人。

做不到讓自己的傲骨一次次彎曲,

做不到讓自己的人生一次次不堪,

做不到讓自己的笑容一次次附和。

一個守不住本心,留不住真心,一個連自己的笑容為什麼存在都已經逐漸忘懷的人,一個任由歲月蹉跎卻空談未來的人,任他怎麼金玉其外,也當真是敗絮其中。

這不是他想要的。

趙卿言苦澀的笑了,交雜著些許洒脫:「我累了,我裝不下去了。」

「雲墨,這世上有兩個地方,一個叫朝堂,一個叫江湖。你,是屬於前者的。」江無顏突然開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趙卿言不置可否,抬起手虛摸著遠處的風景,聲音輕而悠遠:「我生來即在王侯之家,長在王府皇宮,所有人都對我畢恭畢敬,像佛像一樣供著。皇兄、十三叔、二哥……我周圍只有和我及其相似的人與我做伴。江湖於我,太遠太遠,可一場噩夢將我生生拉入了江湖。」

他微微側過頭看著江無顏:「我不屬於朝堂,也不屬於江湖,所以我才不知何去何從。我怕死,所以接納了江湖。我貪戀著滿園美景,貪戀著綾羅珠飾,貪戀著這王府中的適意悠閑,所以不忍離開。我只是個膽怯而自私的人,我不敢面對,也不願放手。」

江無顏沒有說話,只是陪他一起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靜如水。

趙卿言輕嘆道:「一無所有才毫無所懼,我放不下,舍不掉,就成了牽絆。」

江無顏緩緩道:「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剛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說過的兩句話。你俯視著艱難攀登的人並予以冷笑,艱難攀登的人仰視著你並充滿憧憬。你嘲笑著他們的愚蠢低卑,心中卻想知道他們可否笑你只是一隻空有華麗翎羽的籠中之鳥。」

趙卿言微微一笑,問道:「難道不對嗎?多少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我生來便有的萬中之一,我坐擁著他們空付奢望的一切,卻迷失了我活著的意義。只能說,我不願意像他們一樣的活著,但我也同樣為我自己的生命而感到可悲。」

江無顏歪歪頭:「桐軒是不是評價過你這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趙卿言想了一下:「吃飽了撐的。」

江無顏忍不住笑了起來:「簡潔明了,不錯不錯。」

趙卿言也抿唇笑了一下:「連輕風都會說出這種粗俗的話,我這個小王爺當的不自在也無可厚非。」

江無顏細細理解了一下:「恕在下愚笨,沒找到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啊。」

趙卿言沉思了一會兒,有些疲倦的道:「算了,不說這個了。畢竟世間少有兩全之事,我既然選擇了錦衣玉食瀟洒快活,就要承認自己是一隻被豢養起來的金絲雀。」

江無顏顯得不以為然:「只有金絲雀才甘心被養起來,你生來就是鷹,怎麼會被籠子鎖住?」

趙卿言笑笑:「鷹?那我也是尚未飛起來就已經被剪掉了羽翼的鷹。」

江無顏問道:「你見過折翼的鷹嗎?」

趙卿言大概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目光悠悠:「比起死在我本應該展翅的長空,我真的更願意活在金絲製成的鳥籠里。」

江無顏深深看著他:「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

趙卿言墨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的波瀾:「我確定。」

江無顏不置可否的一笑:「那好,我很期待看見籠中的鷹最終的結果。」

趙卿言漠然:「或許你看錯了呢?我只是一隻金絲雀罷了。」

江無顏問道:「你覺得金絲雀與鷹的區別在哪裡?」

趙卿言漫不經心,或者根本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金絲雀長得好看。」

江無顏被他的話氣的一樂,也如他所願的沒有再多說:「鷹身上有兩種東西註定它會成為鷹,傲骨與野心。」站起身,撣撣衣袖,抬步離去。

趙卿言輕輕閉眼,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睡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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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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