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醉酒癲狂

第三十七章 醉酒癲狂

「墨弟的穿著還是這麼隨便啊。」趙曙端酒遙遙一敬,漫不經心的笑道。

趙卿言單手持杯,微微頷首,一飲而盡:「我一向如此皇兄也是知道的,難得瀟洒自在幾年。」

「小王爺也是封王的人,如此隆重的場合不著蟒服,也未免太不將禮節當回事了吧?」

「是啊,小王爺一向是不怎麼在乎大宋臣子禮節的,官服也沒見穿過幾回。」

趙卿言目光從開口之人臉上輕輕掃過,渾不在意,自斟一樽酒,仰頭喝乾:「今日家宴,本王穿便服有何不妥?」仁宗設宴,他卻稱為家宴,言外之意再清楚也不過了。

趙柏翼道:「我還未曾記得有哪一條大宋律法有臣子對親王評頭論足的道理。」

「柏翼,不要多嘴。」信王淡淡開口,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趙柏翼微怔,一時沒有理解父親怎麼突然這個態度,但也依言止語,未再多言。

趙曙道:「雲逸說的在理,你們做臣子的僭越了。」方才說話的幾人連聲應是,見趙卿言並不做追究,便潦潦帶過。

趙卿言淡笑道:「皇兄言重。」三兩下便將一壺酒盡數喝乾,招手向宮人道:「酒水幹了,幫我換一壺來。」

趙曙笑道:「似乎已經有很久墨弟都沒有這麼豪飲了,可是有什麼喜事?」

趙卿言笑道:「皇兄玩笑,區區幾壺怎算得上豪飲?論壇來喝方算得上豪飲。不過借酒消愁而已,又何來喜?」此言一出,場面瞬間冷了一下,幾位王爺面上明顯露出了不滿之色。

趙曙也是一怔,連忙笑道:「墨弟這是什麼話,今夜全是歡欣,哪裡來的愁?至多是這歌舞無趣,技藝還比不得墨弟十之一二。」話里看似在圓場,卻暗自指責著趙卿言的不是。

「皇兄又未曾聽我在宴席之上吹彈,怎知我與樂師孰勝孰劣?」趙卿言眼中帶著醉意,笑吟吟的問道。

趙曙略一遲疑,皇后卻是開了口:「那卿言且彈一曲便知優劣了。」趙卿言身為親王,哪裡有為人撫琴,與樂師相較的道理?這樣的話顯然是對趙卿言極大的侮辱。

趙曙連忙道:「墨弟,母后說笑,你莫要當真。」礙於皇後面子,也不便多說。

趙卿言眯眸笑了起來,從宮人手中劈手奪過酒壺,高高提起,傾倒下來。他仰頭張嘴接住酒水,酒水四濺灑出,將散在腮邊的碎發打濕,更多的酒液順著唇角流下來,流過線條分明的下巴與脖頸,又打濕了淺青的衣襟,將華貴的衣裳染出了突兀的深青。

一壺酒直至空掉,趙卿言意猶未盡的咂咂嘴,隨手丟開酒壺,扶著桌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寬大的袖子與散開的長發隨著他的搖晃輕輕擺動,莫名令人眼花。他斜眼瞥著滿座賓客,含醉的眸子不再深邃,反倒伴著酒醉的那一層水汽顯得輕佻魅惑。

平時的小王爺是安靜謙和的,此時的小王爺卻似要拔劍起舞一般洒脫隨性,濕潤的薄唇顏色依舊淺淡,開合之間卻又幾分惡狠狠的感覺。

不待眾人從驚愕中清醒過來,趙卿言一掀桌子,踉踉蹌蹌的走到大殿中央,舉起左手,指著正前方的人,轉了一圈,竟是咯咯笑了起來:「看看你們那副樣子,當真滑稽。一個個滿口仁義禮智,滿口君臣治國,說我恃寵而驕、目無王法、徇私枉法……是吧?行啊,說的都挺對的,那今天本……本王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恃寵而驕,目無王法?」

他仰起頭,平張雙臂,步伐凌亂的在原地轉著圈,一聲聲笑著,像是在哭,在怒吼,最終卻也只能聽見一聲聲失心瘋了似的尖利笑聲。

「不過求幾年安寧,只求無爭無搶,遠避紛爭,也是奢求?我當我的樞密副使,你們逼我走,卻又給我安上殘殺同僚的罪名……我當不起啊!當不起!我再三退讓,傀儡宮你還要逼我到什麼時候啊?我拼勁全力,舍了這一雙腿,舍了一次又一次……你就不能留我一席之地,讓我活上這麼幾年嗎?我什麼都不要,都不要,不行嗎?你欺人太甚啊。」

他唱一句說一句,念一句哭一句,瘋瘋癲癲的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發冠掉了,衣襟也亂了,及腰的長發如緞子般披散在身後,唇色不知何時變得血紅,將潔白的牙齒襯的森白,鳳眸怒睜,映著鮮紅的燭光,本就俊美的面容又添了幾分顏色,更是美的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怎麼形容?妖孽嗎?

呂泣不禁想起了這個詞語,唇角微微勾起,又趕緊用酒杯擋住,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圍,見沒人留意到自己的動作才暗鬆口氣。

煥王從呆愣中清醒過來,心痛的出聲:「墨兒,你冷靜些,當心身體。」

「身體?那是什麼?我何曾有過?這副破爛的身體,隨它去就好了,至多不過一死罷了。」趙卿言跌跌撞撞的跌退幾步,撞到趙曙的桌子,吃痛的悶哼了一聲,雙手在身後摸索了兩下,撐著桌子翻過身,趴在桌子上,蔫蔫的垂著頭,「我不怕,我早就不怕死了。何況,我死了不就隨了你們的意了嗎?」雙目渙散的抬起頭往左邊看了看,好像什麼也沒看見,又木然的轉回了頭,低聲嘟囔:「傀儡宮你們不就是想要我死嗎?」打了個嗝,狠狠皺了下眉,「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淋了趙曙一身。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吐了血,更沒發覺自己那一口血噴在了哪裡,蹭了蹭鼻子,像是打了個噴嚏一樣哼哼唧唧的站起來,左右看了看,邁開腿筆直的走了兩步,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往旁邊倒去,左腳拌右腳的胡亂走了幾步,撞到了另一人身前。他嚷嚷了兩聲「疼啊」,半趴在滿桌飯菜之上,又輕輕滾了兩下,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那位大臣,滿臉的天真:「你說有人想要我死,我會不會怕啊?」

「不,不會.......」

「那你呢?嘔——」趙卿言不顧滿身湯汁油膩,踉蹌幾步衝到了另一個人面前,話還沒有問完就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噴了滿桌子,身體也向後栽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趙卿言雙臂平伸,就那麼躺在地上,看著上方燈籠的眸子恢復了幾分清明,笑聲癲狂,笑得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咳嗽了幾聲,伸手抹掉唇邊的鮮血,又笑了起來,從瘋癲,到悲憤,再到愴然,最後慢慢的沉寂下去,嘴唇開合,聲音空洞洞的,「我與世無爭,奈何蒼天恨我如斯。蒼天不仁,不留我活,我何退讓於蒼天?」

他慢慢爬起來,趴在之前趴過的那張桌子上,帶著哀傷的眸子看著已經被嚇呆的人:「不,我很怕,特別怕。我想活,真的不想死。」

趙曙手一抖,玉箸從指間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仁宗尋聲看向他,目光深沉,讀不出想法。趙曙卻沒有發現有人在看著自己。

皇后張張嘴,但卻無語能言。

「雲墨!墨弟!求求你了!不要再鬧了!」趙柏翼從獃滯中清醒過來,上前去攙扶趙卿言。

見兒子過去,信王立刻沉聲道:「扶他出去,他醉了。」

趙柏翼連聲應著,一把抱住趙卿言,連拖帶拽的把他從堂中帶了出去。

「二哥你鬆手……我不走,我還沒說完呢!我還……」哭喊的掙扎突然中斷,他雙目一翻,就這麼直挺挺的昏了過去。

「雲墨!」桌椅翻到的聲音響起,呂泣臉色慘白,如同大夢初醒,也顧不上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飛奔到趙卿言身邊,瞳孔晃動,裝滿了恐懼與關懷,「你醒醒啊。」搭了一下他的脈,喉嚨中響起了咯咯的聲音,巨大的恐懼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仁宗開口:「叫太醫!」

「七弟,你堅持一下,我這就帶你去太醫院。」趙柏翼被仁宗提醒,將趙卿言往起一抱,快步往外跑去。

呂泣咬咬牙,一跺腳,追了出去。

趙曙看著面前的鮮血,目光劇烈的抖動著,臉色極為蒼白。餘人也被這突然的驚嚇駭的不輕,一時陷入了寂靜,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

信王起身,深深躬身:「臣弟以為,他的精神狀態也不適合代表我大宋為親王,希望皇兄可以擬旨廢去他的親王稱號。」

齊王起身,拱手道:「臣,同請陛下廢去他親王稱號。如此情景,絕不適合繼續擁有親王稱號。」

煥王立即起身,顯得分外焦急:「臣弟以為墨兒言行不當,應當懲處,但念其醉酒,而非本意如此,還請皇兄從輕處置,廢號實在太過重了。」

見仁宗不語,煥王掀擺跪下,大聲道:「請皇兄多加考慮,三思而定。」

信王和齊王也是掀擺而跪,齊聲道:「此事事關者大,還請皇兄(陛下)三思,早下定論。」

些許沉默之後,仁宗緩緩開口問道:「眾愛卿如何考慮?」

木馬侯當前起身跪倒:「臣以為卿言心脈鬱結,又受此打擊,醉酒鬧事也在情理之中,二位王爺所言不當。臣懇請陛下先做查察,再做懲處不成。」他知道齊王是為避嫌,或為了退一步保全兒子才如此請諫,那自己就更應當冒險上諫,儘力求得最好的結果。

齊王見他不惜冒著聖怒上諫,著實震驚。他們兄弟四人原是相互知會過的,言語自然少了幾分顧忌。但木馬侯毫不知情,卻敢當先出聲,說是冒死上諫也絕不為過。

仁宗留意到齊王的神情變化,心下瞭然,沉下了臉色:「木愛卿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嗎?」

木馬侯垂著雙目,神情平淡,沒有任何的動搖:「是,臣很清楚自己說了什麼,還請陛下三思。」

「臣以為侯爺所言有謬,世子本是皇親,卻在御前失儀,更是不妥之極。」

「親王表我大宋風采,不可為私情而毀我大宋聲名!」

「小王爺年歲尚輕,未免有心神難安之時,怎可因一時之錯而斷其一生?」

「由此一回,也該明白他對天子禮數之大不敬,豈可包庇縱容?」

……

趙頊坐立不安的不斷看著趙卿言離開的門,突然咬咬牙,起身便要往出走。趙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皺起眉:「你要幹什麼去?」

趙頊道:「我要去找七叔。」

趙曙道:「這不是你該管的,好好坐著,不要妄動。」

趙頊掙了兩下,壓低聲音,神情認真:「父親,放開我,我要去找七叔。」

趙曙手上用力了幾分,一字一頓的道:「不行,你給我好好坐著,哪兒也不許去。」

趙頊冷笑幾下,放棄了掙扎:「好,我不動。」

趙曙知道兒子因此怨恨自己,卻也只得暗嘆口氣,緩緩放開了手,不做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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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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