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過冬之蟬

第三十六章 過冬之蟬

「這就是宮詭查出來的所有的東西?」趙卿言蜷在椅子里,眯著眼睛愜意的看著湖面,似乎一點也不緊張。

呂泣笑問道:「你一點都不意外?」

趙卿言淡淡道:「多少猜到了一點。」

呂泣聳聳肩:「作何感想?」

趙卿言淺淺一笑:「感想沒有,我倒是聽出來了一件事。」

呂泣沒等到他下面的話,不禁催促:「繼續說啊,吊我們胃口嗎?」

趙卿言垂下眼帘,輕輕開口,聲音剛好只能讓坐在他對面的呂泣和侍立在他身後的冉浩煵聽到:「皇後有把握讓皇兄封上太子。」

呂泣愕然:「這話從何說起啊?」

趙卿言道:「皇后很聰明,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她這麼多年沒動手,突然間這麼大動作,只能說明她有把握讓皇兄當上太子。」

呂泣思索片刻,算是認可了他的想法:「你繼續。」

趙卿言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撫著:「從皇后的動作又不難看出兩種可能——皇叔已經放棄了生兒子的想法,或者,皇後知道皇叔生不了兒子了。當然,其實都是一個意思。」

呂泣奇道:「這又是什麼原因啊?」

趙卿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道:「皇後為什麼要害我呢?因為皇叔曾經不僅一次的表示過想要把我過到他的膝下。而皇后一直沒有反應也不是因為她在隱忍,而是單純認為,不管是我還是皇兄,過繼過去都是她的養子,利益不衝突。現在呢?我可是在齊王府長大的,父母健在,和無父無母又一直被養在身邊的皇兄不一樣。而且,皇兄的性情是真的良善,我明顯是隱藏著獠牙的狼,隨時可能一口咬斷一瞬前和睦相處的人的喉嚨。不管從哪一點來講,她都不會再往我身上寄予希望了。既然沒有用,那我就變成了一顆絆腳石了。」

呂泣沉默半晌:「我只知道你這個人的聰明太可怕了。我本以為宮詭推斷的那些已經足夠瘋狂,結果你比他還要敢想。」

「宮詭的確很聰明。」趙卿言彎眼笑了笑,「但他不了解皇后和皇兄。」唇邊帶著笑意,卻沒有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意思。

呂泣托腮看了他一會兒:「你在想什麼?」

趙卿言道:「我在想……如果是唐笑愚,會不會被傀儡宮抓住可以栽贓的機會?」

呂泣歪頭想了想:「他有那麼聰明嗎?還能步步算到不成?」

趙卿言搖頭:「我只是習慣於去想象,如果是唐笑愚來做這件事的話,他會怎麼布置。」

呂泣撇撇嘴:「他會這麼做?他肯定把所有會威脅他的人全部殺掉以除後患,不然還能如何呢?」

趙卿言喃喃應了一聲「是啊」,神情有些疲倦。

「雲……」

呂泣剛剛出聲,便見趙卿言臉色微微一變,往旁邊俯下身,乾嘔了兩聲,吐了起來。冉浩煵迅速拎起早就備在一邊的痰盂遞過去,另一隻手扶住了用力過猛差點兒從椅子上栽下來的少爺。

趙卿言剛嘔出來兩口,又是一陣嗆咳,片刻之後猛地嘔出一大口帶著血絲的粥來,看樣子剛喝進去也沒有多長時間。

細密的汗珠滲出,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如同白紙,潮濕的嘴唇也變得青白。在冉浩煵的攙扶下勉強直起身來,趙卿言腰背微微彎曲,雙手捂著臉,劇烈的喘息。

呂泣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出聲:「這麼又吐成這樣?」

趙卿言將右手從額上拿下來,看著掌心沾上的汗珠,悶聲笑了起來:「誰知道?吐就吐吧,反正也習慣了。」

呂泣皺了皺眉,卻只是問道:「你是不是又勉強自己多吃東西了?」

趙卿言閉起眼,半晌之後才睜開一些,細密的睫毛遮著神情:「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我多吃東西身體就會好,他們就會開心。至於我吃掉這些東西之後的事,他們不想看見,我也不希望他們看見。與其和他們解釋清楚讓他們為我擔心,還不如吃掉,再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吐掉。」抬起臉,對著他微微一笑:「別告訴我這種事你沒做過。」

呂泣笑容顯得有些苦澀:「我做過,但我不吃飯的時候,大多數時候也是為了糟蹋自己的身體。『不吃飯會難受,吃了註定會吐,會更難受,所以乾脆不要吃了』,我總是這麼想。」

「是啊。」趙卿言躺回去,拿手擋住了眼睛,「真是恨死了自己的身體,但恨過之後,還是要繼續活下去。所以,無法改變,就只能認命,努力的去習慣。」

呂泣無聲的搖頭,然後問道:「六天後就是宮中大宴了吧?」

趙卿言低低的「嗯」了一聲,再不做聲響。

呂泣嘆息:「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啊。」

趙卿言笑了笑,沒有回應。

他不說話,呂泣也無意多話,學者他的動作往後一靠,用手遮住刺目的日光,靜靜享受輕風的吹拂。

風很舒服,經過了湖面,涼涼的,完全沒有夏日的炎熱與浮躁。聽著細碎的蟬鳴,也不禁困了。在這樣的地方睡去,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從多年之前,呂泣就喜歡來這裡,搬一把椅子,泡一壺清茶,陪趙卿言在閑聊中囫圇的過去一天。

其實,自己想要的,也只是一個可供發獃的平靜夏日,不是嗎?

為什麼……

呂泣猛的坐直了身,驟然睜大的眸子中帶著說不出的東西。

「呂泣?又想起了什麼了?」

呂泣目光中的憤恨慢慢收斂起來,轉頭看向看著自己的趙卿言,笑著躺了回去:「沒有,我只是在看是哪裡的蟬叫的如此煩人。」

趙卿言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輕聲附和:「是啊,今年的蟬真是吵得惹人生厭,也不知道有多少只。」

呂泣隨口道:「等等就好了。」

「等什麼?」

呂泣似乎才發現自己不經意間將心中閃過的話說了出去,不禁啞然失笑:「等冬天來了,它們也就死了。」

趙卿言雖然不知道他笑什麼,但見他笑的開心,也不由跟著微笑起來:「但願如此。」

呂泣偏過頭看他:「怎麼?你不信?」

趙卿言輕輕搖頭,然後回答:「我信。」末了,又接了一句:「但是我為什麼要和年年都會有的蟬去計較?」

呂泣眯起眼,在遠處一棵傳出了蟬鳴的樹上尋找著不可能被看見的蟬:「你不用計較,但我覺得我特別在意這些聒噪的蟬。你知道為什麼嗎?」

「願聞其詳。」

聽著這句聽起來是「願聞其詳」,表達的意思卻是「我不關心」的回答,呂泣笑了兩聲,然後決定按照自己聽到的答案進行解釋:「因為從我十三歲會捉蟬了之後就在年年等著這些蟬死掉——每年都是。」

趙卿言笑道:「真的很不巧,我八歲就會粘蟬了,一杆子能粘好幾隻。」

呂泣看著這個肯定明白自己意思,卻一直在裝傻的傢伙,順著他的話說著自己話:「那你能粘得盡嗎?」

趙卿言搖搖頭:「不能。」

呂泣道:「所以還是要等著它們自己死掉。」

「但是第二年還會有新的。」

「所以我第二年還在等著冬天。」

「它們一直都會在,死不盡的。」

「我可以一直等,等到我聽不見它們聒噪的那一天。」

「既然你等不到它們死絕,何必要等?」

「因為我能看見它們死。」

毫無意義的對話,在這裡戛然而止。

呂泣帶著笑,趙卿言漠然的看著他虛假的笑容,對視著,誰都沒有新的動作。

佩兒奇怪的看著她的少爺,然後轉頭去問瑾兒:「瑾兒姐,他們在說什麼?」

瑾兒道:「他們在說蟬。是把蟬粘下來好,還是等到冬天它們自己死掉好呢?」

佩兒撅撅嘴:「粘蟬好玩兒,等冬天時間又久,又無聊。」見少爺和呂侯一起看向自己,不禁一怔:「我說錯了嗎?」

趙卿言笑道:「沒有啊。你想粘蟬嗎?我讓浩煵去取杆子來?」

佩兒眼睛一亮,開心道:「好啊!」

趙卿言對冉浩煵點點頭:「去拿吧。」

呂泣道:「給我也拿一根。」

趙卿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怎麼?呂侯怎麼有這雅興了?」

呂泣摸著下巴:「我突然間也想試著動手去殺幾隻討人嫌的小東西了。」

趙卿言問道:「怎麼?不怕麻煩了嗎?」

呂泣勾唇一笑:「反正也很有趣,不如試著殺殺,總也比坐視不管來得好些。」

趙卿言挑挑眉毛:「是嗎?那你準備什麼時候開始?」

「今天。」

趙卿言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沉默了一會兒,復笑了起來:「什麼時候能結束啊?」

呂泣故作沉吟狀:「那要取決於粘蟬好不好玩兒,先試試嘛。畢竟已經很多年沒有試過了,都差不多忘了該怎麼去粘了。」

佩兒自告奮勇:「我教你吧!」

呂泣回頭看向她,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好啊,那就拜託你了。」

佩兒躲開他的手,不滿的嘟起嘴:「少爺你看,他又把我頭髮弄亂了!」

趙卿言懶洋洋的提建議:「讓他賠。」

佩兒狐疑的打量著呂泣:「他能賠什麼?」

呂泣道:「我打算出城幾天,可以給你帶一點汴梁城沒有的吃的回來。」

佩兒笑了起來:「好呀!」

趙卿言含笑看著,又提醒了一句:「莫要回來遲了。」

呂泣笑著應道:「那是自然,我哪捨得錯過一場好戲呢?」

「好戲嗎?」趙卿言心中默念一聲,垂下眼,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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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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