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美酒當醉

第三十八章 美酒當醉

「雲墨,你還好吧?」呂泣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趙卿言,神情略顯擔憂,「你先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趙卿言連點頭的動作也省略了,閉目喘息了片刻,待身體的痛楚稍稍消退,才重新睜開眼:「你問什麼還好?」

呂泣用濕手帕將他額上的汗珠拭去:「各個方面。你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嚴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不怎麼關心。我只想知道你鬧這麼厲害不會有問題嗎?」

趙卿言疲憊地搖搖頭:「應該不會有問題。」

呂泣大概算了算,道:「從你回來到現在已經二十六天了,也就是說你被禁足二十天,他們也陪你演了二十天的戲,你就一點都不怕假戲真做?」

趙卿言搖了搖頭,低聲道:「給我倒碗水來。」

呂泣無奈的笑了:「你真會使喚人。」去倒了一碗微溫的水來,扶著他坐起身來。

趙卿言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便不再多喝,慢慢躺了回去:「多謝。」

「不用,太客氣我會不習慣的。」呂泣將碗放回桌子,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你裝得太像了,連我也被嚇得不輕。」

趙卿言無力的笑了一下:「也不完全是裝的,還是因為心裡難受吧。」

呂泣顯得有些驚訝:「難受?」

趙卿言歪過頭看著他,輕聲反問:「怎麼了?我好歹也是個活人,還不能覺得委屈嗎?」

呂泣的笑容淡了幾分:「我倒沒有那個意思,只是稍微有一點意外。你總是裝得滿不在乎,很多時候我總是會忘記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你裝出來的平靜和不在乎。」

趙卿言眨眨眼:「其實我本來也很平靜,很滿不在乎,只是我現在有點累了而已。等我睡醒了,休息好了,就不會這樣子了。」

呂泣微怔,然後緩緩笑了:「是啊,你只是有點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呂泣。」趙卿言叫了他一聲,「要是父王他們在外面,就說我已經睡了,讓他們先回去吧。」

呂泣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為什麼啊?」

趙卿言把臉往被子里縮了縮,聲音有些發悶:「我不想讓他們看見現在這樣的我。」

過了片刻,呂泣點頭:「好,我知道了,放心吧。」

走到門外,回身看去,趙卿言已經轉過身面對著牆壁。呂泣無聲的搖搖頭,將門關上,靠在門邊的牆上。

「他怎麼樣?」齊王出聲,聲音有些發啞。

呂泣道:「他身體沒什麼事,葯也已經服下了,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齊王閉了閉眼,緩緩出聲:「我只想問一句,他全是裝的嗎?」

呂泣很乾脆的反問:「王爺以為呢?」

齊王道:「我認為這不是他裝出來的,至少不全是。但是,我還是希望他是裝的。」

呂泣輕輕笑出了聲:「王爺也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何必要問我呢?」

煥王後悔的咬牙:「我就不該答應陪他演這場戲。」

呂泣淡淡道:「不過是演戲而已,又不是真的。」

煥王苦笑:「可即便知道只是一場戲,也不可能說服自己忽視他的痛苦吧?墨兒的模樣……我真的被驚到了。」

呂泣目光微微一動,只是低聲喃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他只是醉了而已。」

煥王與齊王對視一眼,默默點頭:「是啊,他只是醉了而已。」

呂泣笑了笑,直起身,往外走去:「會醒的。」

煥王看著呂泣的身影消失,然後看向身前的門,半晌后才問道:「四哥不進去看看嗎?」

齊王遲疑了片刻,搖搖頭:「他應該已經睡下了,不要打攪他了,明日再來吧。」

煥王默默點頭,低聲應道:「是啊,他應該已經睡了。」

齊王看他:「咱們走吧?」

煥王道:「嗯,走吧。」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阻隔了視線的木門,在心中暗道:「好好睡一覺吧,醒來了大概就結束了——但願。」

在他們離開了很久的時候,趙卿言猛的坐起身,扶著一切可以用來支撐身體的東西走到門前,推門而出,坐在門前的石階上。

黑夜裡的草苑,一如平時那般安靜,或者可以說是死寂。

「為什麼突然間這麼討厭夜晚啊?」抬起手,將指尖對準空中皎潔的明月,微微一笑,「這麼美的月光,可惜了沒有一壺好酒。」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趙卿言低吟兩聲,仰身躺下,嘴角的弧線帶著無奈的苦澀,「誰能給我來壺酒啊?」

「有酒又能如何啊?漫漫長夜,誰與共飲呢?不過獨飲而已啊!」

「若是喝醉,大概就能好好睡一覺了吧?世間最好的滋味,莫過於酒醉,酒醉能忘愁,忘了愁,就沒什麼值得恐懼的了。」

「然後明日醒來,還是要看著自己不願意看見的東西吧?」

「喝醉了,明日還有睜開眼的力氣。一夜無眠,明日恐怕連站起來的力氣也不會有了。」

「拿酒來逃避,不過徒增煩惱,給人笑柄罷了。」

「孑然一身,何來旁觀之人?笑便由他笑去,醉就要醉它一個洒脫快活,管他那麼多作甚?」

趙卿言低聲嘟嘟囔囔,自己和自己說著無聊的話,半晌之後突然止住了自己的話,笑了起來:「說到底我不是連壺酒也沒有嗎?說這些做什麼?」

眯了眯眼,又把眼睛瞪大,認真的看著頭頂的房檐,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果然還是喝醉了嗎?是啊……我醉了,那就睡吧。」

「真的好睏啊,睡吧。」蜷了蜷身體,閉上眼,沉沉睡去。

不遠處的樹后緩緩走出一個身影,在樹邊遲疑了許久,才邁步走到趙卿言身邊。

之前鬧得厲害,趙卿言也真的累了,蒼白如紙的臉色令他顯得分外憔悴,漆黑如墨的頭髮胡亂的散開在石階上,白色的薄衫微微敞開,露出與布料同樣蒼白的小片胸膛。寬大的褲子露出支架的一角,還有被支架一次次划傷而留下的疤痕。

趙曙目光複雜的看著這個向來逞強的堂弟,緩緩蹲下身,伸手輕輕拂開了散在他臉頰上的碎發,仔細端詳著他的睡顏。

柔和的眉眼,挺直的鼻樑,單薄失血的唇,還可以看出幼時乖巧精緻的模樣。他眉目間分明還有未散去的哀傷與愁意,唇邊卻帶著安心的微笑。指尖觸碰到的肌膚冰涼,額頭上仔細看還可以看見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下透出的青色。

指尖的涼意將趙曙從呆愣中驚醒過來,看著趙卿言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嘆息。這個人,早已經不是曾經那個軟乎乎的小傢伙了,他已經是大宋的墨王了,大宋至今唯一被賜予親王封號的世子。

「你可能還在恨我吧?恨我這麼對你。還是你在奇怪,為什麼我變了?」趙曙如十年前習慣的那樣,將手掌覆在他的臉上,讓掌心感受到的冰涼更加清晰,輕輕出聲,說給睡去的堂弟聽,也說給自己聽。

「是啊,我的確變了。我疏遠你,甚至將你視為絆腳石,傷害你,讓你難過……而不是像我曾經許諾的那樣保護你,一直一直護著你,盡我所能不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我承認我食言了,但我從沒有把我的那句承諾當做年少的玩笑,我確確實實是記在心中,打算履行的。」

趙曙看著沒有回答,也不會有回答的堂弟,苦笑了一下,拿開了手:「我不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雖然聽起來很像。你有你的身不由己,我又何嘗不是呢?我很抱歉,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人總是會變的。但說到底,先變的是你啊。」

趙曙站起身,進屋去取了被子,仔細的為趙卿言蓋好,又在他身邊的台階上坐下,胳膊壓在膝蓋上,托著臉看向空中的星辰。

「墨弟,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曾經坐在房頂看月亮,看滿天的星辰。雲逸說你是數不清的,你非要喝你二哥犟,愣是仰著頭數,數到脖子算了,才不情願的承認你二哥說得對。」

「後來,那時候你大約有十歲了吧?也是一個這樣的夏夜,但那年的夜晚特別的熱,連風都沒有。你一定要躺在石階上睡,但你身體不好,侍女們自然不會同意——就算你身體好,堂堂齊王世子,也不能躺在石階上睡啊。鬧到最後,居然把已經歇下的我吵醒,讓我答應你在外面睡。我記得我哄了你幾句,你就特別聽話的回去睡了。嗯,對,是我答應陪你一起睡你才同意的。」

說到這裡,趙曙不禁笑了起來:「多一個人豈不是更熱嗎?那天熱的我都沒睡好,你倒是睡得很香。」

他偏頭看向還在睡著的趙卿言:「今天夜涼,如果醒了,早點回去休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因為貪涼再生病。」站起身,撣了撣衣擺上的土,長呼口氣:「我走了,等明日你酒醒,希望真的會有什麼改變吧。」

腳步放的很輕,走出很遠之後才放開腳步離開。

趙卿言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睡顏安寧,大概是什麼也沒聽到,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夢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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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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