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人心難辨

第一百一十章 人心難辨

沈依凡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發現了,有些尷尬地笑笑:「這次任務結束,將軍就要把我調進汴梁了。我想問問汴梁里的一些私下的規矩之類的,他們說可以來問你,這種事你比較擅長。」

韓焉從台階上走下來,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想知道什麼?或者說,你有什麼特別想知道的嗎?」

沈依凡愣了一會兒:「什麼都可以問?」

韓焉看看身後關緊的門,又走遠了一點,點點頭:「問吧,只要我覺得我可以回答的都可以告訴你。」見沈依凡不說話,又加了一句:「介紹一下,我是負責為新進大內的侍衛講述大內大小規矩的,偶爾訓練一下新來的侍衛的那種職位。九王爺把你弄去汴梁,就是讓你進大內吧?」

沈依凡遲疑了一下:「算是吧,暫時進大內負責傀儡宮一案。」

韓焉聳聳肩:「你還掛著七殺的軍銜,拿著俸祿,看起來是一份美差嘛。但讓你這麼一個新人負責追查傀儡宮,也真的強人所難了。」

沈依凡問道:「我需要注意什麼嗎?」

韓焉歪歪頭:「現在大內只有煥王爺和小王爺兩位正副樞密使。原本是兩位王爺負責大內,而另外的兩位大人負責麒麟閣。現在負責麒麟閣的樞密副使職位空缺,基本由小王爺接手。而你要負責的傀儡宮一案,除了大人會配給你的侍衛之外,應該還有小王爺參與。所以你以後在大內的這段時間,首先要了解的人不是咱們的樞密使大人,而是與你接觸最多的小王爺。」

這些沈依凡都了解過,聞言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韓焉道:「那接下來就說說這兩位王爺吧。首先,大人雖然是樞密使,但對於麒麟閣一向是不過問的。他所做的基本就是負責新侍衛的考察、進行任務分配、抓捕回來的一些犯人的拷問等等。其實樞密院,或者說是咱們大內的體系你也應該清楚,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樞密使和樞密副使同意才能進行的,只有其中較為重要的一部分才需要大人們的參與。而你負責的傀儡宮顯然屬於這一類。也就是說,只要有問題,你可以直接去問二位大人。」

「樞密使大人基本每天都會待在大內,休息之處也在宮裡。任何時間都可以去向大人彙報或者詢問,大人一向不會有所責怪的。而小王爺,現在雖然接手了麒麟閣那邊的事情,也會管大內的事,但他一向都是懶散慣的。如果說大人是沒有事情也會主動找點事情做的人,那小王爺就是只要不出紕漏,基本不會多事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小王爺絕對不是屍餐素位的人,所有覺得困難的事情同樣可以去問小王爺。只是因為小王爺待在齊王府,從大內去齊王府又有一定距離,所以一般我們都會找大人,這樣比較方便。還有麒麟閣的檔案和大牢的審問……」

沈依凡默默聽著他講這些瑣碎的細節,時不時點點頭,認真記下。

韓焉像背書一樣把一堆教給新來侍衛的規矩之外的大內的習慣和一些技巧仔細的一一告知,足足說了近兩刻的時間才停下,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沈依凡略加思索,問道:「能告訴我一下小王爺的性情和和他相處需要注意的問題嗎?」

韓焉微怔:「我不是說過了嗎?小王爺身體不好,來大內的時間也不穩定。他習慣將一段時間內不緊急的事情放在一起辦妥,所以我們也習慣於將手頭不緊的事情先放下,而要緊的事情則送去齊王府。除了極特別的情況,小王爺不會在外面過夜,也就是說他每天日落前都會回到齊王府。所以他不在齊王府的時候,你就將需要小王爺處理的事情交給他的貼身侍衛或者貼身侍女。當天處理即可的小王爺會在回府後立即處理,並叫你們入府或者親自送入宮中大內。小王爺每次出府都會告訴自己的侍女今日去的地方,所以有需要他立即處理的事情,就讓他的侍女去找他。另外……」

沈依凡打斷道:「這些我記住了,我是問……小王爺真像你說的那樣認真負責、沒有架子、善良謙遜,而且和侍衛們打成一團嗎?」

韓焉似乎聽出了幾分話外的意思,也就沒有回答:「那你認為呢?」

沈依凡遲疑了一下:「喜怒無常、罔顧人命、心硬如鐵。」

韓焉不由輕笑一聲:「我只奇怪,你作為七殺軍的副將,殺伐果斷,殺人如家常便飯才是正常的,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評價?」

沈依凡閉閉眼,問道:「不知道韓大人知不知道殺氣?」

韓焉好笑:「殺氣?我雖然武功不濟,也不是跑差事的侍衛,但總不至連殺氣也不知道吧?」

「我無意看低大人。」沈依凡先道了聲歉,才說了下去,「不瞞大人,我從軍之前也是江湖人,江湖和沙場殊為不同。但我認為,殺人者的眼神是不變的。對生命的極度漠視,那種眼神是發自內心的,裝不出來的。小王爺,他殺過多少人?」

韓焉聳肩:「據我所知,他從未親自動手殺過人。別說殺人,就是飛禽走獸他可能都沒殺過。」

沈依凡皺眉:「沒殺過?」

韓焉分外簡短的回答:「他有潔癖。」

沈依凡著實被他這個回答噎了一下。

韓焉從他身邊經過,往外走去:「等你知道那個叫唐笑愚的傢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之後,再多了解小王爺幾分,你就知道你為什麼會覺得他罔顧人命了。」

沈依凡問道:「你是說我看錯了?」

韓焉腳步微頓,又繼續向前走去:「你沒看錯,但你看見的,和我們所看見的,不是同一個小王爺。」也不管他能否聽懂,就自顧自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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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深夜,窗外仍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趙卿言縮在窗前的矮榻上圍著被子看書,時不時抬頭往外面看一會兒,然後重新將目光投回書上,半晌也不翻動一下。

當桌子上較短的一根蠟燭火苗撲閃著熄滅,發獃的江無顏也回過神來:「已經快到四更了,你還不休息嗎?」

趙卿言伸指將書頁翻動了一下,淡淡道:「我不想睡。」長長的睫毛投下灰色的陰影,將本就失血的臉色襯的更加蒼白。

江無顏在凳子上轉身面對他,問道:「那方便和我說幾句話嗎?」

趙卿言偏過頭看著他,幾不可聞的點點頭:「說吧。」

江無顏問道:「你沒覺得你對浩煵的要求太高了嗎?今天他的動作並不慢。」

趙卿言合上書,隨手放在一邊,輕聲反問:「不慢嗎?」

江無顏遲疑了一下:「可能慢了半個動作,也只是慢了半個動作。」

趙卿言鼻子中發出了一聲類似於嗤笑的聲音,但臉上卻毫無波動:「既然你知道我為什麼罰他跪,又何必和我說這些?」

江無顏道:「沒有人會沒有失誤,你要求太高了。」

趙卿言定定看著他:「我若沒有看錯,你也慢了。你這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江無顏點點頭,算是承認了:「就算是吧。因為我知道浩煵分神的原因,所以我才會和你說。逝者之痛,真的太過難以忍受,你應該原諒他這一次。」

趙卿言扭開頭去看窗外的景色,沒有回答。許久之後,他才低低開口:「你認為我不罰他,他自己能原諒自己?」

江無顏看著趙卿言的背影,目光中帶了幾分不忍:「選擇權在你手裡,你們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趙卿言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輕聲反問:「你還記得十二年前浩煵的樣子嗎?」

江無顏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聲了。

「你說不讓我把我們逼得太狠了。但若不逼迫,哪裡忘得掉仇恨呢?」趙卿言看著自己落在窗紙上的影子,眼中不帶分毫情緒,「我自己都做不到忘卻仇恨,又哪裡有資格去要求浩煵忘記?」

趙卿言輕聲笑了笑,笑聲中卻只有悲涼和落寞:「除了疼痛,還有什麼能讓我們暫時忘卻恨意?江無顏,你不該說這種話的。」

江無顏沉默了極久,只請吐出一句:「再不回頭,就回不去了。」

「那就萬劫不復吧。」

江無顏沒有再說什麼,站起身往外走去:「還有三天就是下聘的日子,之後我就會離開。」

趙卿言沒有動,淡淡「嗯」了一聲,再無言語。

江無顏已經推門而出,手抓在門上,最後說了一句:「我能做的就是擋在斷崖邊讓你不跳下去。你若要跳下去,會陪你的只有冉浩煵。」

「有他就夠了。」這是趙卿言的答覆。

有他,我將無所畏懼。

江無顏瞳孔一縮,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住。

你可曾見過成雙的大雁?

有彼此在畔,所以從不畏懼。

你可曾見過喪偶的大雁?

當身邊沒有了依靠,你又如何堅強的活下去?

人非大雁,你要的也不是如夫妻般簡單的相隨。

你做的,是將自己本就殘破的心再次剖開,將創口與另一個人貼合。有另一個人為你承擔你的苦楚,你也承受著另一個人的不堪。你,將自己的生命交付給別人,藉此維繫暫時的平和。

你難道就不知道失去了另一半,你會變成什麼模樣?

難道立於江湖群雄之巔,統領一方勢力如日中天,才情傲骨從未有半分彎曲折損的,令全江湖讚歎的男子,一夜之間的頹廢低迷曾經不再,不是警戒?

你以為,你會強過他嗎?

江無顏苦笑。

這些話他懂,趙卿言也一樣明白。

心知肚明,自然不必多說。

不是一時魔怔,而是根本就不願意清醒過來。

江無顏輕輕將門掩好,離開,將趙卿言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

趙卿言抓著被子的手指緩緩收縮,死死的陷入被面,手掌帶上了微的顫抖。單薄的唇微微抿起,將最後的几絲淺淡的血色擠壓到完全消失。不曾暴露他內心,唯有那雙深邃如深潭死水的眸子。烏黑的瞳色足以吞噬一切情感,足以隱藏全部的心事。

「少爺,該休息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冉浩煵走回房間,輕聲提醒。

趙卿言微微偏過頭,沉默的看著冉浩煵,昏暗的燭光照不清他眼中的情緒。披散的頭髮垂在腮邊,腰背有些彎曲,蜷縮在被子中,與平常表露在人前的模樣差得太多,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冉浩煵怔了怔,下意識低下了頭,沒有再說話。

「那就休息吧。」趙卿言淡淡說了一聲,收起了沉思,緩緩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有幾分漫不經心,「剩下的簡單支架就不用卸了,這樣就可以,休息吧。」

冉浩煵微怔,卻沒有多加過問,低聲應了,待趙卿言躺下才吹熄了蠟燭,去外間和衣而卧。

夜色已深,外面的聲響也趨於平靜。但這屋中的主僕二人卻是各懷心事,久久難以入睡。

趙卿言伸手握住胸前那塊冰涼的玉墜,輕輕閉上了眼睛,輕皺的眉毛卻暴露了他難以平靜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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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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