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月耿黃昏 （二）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當年，封無功以一己之力屠戮千人，肝髓流野，赤地千里。后封無功遭歸墟反噬，七竅流血，其狀如厲鬼。浮黎尊荀政或見愛徒生命垂危，以肉身作陣眼飼萬鬼啃噬，最後在一場大雪中身死道消，遍地的血色也被掩埋在這場風雪裡。
荀靈均面無表情，絲毫未將封無功的話放在心上。
封無功氣結。
封無功妖生最在意的人，唯有荀先生。荀先生供他吃，供他穿，還給他銀錢花，就算他惹下再大的禍來，荀先生也會幫他收拾爛攤子。
他想，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回陰陽鏡的。
霍朝雲見封績忽的盤膝而坐，凝神靜氣，光滑的腦袋上都掛著豆粒般大的汗珠，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荀靈均則冷眼旁觀，遺世獨立。片刻，封績周身艷色耀目，赤色的魂力如鎖鏈一般環著他，尋常人、妖的魂力是迷霧色，而封績的魂力色如半空朱霞，似火舌跳動，霞光一片。整間客棧無火自燃，燼為塵土，方圓十里寸草不生，大妖魂力強悍如斯。
霍朝雲眼神一凜，封績是在灼燒魂力！這封績就是在找死！靈力一旦虧空，灼燒中止，魂力無主可侍，必會衝撞的神魂破碎。
她執念未破，則封績不死。
慈悲刀，鎮星河，引萬象，設結界。
霍朝雲身著簡素長錦衣，外罩銀珠繡花紗衣，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長裙用銀線綉出一隻只蝴蝶。她擎起大刀『英雄弭』，刀氣縱橫，錦衣蝴蝶似縈繞在指尖。
灰燼迴旋在空中，黑色的風，紅色的火星。
「英雄守！」霍朝雲猛地刀鋒入地，山河動，封無功周圍張開颶風交錯的結界，硬生生將大妖魂力困於界內。
「封績，你已這般不中用，還灼燒魂力，我看你這命數就盡了！」霍朝雲難得語調拔高，似有慍怒，但字句都消散在風裡。
而封無功自己早就成了水煮大蝦，紅彤彤的，好不可憐，他只聞有聲音傳來，哪裡還有氣力辨別內容。
但他還是用盡全部的靈力灼燒自己的魂力，后空中有異香，召『災墟』，能生橫禍，善降非災，最重要的是，冥冥之中，他知道，那雙色鏡是它的。需要消耗命數召喚的鬼物，他一般都不太喜歡，但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災墟』最喜凶物，但身為畜生禍鬼，人鬼皆厭，居無定所。幸得『禍生』扇，封無功覺得它應該會喜歡住在這扇里。
空中似有雷，沉寂的雲層里湧出大片的黑霧，瞬間污染了整個白日。
封無功心想：他是時候收了他的神通，就這一會兒就少活二十年，怎麼辦？
黑霧裡，似有蛟龍出沒。封無功本以為它還要耍一陣威風，沒想到遠遠便一頭扎進了放於膝上的『禍生』里。
封無功臉一木：哦，看來比想象中的更喜歡這把破扇子，總覺得他招了個傻的。
霍朝雲見封無功不再灼燒魂力，於是拔出大刀『英雄弭』，塵土不再飛揚，山河不再振動，颶風結界也回歸平靜。
荀靈均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座下板凳絲毫未損，方才還利利噹噹的客棧，如今便成了一片廢墟，只他周身凈土。
「我以為大妖封績徹底成為了傳說，活著的不過是一個廢物，沒想到還有些許本事。」荀靈均冷漠的嗓音如珠玉落盤。
「咳咳咳，荀靈均荀大掌域，你再這般腔調我可就忍不了了，你不是想救那死人浮黎尊，我剛剛喚出來的鬼物，它知陰陽鏡下落，你現在開始可要把本少伺候的樂呵呵的！」封無功回頭，一張麵皮如紅臉的老生，還咧開一張大嘴。
荀靈均斜睨封無功一眼，只微微屈了下手指，掌風便襲來，狠狠的扇向封無功的臉。
「一扇，是為你不忠；二扇，是為你不孝；三扇，是為你不義。」荀靈均一字一頓，用勁非常。
封無功身體抱恙，躲避不及，一邊紅臉被扇的老高，看起來極為可笑。
他抹了把唇角的鮮血，低低的笑了起來：「我不忠、不孝、不忠、不義？或許吧。」
他轉頭看向霍朝雲，顫抖著伸出手來，輕聲說道：「霍朝雲，你可以拉我一把嗎？我動不了了。」
霍朝雲想，估計封績整個身體內部都裂了口子吧，那般疼痛是非常人能忍。
她也不顧封無功這幅醜樣，屈尊把封無功橫抱了起來！在這一刻，他也不忘把那『禍生』納於懷中，
封無功：女壯士，最威武！就是……身無二兩肉，手臂堅如鐵，實在是，不能算是個女人。呃，他是不是有點虧？
被個女人橫抱的滋味還是相當愜意的。可是一路上跟個老媽子似得霍木頭，不停的絮絮叨叨，道他是個軟骨頭，絮叨的他的腦袋越來越重。
封無功再沒有精力保持清醒，頭一歪便昏了過去。
荀靈均看著前方落在女人懷半死不活的封無功，低頭沉思。
在他四歲那年，在二叔荀政座下修行。二叔德高望重，但門下唯他一名弟子。有一天，二叔不知從哪兒帶回來一隻長毛小崽子並收它為弟子。
小孩心性的他是百般的不樂意。他怎麼能叫一隻畜生為師弟，這不淪為其他尊下師弟的笑柄了！可是撒潑打鬧都是無用功，他也就認了命。過了沒多久，替這小崽子洗毛的時候，竟然化成跟他一般大的奶娃娃，撲的水花四濺，嚇得他跌坐在地。自此往後，『鹿蜀台』多了一隻頑劣不堪化形的妖。且絲毫不把『水鏡榭』的戒律清規放在眼裡，反而扯著『水鏡榭』的大旗為虎作倀，胡作非為，吃喝嫖賭樣樣不落。每次跟這妖正經說事兒的時候總是當作耳旁風，垂著頭嬉皮笑臉……
荀靈均猛然回神，往事皆銷沉。
封無功昏昏沉沉做了許多的夢，夢裡光怪陸離，而這些夢竟像屋檐下的蜘蛛網怎樣的衝撞也沖不出去。
他索性也不再掙扎，終虧是夢醒夢破，槐南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