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謀(上)

第二十八章 夜謀(上)

孔若虛乘著自己多年前從西域買下的寶馬在官道上往著東京城趕,日落了半截,被山擋了大半的光,剩下的那些光沒了亮只剩下有氣無力的昏黃,把最後的餘光曬在了若虛跟紅鯉身上。

紅鯉看著孔家寄來的信,便騎得慢了些,若虛見她慢了便回著頭問,家中有何事否?

紅鯉低著頭看信,聽若虛陰陽怪氣的問她,她連頭都沒抬,只是回著聲說,老太爺說家中暗潮湧動,又是兩派互相口角,此事斗還是不鬥,還沒下得了定奪。若不是老太爺在硬撐著,把那些苟全安穩的人都壓著,怕大公子你如今就不會如此奔波了。

若虛哈哈一笑,仰著頭對天長嘯,驚得周圍的路人、馬車都騷動了一圈。紅鯉怕他太讓人矚目,便喊了聲,大公子收著點性情吧,別由著自己性子來。

若虛在心裡哎了一聲,紅鯉跟了他三年,跟她在一起,若虛常常覺得如同老太爺在身邊一樣,無論去做什麼都會拗著自己的性子,把自己的心性都磨成佛,仿若讓他泰山崩於前而不亂。若虛知道自己在泰山面前只要崩了一半自己就亂了,不需要全崩。但他亦無可奈何,畢竟是孔家的嫡長子,他又能如何去選?他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真的適合做嫡長子嗎,真的能承擔起家中的重擔嗎?他怕自己不行,辜負了老太爺的寄託。

若虛哀嘆完了,笑著臉回著頭問紅鯉,好,紅鯉說不要這樣,我以後便不這樣了。

紅鯉也在心裡哎了一聲,回著話,大公子想如何便如何吧,別讓我見了便好,否則老太爺問起,我也不好瞞,實話實說受罰的還是大公子你。

若虛更是拉慢了馬,跟著紅鯉並排著走,把身子前傾躬在馬背上去問紅鯉,二弟,三妹,四弟怎樣了?

紅鯉看完了信,自己收了起來,沒給若虛,只是回著他的話,二公子仍舊留在蜀州,三年未曾出蜀了,三姑娘整日在家中忙著家中的事,沒什麼改變,只是聽說四公子似乎偷溜出山了,比預計的加冠出遊早了兩年。

若虛聽著四弟的消息便哈哈大笑著說,四弟總是出人意料啊。

紅鯉瞧了若虛一眼說,大公子可是羨慕?

若虛笑著說,羨慕如何,不羨慕又如何,我終究是嫡長子,只是見四弟逍遙,覺得自己多年的奔波,還算有所收穫。

紅鯉哼了一聲,孔家的大公子可別把眼只放在在自己,只放在家中兄弟上,多把眼界放寬了,否則最後心不平,心中著了魔,覺得世間對你有所虧欠,覺得世間的不公骯髒,沉入到深淵裡,誰都挽不回你。

若虛只能擠著笑說,好,好,我的紅鯉阿姐說的對,能別揭我的短了嗎?

紅鯉這才軟了聲,輕輕去說,大公子今日的事還需多上心,孔家有太多的人盯著呢,別寒了老太爺的心。

若虛也正著臉色鄭重的回,放心,上次在山中已見了蘇家的大姑娘,看其眉目清秀,行事隨俗,是個懂禮知利的人。

紅鯉嘆了一口氣去說,老太爺就是怕大公子走險,明明上次去救蘇家大姑娘,讓其欠了孔家的情再去言語他事就更方便了些,大公子卻不去救,只是守著客棧,猜他們會不會來。

若虛笑,有些事情就是自己有些掌握不了才會有趣,這樣遇事突然才不會手忙腳亂。若蘇傾心真的丟了性命,蘇家老爺說不定反而沒了退路,為自己的女兒報仇也得拼下蘇家全力。你我又怎知哪裡是福,哪裡是禍。若是活著,便是更加有趣,這次去跟蘇家老爺談,未曾想他把所有的事都給了蘇傾心決斷,既然見了一次,這第二次再見,不就是熟人了嘛,熟人辦事不是更加輕鬆嗎?

紅鯉一臉不屑地問,你就不怕她蘇大姑娘認為你是與歹人一夥甚至認為你見死不救未有誠意,反而成了誤會,你最後有口說不得清楚嗎?

若虛嘿嘿一笑,悄悄貼著紅鯉說,是蘇家對著劍而不是孔家,他們有什麼選擇,即便孔家是柄帶毒的盾,他們蘇家也得先拿著孔家的盾去擋別人的劍。

紅鯉無奈地說,好,我管不了大公子,只要別壞了老太爺的事便好,其他的我順著大公子的意就是。

紅鯉夾著馬肚跑了起來,若虛見她跑了,自己也跟了上去,笑著說,紅鯉阿姐,這次你猜那個余臨淵跟蘇傾心感情是往好了走還是往壞了走呢?

紅鯉拗不過若虛的追問,只好隨便選了個說,往壞了走,他配不上蘇家的大姑娘。

若虛笑著說,來賭一把,我猜往好了走,別忘了蘇傾心終究是個女子,若是他人救了她的命,便不自覺地把自己看矮了,願意去委身自己,何況蘇家的危是一波又一波地來,我若是女子,無論我嘴上怎麼說,但心裡都想找個人幫我把那些刀劍給避開。

紅鯉受不了若虛總是關注這些小情,這也是老太爺最怕他陷入到情中的,無論是兄弟姐妹的情,還是男女情愛的情,怕他陷入太深,眼中只有私情卻沒了大義。若是孔家的當家的沒有了大義,那孔家便離敗壞不遠了。

紅鯉便回著說,若是我贏了大公子自此不再言私情,不再去看他人的情愛是否會好還是會壞如何?

若虛一喜,大笑道,好,我孔若虛受了紅鯉之博,若是我敗則此後不言他人情愛,不言個人私情。若是紅鯉阿姐敗了呢?

紅鯉哼了一聲,便說,就知道你不安著好心,老太爺那裡的每旬書信,我言你半年好話,不說你壞事。

若虛握拳道了句,紅鯉阿姐爽快,我贏定了。

若虛便是快著馬一路揚著塵趁著日還沒落得乾淨,城門還未曾關閉,趕緊進入東京城,進那一城的喧囂里。

郁兒哭醒了幾次后終究是累的再也無力醒來,只是眼裡含著淚睡了過去。月娘把他抱在自己房裡,鋪上被子便出了屋子,仍舊跟傾心說人死的後事。

傾心聽月娘說的都好,便也沒什麼補充,只待郁兒醒來后,再去問下郁兒,求得他的意,怕執拗不過他,便把那些提前的準備都白費了,更怕之後不能跟秦國公交代。

玲瓏從前堂來找傾心,急著說,阿姐,有人給了帖子說是,青州孔家大公子孔若虛來了,說有要是事情商議。

傾心拿過帖子看帖子上的名號,看著名字熟悉,腦中愣了一下,便想起是誰了,猶豫了一下便說,知曉了,你陪著月娘阿姐,準備下後事,若有棺材蠟燭燒鵝等都從后宅的旁門入,不要讓外人進。

玲瓏應了一聲,知了,阿姐。那誰陪你去正堂見客?

傾心點著頭說,我去找下余公子,他跟這個孔家大公子有一面之緣,或許在一旁見了更好說話。況且江湖的事情,他更知道的明晰些。

玲瓏便拜著禮,看著傾心一步一猶豫地往外走。

傾心到了臨淵的門,看著裡面的影都被燭光貼在了窗上,門上,牆上,鋪滿了這個屋子。她突然不敢敲門,怕驚動了影子,他們便一剎那間都消失的乾淨,怕她推開門后,屋子裡早已沒有了人,只有桌上的燭在那裡燃著。

她如今承擔不起周圍的人會突然消失,能依靠的人太少了,但是需要害怕的人卻不知道有多少,她好怕自己一個不慎,害了周圍一個又一個人,她更害怕周圍的人還未等她決判,他們都走得無聲無息了。

臨淵聽到了有人來,仔細去聽便認出是傾心的腳步聲,他常常記得自己最早認出的腳步聲是父親的,父親的腳步聲極重,仿若每走一步都要把地上的泥都踩踏實了。再後來是師父的腳步聲,太輕,越老越輕,到了最後,那雙腳再也沒了聲音。傾心的腳步聲卻有著女子的柔,每走一步仿若都踮著腳,聲音不大仿若聽不見,不會吵著他人,但又不會太靜,怕走到了他人身旁,突然出了聲驚著別人的心。

臨淵聽她在門前停了下來,卻未敲門,看著門外有著朦朧不清的影,便起身開門來接她。

傾心被他突然的開門驚到了,那隻手還抬在空中準備扣門,如今卻停在了臨淵的胸前。臨淵低著頭去看傾心等著她說話,告訴他有何事。

傾心驚到一時語塞,結結巴巴地無心說了句,余公子有事?

臨淵一愣,仿若是他到了傾心的門來尋她,她站在門裡問他,前來有何事。

傾心這才緩過來慌亂接著自己的話茬說,若是無事,有一個相識的人來了,余公子若是方便與我一同前往正堂見見?

臨淵順著話去問,誰?

傾心說,孔若虛,青州孔家的大公子。

臨淵點了點頭便說,容我拿著劍,若是有所意外,我好抵擋,讓姑娘先走。

傾心見臨淵開著門轉著身子進了屋子,她才想起來,自從她來了京城還從未進入到他的屋子裡。便躊躇了些許,跨了一步進了臨淵的屋子,抬著眼看著屋子的四周。

屋子未若女子的屋子一般四處都燃著燭,只有屋中正心的圓桌上燃著燭,火熱熱卻黑昏昏地照著整個屋子。只有臨淵的那柄從師父上傳下來的劍,不再套在布中,亮在屋子裡。她仍舊好奇那柄劍到底是什麼樣子,上次在車中,只看了小半尺的劍身,整柄劍如何,卻無從得知。

臨淵走到了桌前,彎著身子用手握住劍鞘,他緊了緊劍柄上的麻布,別讓那些布散了,慢了手腳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回過身時見了傾心已進了屋,便問,姑娘去正堂之前有話要交代嗎?

傾心才發覺自己過了界,本是無話只少好奇,但卻無法去說,只能借著託詞去說,余公子,這時若是有人來見,怕是多是有大事要事,我不熟悉江湖的規矩,若是說的話對孔家的大公子有所失禮了,望余公子能圓回來,莫讓我在不知覺中傷了他人的情,失了自己的禮。

臨淵便是笑著回,姑娘多慮了,大家終究都是活在塵世里,都脫不了世俗的禮,若有不好,我必然解釋明白了,不會讓他人誤會了姑娘的善心善意。

傾心便是嗯了一聲,點著頭,出了屋子,背對著門,看著天上的月,藏著自己的剛剛一次又一次的慌亂。她聽到臨淵也慢慢走出了屋,關了門,貼著她極近,仿若那日在山中,在馬上,他離得她的近一般,她感覺到他身上的熱都一浪一浪地撲著她的背。

臨淵見她愣在門旁,看著天上的月,便問,姑娘也喜歡月?

傾心抬著臉,笑著說,是,年幼的時候父親極其喜歡月下飲酒,舞劍,我倒酒給他喝,他舞劍給我看,現在父親身份變了,人也老了,不能舞也舞不動劍了,我便再也看不到了。

臨淵也便接著話說,若是這次梅花門的事了了,我們尋一個月圓的夜,好好飲酒一番,我的劍舞恐比不上蘇老爺的劍舞,若是不棄或許能博姑娘的一聲喝彩。

傾心的心突然有些安穩了下來,她便去看臨淵的臉,那張臉仍舊被月一半明著一半暗著地浸在月光里。傾心問,江湖中的人若是遇到了大的災禍,常會許這種禍后的事,求自己的度過嗎?

臨淵笑,低著頭看著傾心,是,否則江湖中早已沒有了人了,江湖中的人總認為自己的一生都不會死在江湖當中,因此便是願意許著各自的諾,讓別人,讓自己都能活的下來,活的長久,去圓曾經的諾。人的心中有了挂念,便會活得更久。

傾心便是抬著腳步,走了兩步,笑著回著頭說,好,若是這次災禍安平,我斟酒,公子舞劍。

臨淵也笑著點了點頭去說,此後必為姑娘舞劍。

他們倆人便是懷著各自的念,踏著步子去正堂見人。

看一看來人有何事,看看世間還能對蘇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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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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