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詰問

第十七章 詰問

傾心進了正堂,屋子裡坐滿了人,都是京城裡德信堂的賬房老先生。每個人吵個沒完,審言在那裡拜著這些老人彆氣急了,傷著身子。

這些老先生都是蘇家世代的老人,不光是自己在蘇家,常常連自己的兒子,孫子都在蘇家各處,蘇家從先祖起便是取杭州附近的鰥寡孤獨的人,沒了親人,沒了子女,才願意離了自己熟悉的鄉去他處,謀一口飯,不過時間久了,這些人便把妻女子孫都落在了蘇家各處,占著各地的要職,若是有事情便是常常連在一起,要一個決斷,有時候父親都會不得不時時應著這些老人的聲。

傾心記得父親對這些老人的評價,早已成為了啃食蘇家這巨木的蠹蟲。他們明知道啃食緊了蘇家的樹便倒了,但即便如此,也要趕緊在蘇家倒之前多啃幾口,只要自己吃得飽了,給自己的兒孫吃得飽了,即便蘇家倒了,自己是否死在在這樹上無所謂,只要兒孫們能倒之前換棵數便是。

傾心知道父親不是不敬這些老人,只是人老了便不再願意經一點風浪,明知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但這些事情、這些利益真的到了自己身上,便把這些聖人教訓、平實道理都丟在一旁,只為了自己活得更好。

老人們見了傾心,便是停了吵鬧,都拜著傾心,喊了聲,大姑娘。

傾心也回著禮,讓各位老人坐,讓玲瓏給各位老人家上茶。

茶還未倒完,便早有老人馬上站起來,急著說,大姑娘,都什麼時候了,還倒茶,每日都有烏央烏央的小戶來取錢,應承給大戶取錢的日子今日就有一些到時限了,昨日跟各位老夥計互相盤算了下,各自報了底,今日要是還跟昨日一樣,錢今晚就到了底了。對錢莊來說,若是莊裡的錢穿了,露底了,這便是毀了錢莊啊,上一次如此風波還是十五年前上代的蘇大老爺去世,你父親成了蘇家的老爺,引起了各地的風波,若不是你父親取了蘇家本家的存銀,給各個分舵運了銀兩,解了那場風波,蘇家的德信堂早就沒了。這次,比上次還兇險啊,我們都知道渡口的船被押了,你也不用讓宋總舵主瞞我們了,我們在蘇家這麼多年,哪個人沒個自己的心腹,這些事情瞞不住。這次比上次還兇險,即便蘇家本家再有錢也運不到京城來,京城的德信堂倒了,各地的人若是知道了,那各地的堂口倒得那是更快。這次明顯有人在暗中搞鬼,這消息我敢跟你賭,若是德信堂真的完了,其他錢莊必定吃了蘇家的缺口,光是這兩日,京城其他的幾家錢莊早把小戶的存利高了兩厘,有多少人是取了德信堂的錢存去了別家!這真真是要壓垮蘇家啊,這真真是要壓垮德信堂啊!

其他老人聽了便是和著,是啊,大姑娘,百年蘇家啊,百年蘇家啊,不能就這麼毀了!

傾心便穩著老人,說,張叔莫急,蘇家又不是沒有經歷過大風浪,先不要自急。

傾心抬了下巴讓玲瓏過去穩著老人,她看張叔手都跟著身子一起哆嗦了起來,嘴唇上的唾沫逐漸積累,堆在嘴邊,玲瓏便用隨身的手絹給張叔擦著嘴,安撫著張叔坐好,喝口茶,真怕張叔說得激動了,一口血吐在堂中,這未曾解決外面的亂,倒是自己裡面亂成了一團。

傾心問,金銀各房還剩下多少?若是現今要全取出來應一時之急能取出多少?若是放在獨輪車上,能載幾車。

各位老人靜了一下,報了各自的金銀數,最後還是一開始的張叔站起來,報著數說,各方總共還剩金五百兩,銀一千兩,若是載車能載八九車,大姑娘是想要幹什麼?

傾心未回答張叔的問題,仍舊問著自己的想,如果今日午後,取獨輪車三十輛,前八九車到各堂裝滿金銀,然後玲瓏會去告訴你們怎麼做。

張叔看了下其他人都一臉疑惑,只能接著問,那,那些多餘剩下來的車呢?用來幹什麼?

傾心站起來笑,走到張叔面前,摸著他的手說,張叔,各位叔叔大家都是幾近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放在了蘇家身上,你們從我祖父那輩便是幫蘇家的人,如今也各自在蘇家生了根,大家不想讓蘇家壞了根,我也不想,若是蘇家真出了問題,這棵樹倒下來肯定先砸死的是我,蘇傾心。我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在世面上經歷也未有各位叔叔老道,但我終究也是經歷過幾年風雨,心中還能掂量出來個幾斤。況且我父親還在杭州,還在蘇家本家,各位叔叔莫要驚慌。你們先各自回去,收拾自己堂口的金銀,等會我便會讓玲瓏,帶著車子各自去各家的堂口,跟你們言語具體的事宜。各位叔叔,蘇家倒不了,這次只不過是一個坎,這個坎你們一生經歷的要遠比我經歷得更多,莫要別人還未動手,自己內部卻慌了手腳,別人要是真動手了,我們也不可能只咬著牙挨打,咱們必定要張著嘴咬下他們一口血肉。當年蘇家的產業也是用血、用刀打下來的,現在更不可能這麼輕易的交出去。各位叔叔,安住心,穩住氣,蘇家必定能渡過此關。

張叔還要張嘴問,傾心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盯著他說,張叔,你先跟各位叔叔一同回去,我等下便先安排玲瓏去跟你細說,我忙完宅內的事便去找你,下午還要你老人家坐鎮呢。

張叔不知傾心要如何去做,但知她的意思了,便是藏起了自己的嘆氣,招呼著其他老人一同回去。玲瓏便緊送他們出了宅子。

宋審言問傾心,接下來如何打算。

傾心未曾回他,只是問,審言師哥,這幾日是否要回渡口處理相關事宜?

宋審言便回她,月娘已經替我去了渡口,這幾日我便是隨在師妹身邊。前幾日的刺殺,師父不安心,我也不安心。

傾心便拜了下審言說,有勞師哥關心了。我們去見下秦國公的那對母子吧。

宋審言便引著傾心的路去找那對母子。

未曾進門便聽到了女子的咳嗽聲跟孩童的哭泣聲。審言便在門外出了下聲,等屋裡的咳嗽跟哭泣都收住了,他才敲了門,言語到,夫人,我們家大姑娘剛落了腳,想過來見見你。

等了些許,門開了,便有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立在一旁,叫了聲,宋叔叔。看了看傾心不知道她叫什麼,只是也跟著叫了一聲,大姑娘。

傾心蹲下來看他,便見一雙大眼,明亮地看著自己,男孩的眼睛早已哭得紅腫,傾心不忍心但也不能去明說,只是問他的名。

小男孩張著還帶著奶氣的聲說著自己的名,趙從郁,聽母親說是希望我一生蔥鬱,未有大險大難。

小男孩伸了伸手指著自己的母親,傾心便順著他的手指去看床上的女子,強忍著難受,支著身子坐在床上,怕失了禮節,更怕讓人看了自己的不堪。

床上的女子想傾心跟審言點了點頭,便說,郁兒,你先出去把門關上,我有事情跟叔叔、姐姐言語些事情,待說完了,你再進屋。

小男孩便也回,知曉了。把桌上的喝完的藥渣也一同帶出了房屋,關了門,沒了自己的聲響。

床上的女子忍著咳嗽讓傾心跟審言去坐。

傾心便也是急走了幾步坐了下去,怕坐慢了,急了女子的心。

傾心問,夫人,秦國公的信我今日已看到了,本想儘快把夫人護去秦州,但現今見夫人的身子仿若有恙,不知夫人所患何病,何時能痊癒?

那女子壓著咳嗽回,這病已有多年了,回京也是因為秦州邊疆,四下艱苦,所以回來養病,因為正宅事多人雜,所以去了旁宅養病,未想有了這端禍事。本來已好了些,但家中出了大難,便又急火攻心,因此又重了些。

傾心便問,夫人是如何打算,要在敝宅修養病癒再去秦州?還是有其他的打算?

那女子咳嗽了兩聲,順了氣才說,大姑娘,我雖然不應該知家中諸事,但是仍舊知道蘇家跟秦國公所走頗近。要不然我也不會因只是一封信就把我跟犬子一同帶來。我知道我的病凶了,或許能好,或許好不了。雖然犬子是秦國公的庶出,身份不高,但仍舊是秦國公的血脈。若我真不能行了,希望你能把犬子送回到秦國公身邊,若有運氣,建了軍功或許還能得一生的富貴。

傾心還要問,女子卻咳嗽了不止,伸出手讓傾心不要說話,她咳嗽稍微好了點便說,大姑娘,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面,但我知你是心善的人,也是信守諾言的人,我要你答應我,若是我真的不行了,你一定要親自帶著我的郁兒去秦州,去找秦國公。

傾心本想只是先來試探下這對母子的心思,未曾想卻被這女子以生死逼迫。秦國公的信她本無法違背,但未想還會被另一個女子逼迫,但女子逼問的太緊,她也不敢不應。

拜辭,出了門去找男孩,卻見,男孩跟臨淵一同在院內玩耍,臨淵學著鬧市的雜藝人逗著男孩玩。男孩被逗得沒了愁,見傾心跟審言出來了,便對著臨淵躬身拜了拜,也拜了拜傾心跟審言,抱著碗跑回了屋子,怕自己的母親孤單了,叫他的時候他不在。

傾心見了臨淵便也把臨淵跟審言互相介紹了認識。兩人互相地拜,審言謝臨淵救了自己的師妹,臨淵只是回,他是為了應子山的承諾。

傾心問臨淵,余公子,到了京城有何打算?京城內可有故人?可要隨處走走?

臨淵回,未有任何打算,便是聽著蘇姑娘的令讓我去何處罷了。京城內以往還有些許故人,不過如今卻不知道是否仍在。我見宅中今日已十分吵雜,姑娘來了宅中便川流不止,看樣子是有大變故,若是姑娘有事可隨意吩咐。

傾心在心裡嘆了口氣,今日清晨起便被所有的消息,所有的人一步一步地逼著,未曾想,居然在臨淵這裡鬆了口氣。不自覺地臉上帶出了笑,搖了搖頭說,今日余公子在院中休憩吧,這幾日的趕路也累著公子了。只是或許今日我或許未會在宅中,可望公子幫我多瞧幾眼你剛剛與之玩耍的那個孩子所在的屋子。

臨淵便是應了傾心。讓她放心。

再回正堂,玲瓏早已送走了老人們,在堂中等著傾心,見傾心進了正堂,便跑到傾心身旁問,阿姐,如何打算的,要我做什麼,我玲瓏啥都能幹!

傾心真是羨慕玲瓏時時刻刻的樂觀,她先問了審言,審言師哥可否正午前從渡口找上三十輛平時卸糧運輸的獨輪車。

審言說,能尋到,三十輛足夠嗎?

傾心道,足夠了,再多便顯得過多。若是找到,你便找幾個可信的夥計偷偷裝上二十車石子,務必裝的嚴實,未露出任何馬腳。審言師哥還需你親自去看,然後讓剩餘的十輛空車各自去京城內的三家德信堂,正午我會讓玲瓏押著這十輛車去渡口找你。然後再具體的玲瓏到時候會跟你說。

審言便是一拜言,知道了。自己離了宅邸,去了渡口。

其餘的事情,傾心便跟玲瓏說了一遍,玲瓏學著傾心平時,把幾句關鍵的話在口中念了一遍,便說,記得了,阿姐。

傾心問,真記住了?

玲瓏笑,真記住了阿姐!我哪裡能這個時候也不靠譜。若是事情成了,你可要賞我呀。

傾心讓玲瓏逗笑了,賞,成了,便是你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

玲瓏連說了好幾聲的好,好,好。

玲瓏回了后宅換了一身男子的衣服,拜了傾心說,阿姐,我先去了。跑著步子出了宅子。

終於整個宅子的慌亂都停了下來,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響。傾心累到窩在正堂的椅子上,吐著自己的氣,心裡早已勞累不堪,只是吐了一口,便不敢再吐,她真怕這口氣吐乾淨了,便再也提不起氣來。她喝著玲瓏走前遞給她的茶,看著正堂的門,突然她仿若看到曾經幼時的自己從正門裡走了進來,她有些驚,揉了眼怕自己看錯了,揉完了眼那幼時的自己便也不見了。她的心終於舒了下來,但是剛剛舒下才立刻發現,自己的這時便如同當日的祖父一般,窩在正堂的高椅上。

她想回頭去看看自己的身後是不是有祖父那雙高傲與不屑的眼,但發現自己真的不敢去看,怕真的看到了,接下來的一生都會不好,更怕她撐不下來這一日,便把蘇家的基業毀了。

她祖父沒有毀去,她父親沒有毀去,她更不能毀去。

突然這一刻她終於體認到了子山離去前的無奈,如今,她,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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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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