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力量詛咒

傳說這個國度有一種詛咒，一種力量的詛咒，亦是災難的詛咒。這個國度的大型災害幾乎只發生在最東或最西也就是R區和C區。但因發展程度的巨大差異，C區眾常能提前預測災難，並有實力提前減小甚至消除這些災難；但落後的R區就不同了，這裏既沒有預測能力，亦沒有應對手段，於是國中眾所知的大型災害全在R區。也許正因為這樣，C區以其強大的生命力成為眾之理想，而R區因其脆弱一點一點失了人氣。

夏佳收到一筆謝金，來自孟巡：「多謝建議，感激不盡」。不多，但看得出似乎他這次重新裝修的效果應該還算不錯。夏佳向孟巡客套回復道謝，她沒有拒絕這筆錢，她是真的需要錢，早從大一起，她便開始在學校所在的T區範圍內接主題攝影的活。

而這一切並不是她的獨立性驅動的，而只因家鄉R區的一場意外大地震，讓她煢煢孑立。當時，她剛來到T區A大攝影系報到不久，然後……她不知道R區是因為人煙稀少才總發生頻發地震這樣的大災害，還是因為地震頻發才人煙稀少……那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在那裏，她家還算得上富裕，於是她想學攝影，便得到支持，想到A城先進的T區學習，亦是獲得家人的全力幫助。而那場災難終讓一切都化成了灰，她只得帶上唯一倖存的母親一起到T區生活。而夏母卻也沒能堅持太久，半年後也因腦溢血離開了。夏佳還記得夏母知曉病情后，曾多次稱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讓她別再管自己了。夏佳毫無猶豫地拒絕了。母親死後，夏佳才得知震後頭部狀況不佳的母親為減輕她的壓力，還堅持在外面做家政賺錢，最後，這筆工錢卻是以遺產的名義到了夏佳手裏。「真傻，不是親媽，你又何必做到這種地步。」家的記憶之於夏佳，既是快樂的源泉，亦是不能觸碰的傷疤。所以這些記憶，只能是秘密……想記得，又不敢想起，想忘掉，又不能忘記的秘密。

比起夏佳，同樣出生於R區的林淺月就幸運多了。雖然，幼時林淺月的家人給她的，只是對她寫作夢想的不屑與反對。雖然，現在的林淺月亦在家人的影響下選擇了她當初並不感冒的經濟相關專業。但起碼，她的家人早早帶她從了R區搬到了T區，後來又出了A城到了I區，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家鄉，於是生離死別什麼的，與林淺月無關。她也漸漸在一次次慶幸中，一點點放棄了曾經對寫作的沉迷，一點點接受了一次次被證明是正確的，別人的決定。也不能都算是別人的決定吧，畢竟林淺月自己也是很認同的。比如林淺月現在想考S大，想再進一步去C區，那都是她作為目標認同的。

在S大的蘇霓影過着自由的一周，一個人包場整個實驗室的感覺別提多逍遙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包場的機會呢……」

「那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陽瀚維的聲音直接嚇得她差點沒坐穩……天哪，什麼情況。呃，不過也差不多，現在已經是周五晚上了……

「怎麼，我這麼可怕？」

「……陽師兄啊，你來拿什麼東西嗎？」蘇霓影覺得好像這個情況只有轉移話題最好了。

這次陽瀚維卻沒有轉移話題，笑嘆一聲，帶些危險的嘲笑道：「怕我，可是沒法把我趕走，得到包場的機會的。」

……蘇霓影現在只後悔剛才發出那句神經病一樣囂張的感嘆。

「T大高材生就這麼點底氣么？」陽瀚維還繼續玩笑意味地挑逗。

這三連的囂張讓蘇霓影實在有點兒壓不住火了：「你到底要怎樣？！」

「就這樣，」陽瀚維笑了，難得的溫和：「憋著多難受。」

「啊？」蘇霓影一愣。

陽瀚維走近提起她的書包：「好了，我送你回去。」

蘇霓影抓住了自己的包：「不用了。」

陽瀚維抬高另一隻手上提着的箱子：「我可還辛苦給你找了你這學期可能需要的課程的複習資料呢。這麼不領情？」

？？？這才是你今天來這兒的原因嗎。雖然別的同學的師兄師姐早幫着弄過資料了，不過這看似天經地義的幫助，蘇霓影卻並沒期待過能從陽師兄那兒得到。她着實有些驚訝：「陽師兄辛苦了……我……」

「沒事，」他毫不在意道：「我只是個師兄，不是老師，沒資格命令你要求你。我說的話你聽不聽都無所謂，只是建議。你把不把我當朋友都無所謂，但我覺得我們沒必要像上下級一樣。」陽瀚維放下了蘇霓影的包，把資料放在她桌上：「不早了，不想讓我送就自己回去，早點睡。」

蘇霓影回去的路上全程一頭霧水的狀態……這都什麼情況？陽師兄除了有一種她無法描述的氣場之外，既沒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樣子，也沒像別的同學的師兄師姐一樣把新來的師弟師妹當傭人使喚，好像確實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到C區以來，真的只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弱小過度放大了而已嗎？

孟巡收到了夏佳的感謝的回復：「這個可能有戲。」自言自語罷，拿起辦公桌上的資料，起身走向另一間辦公室，進門前，晃了一眼走廊上站着談笑的一排人：「一號進來面試吧。」

其實，孟巡這個小小的主題娛樂別墅……他自己也覺著稱為「公司」都有些勉強。證照齊全，但即便是他自己，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忽悠學弟學妹。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以前當班長的時候，自身的獲得感和滿足感還更強烈一些。但現在呢……好像只是為了收入而日日忙夜夜忙而已。就連這招聘面試吧，其實來的應聘者大多都是想兼職的學弟學妹，而面試也不過是聊聊天……順帶，也是擴寬客源。

月底，報名，確認，林淺月感覺時間越來越緊張。嗯，是這樣吧，大概就是太緊張，所以最近做了一個……應該算是……噩夢吧。她夢見自己終於去到了C區，還遇見了自己最嚮往的愛人，然後她的心境再次回歸幼時，愛與被愛的渴望被再度點燃，當初對寫作與文字的愛好亦隨之再次萌動。她將她當初最純真最美好的靈魂雙手捧上獻給C區，C區卻沒有半點感動。她不死心，再將它獻給她嚮往的愛人。他沉默，猶豫了半晌，才面無表情地接受。卻讓她心中的希望之花開出滿心歡喜，她向他傳達她的每一分歡喜悲傷，教他美與愛，直到她沉迷於自己想像中的所有美好。然後，他親手將她推出了C區，告訴她，你最好別再踏進這裏，然後他化作一縷青煙，伴着整個C區，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過。這時她伸手去想去抓住哪怕一粒煙塵，而觸碰到的只有被踢到邊上的溫暖的被子。她發現自己以嚇得全身冰涼，披着外套輕聲下床泡了一杯奶茶。飲完這杯冒着熱氣口感甜膩的奶茶，再輕聲回到被窩裏，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然後無夢至醒。「真是個愚蠢的噩夢。」是啊，阿蘇一個T大出來的，都已經好好地混進S大了，我還是正經S城I大出身的，C區於我，又能有多大困難呢。

說來林淺月自己內心，對蘇霓影是否就是單純地定義為朋友，其實她自己也有些模糊。雖說這世上絕大多數邂逅與熟悉都僅僅是機緣巧合而已，但蘇霓影對她的關心和耐心好像比起其他在那個時期以「粉絲」身份與她邂逅的朋友們更多那麼一點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不管是不是，林淺月對這個五年來她只要想傾訴想交流便一定會陪伴的老友，還是對自己的魅力有一定的自我陶醉的。

「阿蘇啊，你最近情況怎麼樣啊，S大研生活緊張嗎？」一日午飯後，林淺月暫時複習不進去，又想起了找好幾天沒聯繫了的蘇霓影。

「還好，可能因為我跨專業進的，感覺挺緊張的。」

……看來是真的緊張，回的消息都簡短了：「好吧……如果我以後有機會來C區旅遊，你能帶我玩嗎？」

「……抱歉，不一定，但我盡量。」

「好吧，你現在是不是還有事啊。那你忙吧，我也複習去了。」大中午的還在忙？S大這麼緊張的嗎？所以傳說的都是真實的規律嗎……到了C區的人會「忙起來」，然後漸漸不會再搭理外區的朋友們了？

來C區旅遊……說實話，當初蘇霓影選到T大讀書時，確實還有想去T區旅遊的意思的。不過真的去了之後，也不知是學習認真還是自身性格使然，她也並沒有玩兒過T區幾個景點。除班長孟巡安排的班級集體春遊秋遊，她真想不起去過什麼別的地方。至於C區，她就更不了解了，沒有舍友。課間擠出的與陌生的同學的交流也聊不到這麼遠……想到這裏，又是隱隱的被囚禁的感覺……但，這似乎完全符合她想要逃離複雜交際帶來的反感的初衷。

「八點了，走嗎師妹？」

「哦，走。」陽師兄回來之後每天晚上要走的時候都會叫她，好像刻意在改善尷尬關係。噢不對，仔細看來其實是她自己還沒適應變化的生活節奏，對他或者應該說是跟他一樣厲害的C區人，有着本能性的恐懼和敵意，所以客套話和畏懼態度的背後，不過想裝死——我很弱，不會對你有什麼威脅，放過我吧。而陽師兄顯然是聽懂了這些暗語，卻在有意引她釋放潛藏的力量，亦給她對新環境的歸屬感。想到這一點的蘇霓影便不再一味偏執自己對他和對整個C區的第一眼成見。

「陽師兄，你知道C區有什麼旅遊打卡點嗎？」這個問題，他應該能回答吧……

「網上應該搜得到那些數字博物館、VR體驗館什麼的吧。怎麼？都去遍了？」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說可能會過來旅遊。然後這裏我也不熟，怕到時候招呼不周，」但對他剛才的回答，蘇霓影顯然並不滿意：「我是想聽你推薦的。」

陽瀚維鈍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如果你朋友想體驗C區先進技術，去VR體驗館。但如果你朋友是想看自然風景的話……C區沒什麼自然景點，非要算的話也就幾個公園幾個大學，不過這些地方遠不及外地的自然景點，而且C區消費比外地高多了，所以看風景，最好還是別來了。」

「這樣啊……VR體驗館的旅遊體驗也都是外地景點嗎？」

「是。大多是A城的，那邊發展水平低，景點保留下來的還很多。」陽瀚維轉頭看了看她：「我沒記錯的話你是I區人，在T區讀的大學。你應該對區與區之間的差異很有感覺？」

「嗯……其實我沒覺得T區跟I區有多大差別，可能因為隔得很近吧。但C區真的要高好多檔次。」……所以剛來的時候有莫名的恐懼。現在……其實好像也不能說就沒有了。

「到了，上去吧。下周老師要回來了，你自己有個心理準備。」

「嗯，知道了，謝謝陽師兄。」蘇霓影禮貌式地微笑：「再見。」

「嗯，再見。」送走師妹后，陽瀚維與往常一樣徑直回前面一條街旁自己的公寓。不過今天回去，門沒鎖，導師陽賀坐在裏面。見此情景，陽瀚維倒也並不意外。

「給你帶了點禮物，」見陽瀚維回來，陽賀開口：「補腦的，記得吃。」

「好，謝謝爸。」從小到大他給他送東西就沒幾次，卻無一例外全是補腦的。不過神奇的是，父帶給他的所有營養品，都是他從沒在市場上見到過的，難道全都是秘方？他現在聰明的腦子是靠這些補腦的維持起來的嗎。

「最近師妹情況怎麼樣了？」

「應該適應了。跟我交流已經沒什麼問題了，不過對C區了解不多，應該還是有距離感。」……而且，他感覺他好像也沒辦法完全消除她的這種距離感，即便把C區的一些事情告訴她，結果也只是讓她震撼於C區的繁華與力量，僅此而已。

「這個無所謂，只要能做事，能聽話，保留一點外地歸屬感也有好處。」頓了一會兒，陽賀接着問：「進度怎麼樣？」

「思維自由選擇演演算法和感覺模擬優化已經在機上調通了，但還沒有實際的模擬細胞來驗證。」

「好，這次出去我弄到了些模擬細胞，回頭你拿去試試是否可行。」陽賀極輕聲地補充：「別讓別人發現，師妹也不要說。所有直接操作模擬細胞的工作都只能你或者我來完成，免得被其他競爭對手搶了先機，知道嗎。」

「好的。」

「行了，我先走了，你休息吧。」陽賀說罷離開。

陽瀚維自有關於自己的記憶起，便是生活在C區的。而這些記憶的起點，就是現在的父親陽賀將他收為養子，那時他才兩歲，從此他叫陽瀚維。但在這之前的記憶，他是沒有印象的。父說，他是發現他髒兮兮地被扔在垃圾堆里，於是把他撿回來養大的。收養他之後的半年多，陽賀跟他講了很多關於他愛人江黎的事情，還說會送他到江黎身邊，讓他好好陪伴即將成為他養母的江黎。再往後，忽然有一天，父將自己關了一整天，再出來的時候，對他說：「瀚維啊，你以後就呆在我身邊，在C區跟我學信息技術，以後看你能力如何，可以的話再學AI。」然後，陽賀再也沒提過江黎。關於自己的記憶和學習能力，其實跟別的孩子比起來，陽瀚維自己也有時覺著有點過分突出了。他好像總能記得更多東西，也有遠勝身邊人的邏輯速度。他甚至對當時兩三歲的事都還保留着較為清晰的記憶，只是後來被陽賀更多地灌輸要能留在C區生活，必須要不斷學習，不斷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行，那些幼時的記憶便幾乎沒再觸碰過。陽賀說自己需要變得更強大，沒想到自己竟真的有如此強大的能力。他甚至懷疑過養父怕不是測過自己是天才，才收養的自己吧。但就算是這樣，那也是符合C區生存法則的，並無不妥。

但陽瀚維也有一些自己一直想不太明白的事情，比如那個從沒見過的養母。他總覺得，在陽賀跟他講到她前，他就對她有印象了，但這些印象里卻沒有他自己的存在……可能……是聽說嗎？一兩歲的孩子能聽說什麼……那又或者，她跟他的身世有什麼關係？可父說他是撿來的，如果……不，沒有這種如果，父根本沒有必要說這種慌……那，只能解釋為錯覺吧。再比如父今年收的這個師妹。父在S大這麼多年，除了他，都沒收過別的學生，而現在突然收了一個是為什麼？父警惕心極強，沒有人能靠近他的研究內容，除了他。父與其他人的交際都不過逢場作戲，教學也只是按教材死板地講過便罷。收這個師妹，僅僅是想通了要多找個人幫着幹活嗎？

入夜，夜幕下的C區比白晝更加安靜，絕大多C區眾暫別白晝的勞累打拚，疲憊讓他們很容易入眠、入夢。夢，即便是身處國中最發達的C區的他們，竟亦會有自己甘願墜入的夢境。夢境中的土地被神秘的煙霧包裹，看不真切，卻激起無法抗拒的好奇。好奇，靠近，踏入濃煙，深入迷霧。白晝卻在這時到訪。睜眼，煙霧全部消失，夢境中充滿誘惑力的土地不知是否還在。但無論在或不在，只要抬眼窗外，繁華的C區依舊忠誠相伴。即便夜裏，你移情夢境，醒來，C區亦從未走遠。這樣的C區，你怎捨得拋棄，繼續為C區未來的更發達更繁華，獻上你的力量吧。當然，C區的夜裏，也有三三兩兩的不眠人。他們，大多來自外地，他們的力量尚不足以供他們享受C區的夢境；而還有一些，他們，害怕，夢境，害怕自己會沉溺虛假的夢境，於是傾其全力，願燃盡自身，只為將全部的美，以創造的方式，建造在真真切切存在的C區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