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鳳尾雞頭

這是一個只有兩座城市的國度，其中S城立於西，A城坐於東。這裏土地面積極大，自東向西，地區的發展水平呈現極大的梯度：愈向西，發展速度愈快。於是，於國中眾，一生的旅行，便是一場西行的修行。

國中眾多最嚮往S城最西部的C區。雖C區並不能稱得上是聚眾繁多，但有傳說講，凡到C區一覽的人，便心馳神往，而有幸生活在C區的人，若非迫不得已，絕不會主動離開。與之相對的是A城最東的R區。R區，現在已鮮有人煙。而國中聚眾最多的地方，數兩城交界處的兩區，S城的I區與A城的T區。這兩處雖是直接鄰接，卻也因所屬城的不同，體現出相當大的差異。

網盤上的圖片還沒完全載入出來，不過，該換飛行模式了。眼中的I區在細雨中愈來愈小，愈來愈小。不過不久后，這個陰雨連綿的城市便被雲層一點一點模糊掉。目之所及，只有雲層之上的一片明媚的鵝黃，金光閃閃。終於，還是踏上了去C區的旅途，蘇霓影輕輕閉上了眼，待一覺之後，新生活環境將映入眼帘……那是怎樣先進而繁華的環境……C區，終究還是選擇了去那個地方，眾所嚮往的地方。

到達之後，蘇霓影直接前往了她的目的地，S大陽賀教授的實驗室，報到。到實驗室所在的教學樓前，時不時有學生出入，結伴的談笑，單行者享受樓前道路兩側的高大梧桐帶來的涼爽與清新空氣，好一副九月初新學期的熱鬧與歡愉。

蘇霓影要前往的實驗室的門並沒有關，出於好奇，蘇霓影還沒走到門口時，目光就一直向實驗室內試探。有些驚訝，這間實驗室的風格和一路走來瞥見的其他實驗室都大不相同。裏面並沒有排列雜亂隨意的磕磕碰碰痕迹明顯可見的老舊木桌，而是嚴格按平行線排列地規規矩矩的處處嶄新的現代辦公桌。椅子則更是不同了，並非粗糙的鋼架連接兩塊木板的標準學生椅，而是可升降帶滑輪的軟椅。蘇霓影內心暗嘆：不會吧，這麼湊巧，隨機分配的導師實驗室條件竟如此優越……這運氣……再走近一些，蘇霓影卻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這個實驗室，三排十來個空位……裏面竟只有一個人！

「報告……」內心的緊張讓聲音變得都有些弱弱的：「請問這裏是陽老師實驗室嗎？」

「是，」室內唯一的寸發男子抬頭打量了一下蘇霓影：「你是新來的師妹吧。」

蘇剛準備回答，卻被男子搶了先：「先坐，」說罷伸手拉出了旁邊辦公桌旁的椅子：「陽老師這幾天出差，跟我說過今天你會過來。」

蘇霓影小心翼翼坐下，不知怎麼的，她忽的非常緊張：「謝謝。」

「我叫陽瀚維，長你兩屆，」陽瀚維簡單介紹道：「陽老師要下個月初才會回來。這裏作息一般是平時朝八晚八，其他時候你學習需要空間環境的話也可以過來，走的時候拉電閘關好門就行。另外陽老師看過你考研的情況了，你的代碼編輯能力有些不足，這個月讓你自己找資料補補，另外讓我隔兩天考你一次。」

「噢好的。」其實蘇霓影內心是點點點的，這都什麼情況……一來就隔兩天就要「考試」？好吧，享受豪華實驗室環境了，認了。

「嗯，」陽瀚維繼續：「陽老師給你安排的公寓待會兒我帶你去，鎖可以設指紋開鎖，等會兒我幫你設。」

「為什麼我不是跟同屆同學一起住學生公寓？」其實蘇霓影之前得到導師通知說讓她不用選學生公寓的時候，她就已經覺得有些奇怪了，而這消息……難免讓她覺得哪裏不太對。

「門鎖待會兒鎖匠會現換，鑰匙和備用鑰匙全都會給你。」陽瀚維一下就看出了蘇霓影的擔憂：「公寓就是陽老師之前分到的教師公寓，就你一個人住，免得分心。」陽瀚維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如果你是怕房間有監控，可以待會兒自己去全面檢查，如果有，我可以馬上找人來卸掉。」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哪個意思？」陽瀚維一副戲謔的樣子。

蘇霓影感覺自己剛才還不如別說話……至於現在，她是沒話可說了。

陽瀚維卻沒讓她繼續尷尬：「行了，先挑個位子吧。等你的行李到了，我安排幫你搬到公寓去。」

蘇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室內兩大排的空位子，輕聲道：「這些位子……都可以挑？」

「都可以，」陽瀚維也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了看：「忘了告訴你。陽老師這現在在讀的研究生只有我們倆。」陽瀚維收回視線，有些玩笑意味道：「就算你想要我現在這個位子，也是可以的。」

蘇忽然的慌張：「啊，不用不用，」她指了指離陽瀚維隔着一排的靠角落邊的位子：「我就裏面那個吧。」

「行。你先休息一會兒，行李到了叫我。」

「噢，好。」

「實驗室網絡密碼是老師郵箱前綴。」交流告一段落，陽瀚維立刻回到了繼續不停敲鍵盤的節奏。

蘇霓影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即便是選了離陽師兄很遠的一個位子，也沒再交流，還是真尷尬啊。陽師兄一副很忙的樣子，她就這麼玩着手機等著行李到的消息真的好嗎？這時她忽然想起了早上在飛機上還沒看到的畢業照片，重新打開了網盤。照片都被處理地很好看，即便當時班長孟巡選擇的服裝是讓當時的蘇霓影覺得真尷尬的短裙學生裝，但這最後得到的照片效果竟讓蘇霓影覺得還真好看，還有……這圖片處理風格，似曾相識？想到這裏，蘇霓影打開了微博，翻到了她關注的一個攝影博主的「晴夏」的微博，正要往下翻，行李到了的短訊跳了出來。蘇霓影打開了短訊：「嗯……那個……陽師兄……我行李到了，在樓下了。」

「好，」陽瀚維立刻停下了敲鍵盤的動作，拿起手機起身：「走吧。」

到教學樓下，看到只有一個不到半人高的箱子，陽瀚維有瞬間的驚訝，向蘇霓影確認了東西就只有這一件后，直接徒手搬起了箱子：「跟我走。」

到了公寓，陽瀚維把箱子放在門口，隨後掏出手機聯繫了鎖匠換鎖，完了之後他利索地幫蘇霓影設好了指紋。蘇霓影有點不敢相信，陽瀚維竟真的把鎖匠給的所有鑰匙全給了她。陽瀚維靠在門邊，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你收拾一下，看看還缺什麼，我可以安排。」蘇霓影進去大概走了一圈，跟一般的學生宿舍差不多，不過是帶衣櫃的上床下桌：「沒什麼缺的了，謝謝陽師兄。」

「好，我先走了。」陽瀚維說罷離開。

其實這間公寓跟普通學生公寓大小也沒多大差。只是原本四人擠住一間和一個人住單間的感覺差還是很明顯的。蘇霓影草草收了收行李便睡下了。C區果然比大學時生活的T區發達很多啊。

明明是生於相對更發達的I區的蘇霓影對於自己當年選在T大讀大學時的決定，仍保持着「當時我應該是發神經吧」的觀點。雖然那時的成績確是發揮失常，不過如果是想進入I區的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學校還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可她最後卻選擇了T大。「也可能是為了讓自己混的更輕鬆吧。」確實，在R大的學習任務對蘇霓影來說基本沒有多大壓力，不過的她也確有很煩的事，那就是處理交際關係。當時蘇霓影的認知里，沒有矛盾或鮮有矛盾的交際處理就最好的了，於是被當時班長孟巡幾次三番的拜託后，蘇霓影往往還是打破最初「堅定」的課設拒絕帶他的決定。即便她明知，孟巡也常是利用她的這種心理，才總是對各種課程不慌不忙，即便她也常會對這樣的「故技重施」產生難掩的反感，卻總終被維持和諧的心理安撫，然後妥協，幫他吧，幫他們吧。然而這未平的反感並未就此消失，卻是一點一點誘她踏上了前往C區的旅途。

鳳尾雞頭，只一念之差。

這時的孟巡依然在T大所在的T區。在T區家庭條件頗好的他在校園附近租了個大別墅做起了主題娛樂別墅，一樓的三個房間分別裝成了一個K歌房與兩個麻將房，二樓的三間是三個真人密室逃脫體驗間，三樓的三間有兩間做成辦公室，另一間里牆面全做成了開放書櫃式的，內凹的書櫃牆堆滿了各類散文，成為一間微型圖書館。樓頂的空間孟巡也沒浪費，設計了樓頂廚房，用玻璃打造出一間開放式廚房，旁邊還自己種了一些菜，供客人選擇。當然，客人想自己帶上菜來這裏享受陽光下做菜的欣喜也是可以的。

孟巡的這個娛樂別墅一切設計並不全是畢業后才完成的，早在大三，設計就開始了。

孟巡當上班長可跟成績半點關係都沒有，按他自己的看法，大概想玩兒愛瞎折騰才是主因。大學前兩年就玩遍了T大附近各種娛樂店的他終於準備開啟自己的創業之旅，當時的他還並沒想把別墅搞的那麼複雜，只是想做個真人密室逃脫店，於是當時的所有房間，都是設置成密室逃脫體驗間的。他饒有興緻地查閱各種燒腦難題極相關求解，親自設計自己的每一個房間要設置的關卡和難度。於是大三的他心思已經基本不在學校里了。不過畢業證還是要的，於是考試的時候、要做課設的時候，他總會拜託因學號相鄰，大一大二早期總因學號的原因跟他排在一組做課設的蘇霓影。當然，將蘇霓影設為第一選擇，這並不是因為如果沒有她，他就沒法完成這些。而是，她是免費和有更高質量保障的，而且，她還會結合她對別人的想法來選擇課設內容。.net開發的課設，作為組長的她就選擇了帶組為他的店設計實現一個網上預約系統類似的東西，雖然當時他的別墅裝修都還沒完成。他頗為感謝，甚至提出過給她一些謝金，不過她拒絕了，她說她只是沒什麼創意了，他在外面創業的想法正好給了個方向，並要求他要完成基本的需求設計。這麼看也是啊，不過其實從網上隨便抄一個讓大家看看改改也能完成的課設，她以前也總沒有抄近路的意思。不過即便如此，她的組員從來堅定地願意跟她，因為她選擇的那些麻煩，從來沒有分到組員頭上，並且最後得到的分數也能超過別組很多，這個系統也不例外，甚至還讓他的別墅在沒修好時就在年級里火了一把，這可樂壞了他。然而真正開業之後，他的店真的也就火了一把，大家客氣地光顧了第一回之後，回頭客幾乎就沒有了。當然這一是因為他房間本身就有限，自己琢磨新關，然後準備新東西，重新部分裝修周期趕不上，另外似乎他自己廢了半天腦筋琢磨的關卡似乎大家都沒有二刷的想法，也許太……難了？

後來的大四畢業季給了孟巡新的想法，他開始把一樓換成K歌房和麻將房，這樣，許多大四准畢業生紛紛前來，讓孟巡生意漸漸回暖。嗯，當然，他自己班級的畢業聚會也在他的別墅完成。那是在他們剛完成了自己組織拍的畢業照后的聚會。當時孟巡口袋還比較緊張，畢業季的大家也都不願意再交班費，於是孟巡只好在網上找了便宜的攝影師來完成拍攝。哦不，可能他找的這個女孩還算不上攝影師，只是個大三的攝影系學生而已。所以不知算是多給這個長捲髮雙馬尾妹子些福利，還是單純的覺得大家年齡也差不多，孟巡也留了「攝影師」夏佳一起參與他們的畢業聚會，說是就當見證他們的畢業了。夏佳倒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請求了，答應了。不過到自己店聚會的……夏佳還是頭一回見。這個班長……大概最近真的是有點窮吧。可即便這樣，他對儀式感的追求還是沒減分毫。

後來的半個多月，孟巡的店依然基本靠接畢業聚會維繫，只能說還算過得去。直到一個月前那個捲髮雙馬尾女孩送來為他們處理好的照片，再次拜訪。孟巡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聽了夏佳不過是談笑的想法后，竟真的安排把別墅的三樓和頂樓翻新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今天，他又開業了。預約的來客現在倒是有那麼四五頁，希望別又是開業活動一結束，預約名單也隨之清空的窘境吧。

翌日還是周末，蘇霓影添置了些日用品，花一上午好好理了理這三年要呆的「家」。但她總覺得，好像不管怎麼收拾這個屋子，還是感覺不到一絲歸屬感。或許因為剛來，又或許因為這裏全國最發達的地區是C區。S大里還好，往來談笑的，自我陶醉的還是隨處可見。S大外的C區可就正經很多了，街上來來往往的大多匆匆似趕路人，他們臉上似乎都沒有表情，即便是逛街的年輕女性也不例外。蘇霓影在這個城市還沒有任何人脈，於是她只是漫無目的在S大附近熟悉環境。雖然這環境有些壓抑，但好像確是她曾經選擇來這裏的原因之一。發達而安靜。有標誌的高樓，華麗的裝飾花紋，也有仿古風的建築，復古的裝飾花紋。要說缺點什麼，那就是長時間駐足的觀賞者了。嗯，完美，不存在的吧，總歸要缺點什麼，才有的嚮往吧。

此時I區的林淺月可不能接受什麼漏洞，今年準備考S大會計研的她現在可不太能接受失敗。不過林淺月是相當自信的，畢竟從R區到T區，再從T區到I區的跨城她都一步步走過來了，現在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踏入最頂層的C區，享受頂層的生活。她也盡其所能打聽C區的情況。雖然C區I區同屬S城，但在I區打聽C區的消息，卻也並不太容易。眾傳到了C區的人常先還會常給外區的朋友們聊聊天，談談C區的發達，但漸漸的，C區人會「忙起來」，然後幾乎不會再搭理外區的朋友們了。林淺月所認識的人，也就蘇霓影現在已是「S大的人」了，她自然要努力維繫這段關係的。複習備考間隙，林淺月拿起手機給老友蘇霓影發了兩條問候的消息。

「阿蘇，我感覺我複習不完啊怎麼辦，你能不能打聽到S大會計情況啊？我這能搜到的都只有很套話的形容詞TAT。」

她還真是，在S大外晃悠了一下午的蘇霓影剛吃完晚飯回公寓，回：「我才來，我自己專業什麼情況其實都還不太清楚……複習不完我覺得應該沒關係吧，S大畢竟是頂尖的地方了，難考也很正常。我當時我專業也沒複習完。嗯，反正我覺得的話，最後這幾個月你靜下來按自己的進度走就好了。」依然是長段的回復。雖然在T大，蘇霓影已形成了疲於維繫交際關係的成見，但這條對林淺月，向來例外。

接下來的一周，蘇霓影順利通過了陽瀚維的兩次編程測試。周五下午陽瀚維離開時通知式道：「下周我有事不過來這邊。學校安排的課也是下周開始吧，課餘你自己安排自習。」

「噢，好的。」

「還不走嗎？」

蘇霓影剛想回答，依然是不及陽瀚維快：「每天比我晚走，是想讓我覺得你很刻苦還是想讓自己覺得自己更刻苦？」

「……」你有毒吧？！當然，蘇霓影並沒說出口。

「走了，下周有事電話。」

……雖然來這兒一周了，蘇霓影還是沒法適應這個師兄。話少，不是有什麼通知、命令什麼的，基本不開口。他不開口，蘇霓影也不敢說話，感覺跟他好像也沒什麼聊的，即便是沒話找話地聊，好像也是聊著聊著就會自己先點點點地聊不下去了。雖然，他從來沒有抓着她尷尬的地方不放。每當蘇霓影想到以後她大概也會被培養成陽師兄這個樣子時，心裏是又期待又害怕。

離開實驗室后，陽瀚維在S大東小校門：「老師，目前看，我覺得師妹能力還可以，不過還沒怎麼適應。」

「嗯，跟我預料的差不多。」這時與陽瀚維對話的是陽賀，那個蘇霓影至今都還沒見過的導師：「我馬上還要去T區新實驗基地那邊忙些事，下周你到公司接我傳回的數據分析一下別忘了。還有這段時間還是你繼續帶她。」

「好的。」

「就這樣，我先去機場了。」

目送陽賀離開后，陽瀚維轉身回了自己的公寓，打開平板電腦繼續研究：「模擬思維細胞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