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十四章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你身體里原本屬於你的某個部分多硬生生奪走了似的，竹子小時候掉牙齒時，他時而會用舌頭頂一下空缺的牙齒來補足縫隙，牙齒上的缺失可以用舌頭來頂，但靈魂上的，只能靠時間來緩慢煎熬地彌補嗎？

他從沒感覺過自己有這麼狼狽不堪，『你去哪兒了？我去你那邊沒找到你~你回句話給我好么~？』發過去后楚曼萱還是沒有回復他，竹子想到了一個人——楚遠舟！

他給楚遠舟發去信息『你姐在嗎，我跟她吵架了~是我不對，她一直不理我，你幫我跟她說說好嗎？』

楚遠舟幾乎秒回了一個『OK』，而後，過了幾分鐘，她又發來一道信息「對不起，竹子哥，我姐讓我不要理你，她說時機到了她自己會跟你聯繫的。」

竹子回復「那她什麼時候時機才到~我找不到她，我很擔心。」

楚遠舟回復：「她態度很堅決，不讓我理你，對不起竹子哥···你自己找她吧。」

與此同時，楚曼萱也回復他消息了，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這事情跟我妹無關，不要去煩她。」

竹子牢牢抓住來之不易的機會，回復道：「好的好的，我都聽你的，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會問那些愚蠢的問題了，你回來好不好，求求你了~」

楚曼萱：「現在還不是時候。」

竹子以為她的這句話意思是果斷時間再複合，實際上並非如此，又過了約莫一周，楚曼萱先在微信上詢問「你有空嗎？」

竹子開心地猜測她可能是想要跟他見面複合，欣然回復為「是的，我有空，你在哪兒？」，這條信息剛發過去，竹子的電話就響了，楚曼萱打了進來。

他深吸口氣，不斷告訴自己說話一定要謹慎切不可胡言亂語，而後他按了接聽鍵，楚曼萱的聲音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他耳邊。

竹子在等她先開口，然電話那邊傳來了長久的沉默，最終還是竹子先開的口「是你嗎？」

「對。」她輕聲說，發出了輕微的鼻子抽泣聲「竹子，我主要是想跟你說個事。」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當面說，你現在在哪兒，我們定個地方吧。」竹子帶著笑意，楚曼萱那邊又沉默了幾秒，竹子聽到她雙唇起起合合的微弱動靜。

「不用了」她語氣很平靜「我主要是想告訴你~我們還是分手吧~」此話一出竹子驚地說不出話來，他瞪大了眼茫然地看著遠方天際白雲，不知所措，指得困惑不解支支吾吾地問「怎~怎麼了？」

「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她說「但~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原因有很多，真的~我覺得我一直都是你的拖油瓶，我一個人的能力根本在這個城市裡難以養活我自己，而你卻可以，你不光要養活你自己還要幫助我，甚至是我妹妹~竹子~我真的很感謝你陪著我的這幾年」她的話越到後面越崩潰，竹子聽得出來她淚又流出來了「你知道嗎~在白鴉城裡，愛情是最奢侈的東西，我很慶幸自己已經擁有過了~我真的好懷念遠舟還在念高三的那些日子，當時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我覺得比我從小到大任何時候都要幸福快樂，真的···竹子~你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你一定會找到屬於你自己真正的幸福的~」

「你別說這些話」竹子語氣懊惱「我們可以繼續在一起，我們可以回去，我們還可以——」

楚曼萱打斷他的話「不」她直接哭著說「你怎麼現在還不明白，我希望你能明白，回不去了，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竹子~你的債我會還清給你的，一定會的，但我們真的沒辦法在一起，你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白鴉城對於你我來說都是熔爐，如果都不放手，我們都會死在這裡的···」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竹子搖頭，搶救性地說「真的，楚曼萱，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發誓，我一定會——」

「對不起竹子~」她最終回復「如果可以有選擇，我願意用我一生的運氣換你獲得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再見竹子···祝你餘生好運···」

竹子剛要開口說話，那電話就已經被掛掉，他再次打電話給楚曼萱被直接掛掉，再打再掛，到第三次時已是關機，微信上無論怎麼回她的消息她也不會理。

竹子太了解楚曼萱了，她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既然她那麼說了要分手，那就是真的分手——可竹子心裡不甘心，他說什麼也想見她一面，隨著時間的推移，想要跟她複合的願望逐漸降低為了再跟她見見面說說話。

哪怕做普通朋友也行——雖然他知道現在已經難以做回普通朋友，但直接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也會更難過啊。

他逐漸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下午七點鐘都會撥打楚曼萱的手機號想要跟她接通電話，結果每次都是關機，竹子並不氣餒，兩個月如此、四五個月如此、一直六個月來如一日每天都會做這件事。

「說什麼我們兩個不是一個世界的，明明相互之間都真實存在怎麼就不是一個世界···」他那天沒抱什麼希望，只是習慣性地再次撥打了那個電話，結果傳來的不是關機，而是嘟嘟嘟撥號聲。

他瞪大眼睛快速想著好多話要跟楚曼萱說，但沒想到是個男人的聲音，竹子立刻就猜測肯定是這個號被註銷了，然後又被別人給買了——然事實上並非如此，那男人開口直接道「你是竹子對嗎？」

「你是誰？」

那男人回答「我是誰不重要，但你要清楚你給不了她幸福，也沒法讓她在白鴉城生存。」他以告誡的口吻道「你是個男的，在放手上理因要比她強才對，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而且她都已經快三十歲了，還有多少青春能陪你耗得起？你比她年輕又是個該闖蕩社會的小夥子，以後的機會也比她多得多，就別再來煩她了，該斷的時候就一刀兩斷吧！」

【你是誰啊！我們倆關你屁事啊！】他剛要說出這話，對方的電話就掛斷了。

這次掛斷後，竹子本能性地想要再回撥過去，但手剛快要碰到撥號鍵時又停了下來，他眯著眼以研究的神色觀察了一會兒這手機，這次他終究沒有再撥過去，打開微信，楚曼萱的守望先鋒DVA頭像還是沒換，他打了很多字，大體內容為楚曼萱不在身邊的這段時間裡他是有多麼難過，他有多麼想她，總之打了近半小時，字數加起來修修改改后也有五六百了，但最終他要發過去的那一刻還是刪了個乾淨，關掉微信眨巴了幾下眼，嘆了口氣，想想算了。

他生活失去了目標，整日渾渾噩噩，連洗澡的頻率都降低了，迷戀上了抽煙與喝酒，拿著六千五的工資一下班就穿著拖鞋跟那幫白圈大神們在網吧里混日子，他的工資在白圈那邊簡直是富豪，所以也結交了一些落魄的朋友，經常請他們吃豬腳飯。

2022年8月份，對於世界來說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個著名的海上科技浮島海龜城漂流到太平洋中心時忽然消失了，城內幾十萬人也跟著一起不翼而飛，街頭巷尾頓時間議論紛紛，海龜城可是個一百多平方千米的龐大大物，這東西就算沉沒也好歹會留下一個屍體吧！然並不，國際探索隊探索了兩周后還是連一根毛都找不到，實在太怪。

這絕對是繼百慕大三角后又一個會載入人類史冊的超自然事件。

回歸竹子那邊，在2022年8月，對於竹子來說也發生了一件大事，當時他正在白圈老夫子飯店裡跟兩個干一天玩三天的白圈大神吃飯聊遊戲說海龜城的事情，結果這時候竹子手機收到了一個簡訊。

楚曼萱：我今天就要結婚了。

竹子打開簡訊，想要看看信息裡面有沒有其他的內容，有沒有什麼地點之類的——然並無！七個字加一標點符號沒有多餘，他感覺不到多麼的震驚，但打心窩子里的難過——不對，用難過來形容太溫和了，簡直就是絕望。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黯淡，所有一切都是黑白，他想要給楚曼萱的號碼發簡訊，『跟誰結婚？』『什麼地方？』這兩句話他去掉因為感覺比較唐突，改為『祝你幸福~』——但又去掉感覺虛偽，反反覆復打出來刪除了得有二十多種話，他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竹子？你怎麼了？」白圈朋友們發現他看了手機簡訊后就完全變了樣「你——你怎麼流淚了？唉竹子？你好像流淚了。」

「不不不，沒有」他擦了下眼睛，把手機收起來「這炒飯里的洋蔥有點多——」

「這炒飯里沒洋蔥啊。」

「那就是辣椒閃到眼睛里了」他往屋外走去「你們先吃，我有點累先回宿舍休息下~等會廠里還有事呢。」說完他自顧自地、無目地地胡亂走著，他本能性想翻翻手機，但又沒有看那條簡訊的勇氣，【這種愚蠢的般的橋段怎麼會出現在我的身上？——我不信】他有些發慌【楚曼萱會不會是騙我，她想要測試我是不是還喜歡她嗎？】

然而！就在這時，當他來到走到銀漢重工工廠門前時，眼前又出現了那個東西——他不敢相信地瞪著那隻莫名其妙駭然出現的，那隻通體藍色宛若靈體構成的鹿！

已經好多年沒見到了，竹子徹底被這反常現象徵服，他愣在原地感覺胸口一陣壓抑，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非常多，大家都表現得非常自然，說明只有竹子一個人能看到這隻藍色的鹿。

那隻鹿看著竹子，動了動耳朵，而後，它以竹子能追趕得上的速度往前奔跑，原地隔空留下了銀白色的遺留痕迹，竹子破口大罵「你他媽到底是什麼東西啊？你究竟要幹嘛？」周圍人聽竹子這麼一叫茫然地看向他，紛紛議論這人會不會是一個精神病？

他跟著藍色的鹿奔跑，他能感覺得到藍鹿是要帶他去一個地方，這種感覺他還有印象，多年以前他做過那個夢，夢中他跟那個雨潔在巨木林里迷失了方向，就是這隻鹿帶他逃離的，那隻鹿上一次把他帶到了一個門裡，進門后就醒來了一切都是夢。——【難道這一切也還是夢？】他心情複雜【難道我其實只是睡著了？這是一個夢境？對——這可能是夢，藍鹿還會把我帶到一個門，進了門就醒來了，楚曼萱還在。】他想到這兒加快了奔跑速度。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不要命，穿過小巷撞倒了糖葫蘆商、踩到了菜農攤在地上的新鮮蔬菜還撞翻了外地小販擔子里的水果乾果，背後招來了鋪天蓋地的謾罵，這還不算，他肆意跟著奔跑的藍鹿一起穿越紅燈甚至跨過了一段鐵路差點被嗚鳴的火車撞死！交警拚命吹口哨都沒攔得住他，那個瞬間直覺告訴他，他什麼都不要，只要緊緊跟著藍鹿跑就對了。

最終，那隻藍鹿在一個馬路中央停了下來，消失了，竹子茫然地以高度違規的狀態無視旁邊交警的口哨聲，站在了藍鹿最後的位置。

「危險！危險！」交警吶喊「你幹什麼！這位同志你幹什麼！」

竹子聽不進去，他獃獃地站在馬路中央，前方有一個婚車車隊緩緩因此停下，他眯著眼，看著車內下來了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看著突如其來的攔路人，而後，車後頭，一輛穿著白色婚紗的女子也隨著敞開的車門走了下來，望向竹子那邊。

「你幹什麼！危險！停車！停車！那邊那個車停下來！馬路有人！」交警起先是要衝過去拉竹子，但發現有其他違規汽車后連忙又過去擋住「危險！停下！」交警猛地吹口哨。

那新娘就是楚曼萱，她身穿潔白婚紗頭髮盤起，臉蛋畫了濃妝還點了淚痣，竹子驚呆了，【她可真好看】他獃獃地望著【我從沒見過~她有這麼美~】竹子笑了【真漂亮】。

一聲汽車轟鳴近在耳邊，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襲來，竹子感覺天旋地轉，交警的咆哮、眾人的驚呼是他昏迷前最後的記憶。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雙眼中緩緩醒來，身邊第一聽到的是嘀嘀嘀的心跳顯示儀的聲音，他咳嗽幾聲，發現嘴上還有氧氣面罩。

病房內，值班的護士見竹子醒來連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手拿報告單的年輕男醫生走了進來，他看了看竹子，搖了搖頭「年輕小夥子，要不是那交警同志以生命危險去幫你攔在前面逼迫那輛違規車輛減速，你的命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來！我看到監控記錄，你難道不要命了？直接站在綠燈馬路中間？還跑過去？實在是不可理喻呀！」

「我——」他看了看身體，左臂非常疼「我怎麼了？」

「左臂輕度骨折，其他的倒沒什麼大礙，多躺一周應該就能下床了——你真該好好謝謝人家交警同志！那車子要不是被提前減速，你現在可就呆在太平間了。」

「我——」他深吸口氣，說不出話來「我需要多少醫療費。」

「你的醫療費已經被人付完了」那醫師邊說邊把一封信遞給竹子「那是一對好心的新婚夫妻，新娘子還特地留了封信給你，說讓你醒后自己拆開。」

竹子右手還能動，他迫不及待地把信打開，裡面一張紙寫著極為簡短的話

『我們兩清了』

他頓了下，而後直接把這紙揉捏成團隨意扔掉，就在這時，他的電話又響了，護士幫忙把他的已經碎成蛛網屏的手機遞給他。

「喂？」是老舍友葉斌的聲音「竹子啊，哈哈哈，幾年不見，想我們了沒，於剛、徐帆、楊濤我都約到了約好了，剛才打了你幾通電話你也不接，怎麼——在白鴉城這幾年日子過得還好吧！」

竹子咽了口唾沫，感到一陣哽咽「還~還行···」

「那就好，咱舍友們再聚一聚，根本料理店你還記得吧，走啊，今晚那邊不見不散。」

「不~不···」他快速說「我不在白鴉，人也不舒服，你們玩。」說完他立刻掛了。

在醫生和護士面前，他哭得就跟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