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 (3)

張夫人 (3)

那天傍晚,太后養的波斯貓把一隻布偶小人銜到院子里,小人身上貼著符咒,插著幾根銀針。這隻小玩意兒震動了整個昭陽殿,主管程嬤嬤下令關閉所有出入口,命全體僕從集中到大堂外的場地上,然後帶著幾個心腹嬤嬤一間間屋子搜查過去。

不多時,另一隻布偶小人在紫萱的衣櫃里找到了,兩件物證呈送到太後面前,紫萱撲到在地,嘶聲叫道:「太后明鑒,奴婢是被人陷害的。」

「這麼拙劣的針線活,除了你還有誰做得出來?」程嬤嬤調侃道。紫萱仗著家世,平日里為人囂張,不服管教,程嬤嬤早就看不慣她了。

「太后,奴婢想要幫您除掉那兩個鮮卑妖孽,奴婢是為了您才這麼乾的……」紫萱嘶喊著向大堂爬去。

聽到這句話,我懸在半空的心落了地。如果她堅決否認,信口攀誣,不僅是我,她身邊的人都會被她拉下水,但她誤判形勢,說出這樣的話,就等於把自己的活路給切斷了。

「宮中嚴禁巫蠱,違者該當何罪?」太后威嚴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按照宮規,應當杖斃。」程嬤嬤回答。

「那你還在等什麼?」太后喝道。

黃門侍衛守在門外,待程嬤嬤一聲令下,就把紫萱拖翻行刑,青石地面再次被鮮血染紅。噼啪的杖擊聲中,慘叫聲求饒聲漸漸消停,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消逝。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夜裡無法入睡,一閉眼就看到紫萱鮮血淋漓向我索命。我拚命辯解說,是你先來惹我的,是你逼我的,我沒辦法,不除掉你我就會被你害死,還要連累到我的家人,我是自衛,我不得不這麼做……但我心裡清楚,我犯下了殺孽,我的手上沾滿了血,怎麼洗都洗不幹凈。

白天我神思恍惚,活計上屢屢出錯,在太後面前答非所問。程嬤嬤責備我,說我心不在焉,像丟了魂似的,我也知道自己就是個行屍走肉,沒法再承擔手上的這份工作。我想去請求太后把我降職,把我丟進冷宮,我甚至想到去死,沒人知道我犯的罪,我死了也不會連累親人。

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宮外傳來噩耗,建寧公李威病逝了。太后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出來時面容枯槁,眼神獃滯,彷彿全身的精神氣都被抽掉了。陛下親自趕來勸慰,太後方才恢復進食,並宣布帶髮修行,從此不理世事。

太后摒棄了她所有的華服冠帶,只穿布衣僧袍,整日端坐在佛閣里念誦經文。這下昭陽殿里的人都清閑了,我幾乎無事可做。兩個月後,合歡殿和鳳凰殿的兩位主子搬去了柏梁台,把陛下也一同帶走了。後宮徹底沉寂,和冷宮沒有兩樣。

幸好有這麼一段休息的時間,我漸漸恢復過來,心裡的陰影褪去,夢裡也不見紫萱前來索命。我想她可能投胎去了,但願她投到一個好人家,下輩子不要再干蠢事。

太后雖然長居佛閣,手裡的權力並未放下,後宮的諸多瑣事仍要向她請示,獲得她的允准。一日,太后把我叫去,對程嬤嬤說,我們老了,行將就木,是時候讓年輕一代來接手了。命程嬤嬤帶著我一同處理後宮的事務。每天傍晚,我挑幾件大事向太后回稟,太後有時略加指點,有時就放手讓我按自己的想法去辦。我知道太后是在為身後做準備。皇后性子溫吞,御下不嚴,太后擔心她管不住後宮,所以把我培養出來,等她百年之後,就讓我去輔佐皇后,幫她管理後宮。那時來看,當一名主管嬤嬤,就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死寂的後宮里時光照舊流逝,秋去春來又是一年。這年夏天,丞相王猛病逝,舉國震動,長安城裡一片哭聲。丞相下葬的當天,又發生了一樁震動後宮的大事,陛下把他寵愛之極的那個人兒逐出長安,流放到了遙遠的平陽,而王妃則返回了合歡殿。

後宮里簡直要沸騰起來,人人都在稱頌陛下英明,擺脫了妖孽的魅惑。各宮的娘娘們重新打扮起來,珠圍翠繞,花團錦簇,讓人眼花繚亂,彷彿春天再臨人間。

歡快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陛下寧可宿在前殿,也不來後宮,即使來後宮,也只留宿合歡殿。各宮主子望眼欲穿,望不到陛下身影。

姐姐,你是不是因弟弟離開身邊而難過呢,但是我很高興,你回到後宮,我們又在一起了。

一天傍晚,我向太后彙報完畢,太后說:「你準備一下,明晚侍寢。」

我愣在那裡,以為耳朵聽錯了。

「怎麼了?你進宮不就是為了當陛下的女人嗎?這是你該得的。」

「但是……奴婢已經十八歲了……」

尋常女子在這個年紀早已嫁人,孩子都有兩三歲了。我的豆蔻年華已消失在寂寞的深宮。

「所以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太後面對著佛像,淡淡地說。

「太后……」我喊了一聲,緊張得喉嚨發乾。

「你別怕,能不能得到陛下歡心要看天命。」太後轉過頭看著我,眼神里有憐憫也有期盼,「菁兒,你只管儘力去做,你若做不到後宮就沒人能做到。哀家看好你,才給你這個機會。」

侍寢那一夜乏善可陳,陛下喝了點酒,神志迷糊。他的大手在我身體上熟練地遊走,間或停頓一會,睜開昏蒙的雙眼,似乎分辨不清懷裡的人是誰。一陣抽搐后,他癱倒在我身上,啞著喉嚨叫了聲「鳳兒」。

我不覺得委屈,姐姐,我只替你不值。

那次以後,再無下文。我回到昭陽殿,該幹嘛還是幹嘛。過了一個多月,不見月信,身體也起了變化,乳房腫脹,乳暈變深,腰身也變粗了。太醫號了脈,連聲賀喜,太后聽到這個消息,自建寧公去世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菁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太后嘆道,「後宮已經好幾年沒有新生兒降生了。」

太后撥了一間偏殿給我居住,賞賜了很多寶物。我什麼活都不用干,安居養胎,一大群奴婢圍著我轉,太醫早晚請脈,開了一長串調養的方子。

陛下也來了,他給太后請了安就會來我房裡坐一會說說話。剛開始我有點緊張,但陛下言語溫和,身上有一種奇妙的感染力,讓人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他,對他產生出依賴。後宮那些娘娘熱切地盼望著陛下,不是沒有原因的。

太后時常找我陪她聊天,說一些宮廷往事,我能感受她老人家對我的殷切期盼,似乎要把整個後宮交託給我。我撫著隆起的腹部,盼望著能平安生下一位皇子,報答太后的恩典。

入冬后,看似強健的太后突然病倒,就此卧床不起,陛下親自侍疾,各宮嬪妃也輪流到昭陽殿伺候。太后篤信佛法,宮裡專門辟了一間大殿請高僧念經祈福。各宮因此興起了抄寫佛經的熱潮,抄好的佛經送到太后這裡,供在佛像前以示虔誠。

既然大家都這麼干,我也不能落後,免得被人說我恃寵生嬌,雖然佛經我一句都看不懂,依樣畫葫蘆總是會的。

夜裡下了一場雪,給屋頂地面蓋上厚厚一層銀白。早晨雲層遮住太陽,寒風凜冽,雪化不開,凍成了冰殼子。

我擁著貂裘,帶著侍女沿長廊前往太后寢殿請安。門外的雪地上跪著兩個人,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心裡的火苗蹭蹭往上竄。

王妃回宮后,遵循禮節,每日一早到皇后、太后處請安。皇后倒沒什麼,維持表面上的和氣,太后卻從不給好臉色,橫挑鼻子豎挑眼,到處找茬折磨她,罰站和罰跪是常有的事,還特地選在大庭廣眾人流密集之處。

經過他倆身邊時,我忍不住瞄了一眼,王妃面容如常,嘴唇上卻蒙了一層白霜,不見血色。跪在她身後的宦官,就是鳳凰殿的葉玄,他現在當了合歡殿的管事。別的娘娘出來,身邊一堆侍女,王妃只帶著這個管事。剛開始我還奇怪,莫非王妃特別看重他,不相信其他人,但很快就明白過來,王妃來太后這裡,十次有九次是要挨罵受罰的,王妃自己承受下來,卻不願讓侍女們受罪,而宦官畢竟是男人,要比侍女皮實得多。

姐姐,你太善良了,但你的善良暖不了別人的心。後宮的女人們都活成了鬼魅魍魎,在永不停歇的宮斗中泯滅了人性。太后對我恩重如山,但看到她折辱姐姐,我還是不能原諒,更別說其他的主子。當她們昂頭挺胸從姐姐面前走過,尖酸的臉上露出鄙夷或得意的神情,我連她們一同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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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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