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暉 (5)

苻暉 (5)

第二年年底,天上出現了彗星凌空的災相,引發各界議論。皇叔和我談及此事,詢問我的看法。我不懂天文,但我在皇叔手底下過日子,就得摸透他的心思。父王對慕容一族特別優待,封了很多高官,遍布朝野,引起氐人的不滿。皇叔也是其中一員,時常對我說,鮮卑是我們的敵人,要嚴加防範。

我還聽說父王對慕容姐弟的寵愛到了無以加復的地步,所有的餘暇都放在他倆身上,三宮六院形同虛設。慕容一族這麼囂張,必然引發眾怒,自會有人出來收拾他們,星象什麼的估計是個借口。皇叔飽讀詩書,博古通今,不見得就相信這玩意兒,但他或許很樂意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侄兒認為,慕容鮮卑表面恭順,實則暗懷異心,倘若任由他們壯大,日後必定成為我大秦的心腹之患。如今上天都發出了警告,怎能不作理會?皇叔是國家棟樑,深得父王信任,理應上書勸諫父王,將其誅滅以消天象之變。」

皇叔頻頻點頭,搗鼓了一夜寫了封奏章,發出前給我看了一眼。上面有一句「臣愚以為,猛獸不可養,狼子野心」,寫的無比貼切,那個傢伙不就是一頭會咬人的小狼嗎?

這件事據說鬧得很大,朝臣們紛紛上疏,一邊倒的請求誅殺鮮卑,搞到最後,還是拗不過父王,鮮卑啥事都沒有。

在那段風雨欲來的日子裡,那傢伙有沒有躲在深宮瑟瑟發抖呢?要是父王頂不住壓力,同意對鮮卑動手,那麼首先掉腦袋的就是他和他的姐姐。如果他死了,我會不會高興呢?若不是他,我就能在長安城逍遙自在,也不會失去父王的歡心,被貶到這種偏僻角落苦熬日子。都是他害了我,他死了,我想我應該會很高興的。

苦盡甘來,在鄴城憋屈了兩年,我總算獲得皇叔的認可,由他舉薦擔任豫州刺史,鎮守洛陽。雖說皇子成年後都要離開京城,外出就藩,但封地的位置天差地別。如果封到幽州、平州、涼州那種荒蕪寒冷的不毛地方,離長安萬里之遙,幾年都回不來一次,這輩子基本上就涼涼了。

洛陽多次被用作皇都,規模宏大,商埠繁榮,人口眾多,更兼氣候宜人,全天下的城池,除了長安就要數到它了。父王把這麼好的一塊地方給我管理,說明他心裡還是喜歡我的。

四月里牡丹盛開,燦如雲霞,我的身邊圍繞著醇酒美人,夜夜笙歌,醉生夢死,比在長安更加隨性,更加肆無忌憚。這裡是我的地盤,頭上沒有壓制,身邊沒有監視,我是這裡至高無上的主人。

洛陽是個好地方,我喜歡這裡的一切,除了牡丹。我剛來上任的時候,有些個下屬官員收羅了各色名貴品種,送上門來裝點庭院。我命人把這些嬌貴的花兒剁碎了喂馬,我府里什麼都有,就是不能有牡丹。我痛恨牡丹,那天我若不是心血來潮去花圃看牡丹,就不會遇到那個傢伙,就不會有接二連三的倒霉事,我就會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都是牡丹惹的禍,居然還有人給我送牡丹,我找了些茬子,把那幾個倒霉鬼貶到了偏遠地區。

下面的屬官都是人精,很快就摸到了我的喜好,在一場場酒宴中,一個個美貌的孩子送到我身邊,熱情的、羞澀的、妖冶的、清純的、嬌俏的、溫柔的……爭相討好我奉承我,讓幹嘛就幹嘛,卻不能讓我滿意。這些男孩太溫順了,柔得像水一樣,對我不敢有半分違拗,而我要找的是一頭倔強兇狠的小狼。

一天,手下邀請我坐花船泛舟洛河,桃李夾岸,楊柳成蔭,長橋卧波,風景如畫。歌姬們輕敲檀板,鶯聲婉轉,身邊新來的兩個孩子唇紅齒白,面若桃花,陪坐的下屬不住奉承拍馬,只撿好聽的話說。我飲一杯美酒,頭腦微醺,渾身舒坦,人生到此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何我的心裡仍是空落落的?

小腹里氣流竄動,我起身去船后如廁。興許是吃多了河鮮,肚子鬧得慌,我蹲了好一會也沒拉乾淨。門上敲了兩下,我正在用力,沒有理會。不料門扇被推開,一個小奴婢走進來,手裡捧著白絹。我從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東西,本公沒有吱聲,他進來幹什麼?

小奴婢關上門,一轉身對上我的眼睛,嚇得噗通跪倒,抖抖索索遞上白絹。船上的廁所空間窄小,我和他幾乎是臉湊著臉,鼻子頂著鼻子。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倒吸一口臭氣,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尋遍了成百上千的美貌孩子,沒有誰及得上那傢伙半分,本以為老天爺只造了他一個,獨一無二,那曾想這裡躲著一個翻版。

我蹲在踏板上,把小奴婢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遍,羊乳一樣嫩白的皮膚吹彈得破,細緻的雙眼皮,眼尾稍稍往上翹,纖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簌簌顫抖,臉型輪廓精緻纖巧……簡直與我記憶里的那個人一模一樣,雖然我只見了他兩次,他的面容就像是烙在我心上,從未消退。

回到席上,我命人把他叫來,下屬們見我留意一個奴婢,都瞪大了眼睛,把那孩子細細打量,齊聲贊道:「好一個玲瓏剔透的水晶人兒,公爺有眼力……」

身邊的兩個孩子眼裡冒出嫉妒。我原本看著挺好,一比照就顯出俗氣來。

花船船主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忙進來賠罪,一名下屬踢了他一腳,罵道:「該死的東西,有好貨藏著掖著,不拿出來孝敬公爺。」

船主連忙解釋:「這孩子剛買來,還沒來得及調教,怕他不懂事,冒犯了公爺,暫時放在後艙干點雜活。」

小奴婢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我和氣地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顫聲回應:「奴婢姓羅,行三,家裡人都叫奴婢小三。」

「以後你就叫小鳳吧。」我說。

小鳳出身貧寒,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什麼都不會。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經想明白了,要找到和那傢伙有著同樣身份和性情的人,根本不可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個模樣相似的,自己調教,把他培養成我心目中的那個人不就行了?小鳳沒受過教育再好不過了,這張白紙任我塗抹。

小鳳剛進府的時候,身材瘦弱,頭髮枯黃,好飯好菜養了一陣子,就精神起來,烏髮錚亮,面色紅潤。我給他穿上錦衣玉袍,帶他出去赴宴,驚艷全場,見到的人都流著哈喇子說,公爺調理出來的玉人兒,洛陽城裡找不出第二個來。我想,何止是洛陽城,天底下也只有長安城裡的那一個比得上他。

小鳳從小受人奴役,沒奴役過別人,剛來時畏畏縮縮,對下人都不敢大聲。我告訴他下人不是人,他們只是工具,你只管驅使,還要經常拿鞭子抽打,讓他們記住主人是誰。漸漸地,他學會了頤指氣使,變得高傲起來。我教他騎馬,教他開弓射箭,他學得很快,跟著我外出遊玩,縱情馳騁。他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屬於我,對我一心一意。而那個人,即使宿在父王的龍床上,也是三心二意的吧。我夜夜抱著小鳳入睡,軟玉滿懷,予取予求。撫摸著他嬌嫩的臉蛋,細膩的肌膚,我在心裡對父王說:你擁有的我也有,比你那個更年輕,更柔順,更貼心。

年末我要回長安述職,參加慶典。我已經離不開小鳳,想把他帶上,也讓他見識一下大秦帝國的皇都是多麼繁華。轉念一想,長安人多口雜,父王自己玩孌童,不見得願意兒子有這愛好。我花了好幾年才在父王心裡重建起來的良好印象,可別因為一時放縱而倒塌了。

我把小鳳留在洛陽府邸,帶了幾個下屬和侍衛回到長安。去年我到洛陽上任前,先回長安成了婚,婚後不久,我留下妻子侍奉母親,獨自去了洛陽。

那個在門口迎接我的女人,我對她毫無印象。她羞澀地沖我笑,問候我旅途勞乏,我想了好一會,也沒記起她的名字,只得敷衍地點了點頭。說了幾句宮裡和家裡的事,我們倆就相對無言。「我累了。」我說著,就回自己房間,背上感覺到她哀怨的目光。

我能給她的都給了,公爵夫人的身份和地位、尊崇和風光、位於北闕的豪華府邸、優渥的生活、數不清的奴婢。她還想要什麼?

別的我沒法給,不是不肯給,而是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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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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