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暉 (6)

苻暉 (6)

我進宮看望母親。一年未見,母親老了許多,鬢邊長出了白髮。重逢的短暫喜悅過後,母親又開始了一成不變的抱怨。

「如今的後宮就是冷宮,陛下多半年沒來了,連皇后都見不到他的面。陛下把那兩個鮮卑妖孽寵上了天,給他倆在宮外的柏梁台上新建了住所,金碧輝煌,像天宮一樣……」

「哦……」

彗星天災鬧得最凶的時候,太后出手,要把慕容姐弟處死,被父王救了回來,母子倆鬧得很僵,皇后也受到牽連。苟皇后相貌平平,性子溫吞,因她是太後娘家人,有太后罩著,父王對她一直比較客氣,相敬如賓。這一回父王把對太后的不滿都發泄到她身上,嚴厲斥責,命她閉門思過。

「陛下只在前殿和柏梁台之間往來,最多去問候一下太后,皇后那邊絕足不去。皇后自稱有病,把大門關了,後宮事務一概不管,任憑下面搞得一團糟。」

「哦……」

皇后懦弱,後宮的事都是太后做主。只要太后健在,後宮就不會亂,下面人該幹嘛還得幹嘛。母親這麼說,大約她心裡盼著後宮出點亂子才好。

「皇后失寵,縮在椒房殿不露面,後宮都在猜測她的位置或許不保……」母親壓低聲音。

「不會吧……」

皇后從未得寵,何來失寵?太后活著,父王就不會動她。這麼明顯的道理,這個女人怎麼就不明白呢?

母親曾經是個美人,如今她的臉上除了蒼老還透出一股尖酸刻薄。也不能怪她,那是後宮嬪妃身上共同擁有的特徵。雍容華貴的儀態下,掩蓋著惡毒、冷漠、自私、哀怨,那是多年在封閉的環境里爭風吃醋勾心鬥角而留下的印記。我能看得出來,父王當然也能看得出來,我覺得厭煩,父王當然也感到厭煩,他可能是受夠了這些女人,才會逃離後宮,與他心愛的人兒雙宿雙飛。

「倘若后位不保,太子也就難說了……」母親眼裡冒出亮光,「如果太子被廢,我兒就是首選……」

「閉嘴。」我急忙喝止她,緊張地四下里望了望。侍女們都在外面,但保不住會有一言半語漏出去。

「大家都說,皇子中間我兒是最出色的,相貌、文采、武藝,樣樣拔尖……」

「你想要害死我嗎?算我求你,這種話千萬不能亂說。」我沉下臉。

母親訕訕地住了嘴。

我坐不下去,起身要走,被她拉住,「娘給你做了一件內衣,你試試合不合身。」去裡屋捧出一個針線笸籮,上面疊著一件衣服。

「這種活何必勞動母親。」我的心軟了下來。

「一天到晚閑得慌,我也得找點事做做……再說,你把你媳婦留在這裡做什麼?帶去洛陽,早點生個兒子,我也就有了盼頭……」

「嗯,嗯……」我有口無心答應著,忽見笸籮底下有兩個布偶小人,身上插著銀針。

「這是什麼?」我一驚,「宮中嚴禁巫蠱之術。」

「後宮人人痛恨這兩個妖孽,詛咒他倆的人可多呢。」母親恨恨不已。

我翻了個白眼,無話可說。後宮的女人都不長腦子的么?如果戳布偶就能把人戳死,那還用得著打仗嗎?不打仗男人還能幹什麼?

我捻了根針用力戳進男布偶的胸口,但願能給他帶去一點刺痛。

新年大典枯燥刻板,從天王到臣下,穿得冠冕堂皇,按照固定流程舉行儀式,每年都是老一套。稍微有趣一點的就是登上北闕與民同樂,全天下最頂尖的歌手樂師雜耍魔術師搶著登台獻技,出盡百寶,以博取君主的青眼和觀眾的讚揚。

站在北闕城頭,底下密密層層全是人頭,長安百姓一大早就涌到城下,只為佔個就近的位置,目睹天王龍顏。父王登基一十八年,吞併燕國、仇池,逼迫涼國、代國稱藩,領導弱小的秦國成長為中原第一強國,臣民發自內心地擁戴他,服從他,把他當作神一樣崇敬。父王出現時,民眾頂禮膜拜,歡呼聲猶如山崩海嘯。每當看到這種場景,作為他的兒子,我由衷地感到驕傲自豪。

低沉的號角響起,天王鑾駕將至。我站在宗室親族隊列的前排,在階梯旁匍匐跪迎,山呼萬歲。視線里一隻只皮靴此起彼落,踩在紅毯上,騰起一團團細微的灰塵,看久了有些頭暈。不知怎地,呼聲里摻雜了若干噪音,變得紊亂,不再那麼整齊劃一。我奇怪地抬起頭,猛地看到那個人在面前走過,跟在父王身後,登上城樓。他偏過頭掃視下方匍匐的人群,燦然一笑,神采飛揚。

鑾駕過後,宗親們都站起身來,驚慌失措,憤憤不平:「怎麼回事,白虜有什麼資格登上北闕……陛下這是糊塗了嗎?帶個孌童一同現身,接受百姓歡呼……一定是這妖孽蠱惑陛下,據說陛下專寵他和他姐,水潑不進,棄後宮於不顧……這樣下去,鮮卑白虜豈不是要騎到我們頭上去了……」

一張張扭曲的面孔,橫眉豎目,齜牙咧嘴,耳邊的「嗡嗡」聲猶如蒼蠅亂飛。世人皆醜陋,而你美如神。世人誹謗你、詛咒你、仇視你,只因他們是糞坑裡的蛆蟲不識花香,黑暗裡蝙蝠不見光明。他們只會膜拜帝王,屈服於權力,而帝王和權力不過是人世間的規則,只有美才是上天的恩賜,最接近於神明的天賦。

一群人圍著我,鬍鬚亂顫,唾沫飛濺,我看著對方的嘴巴不住開合,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震驚、懊惱、沮喪充斥胸臆,見到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我拒掉年節里的宴請,推說有緊急公務,快馬加鞭趕回洛陽。走進府里就聽到罵人的聲音,繞過照壁,只見兩個奴婢跪在院子里,小鳳叉著腰翹起蘭花指,尖著嗓子邊罵邊打。

我默默看著,心裡的幻影終於破滅。這就是我的鳳凰?多麼可笑,明明是一隻雞,我居然當成了鳳凰。

小鳳見到我,驚喜地跑過來,嬌滴滴地往我身上靠。我一把推開他,也許用力大了些,他飛出去撞到柱子上,血流滿面。

「公爺……」他驚訝地望著我,小臉煞白。

「你騙我……你騙我……」我憤怒控訴。我的鳳凰敢於拔刀面對騎兵隊的衝鋒,他決不是這種一推就倒的弱雞。

「奴婢騙您什麼了?奴婢沒有騙您……」他驚恐地狡辯著。

「你就是一隻雞,卻來偽裝鳳凰……」我氣得發昏。

「公爺你說什麼呢?奴婢聽不懂……」他哭著爬過來,試圖抱我的大腿。

我一腳踹開他,喝令家丁:「把他趕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他。」

「公爺,奴婢沒有騙您……公爺,奴婢不敢了……公爺,奴婢錯了,求您饒了我吧……」

他一路嚎叫著被家丁拖出府邸,我走進卧房,命人把他的衣物用品統統清理出去。

夜裡我孤衾難眠,好幾次伸出手去,枕邊卻是空空如也。城樓上的那個人在黑暗裡浮現,三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風姿卓然,面容英挺而不失嫵媚,一笑起來,宛如雲破日出,照亮了整個大地。我怎麼會把小鳳當成了他,他們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相貌氣度天差地別。錯的不是小鳳,錯的是我,是我搞錯了,若不是父王帶他同上北闕,我還會繼續錯下去,幸好發現得早,及時糾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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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秦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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