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阿若公主的記憶（二）

羽璃把手放在胸前，向顏歡深深行了一禮：「在您將三尾狐的精魄吞噬之前，我並未意識到您的存在，怠慢之處，請您原諒。」

「你實在不必這樣。」顏歡連忙擺手，有些受寵若驚：「你需要我做什麼開口就是了，殷姐姐既然說了，我一定會儘力而為。」她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聽你的意思，你有辦法讓趙將軍的神識回來，就是說他能夠恢復健康，是這個意思嗎？」

羽璃閉起眼點點頭，開口時聲音和往昔一樣平淡：「憫姬的法術很難破解，可您方才喚出了她的精魄，或許便能分離她吞噬的那些神識，以魂換魂，讓他活著回來，願您能夠高抬貴手，將她的精魄喚出，待我分離九哥的神識之後，也一定會遵循規則，我願意追隨在您身邊千萬年，只要能夠——」

「不用不用，我活不了千萬年那麼久，」顏歡實在是被這個請求嚇到了：「你不用死，也不用去換，你需要它，我把它送給你就好了。」

羽璃微微頷首，沒有再說話，殷絮嘆了一口氣：「顏丫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顏歡帶著幾分茫然望向殷絮，殷絮抱起手臂想了想：「換句話說，這不是你說救就能救的，三尾狐的本事很強，施展這個法術本來就要一命換一命，萬事萬物皆有時序與法則，不是你我憑一己之力就能破壞的。這是她的選擇，你只需要將三尾狐的精魄召喚出來，其他的交給她去選擇就可以了。」

「是這樣。」羽璃抬頭望著顏歡：「在我死去之後，精魄也願追隨於您，這便是我對您的報答。」

顏歡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那個結果，一個人這樣雲淡風輕的說著自己的死，就連一旁的驍陽和方才痛哭不止的阿若都沉默了，在這一片寂寞的沉默里，是阿若最先打破了沉默。

「為什麼？」她盯著羽璃的背影，帶著無盡的悲怨與疑惑：「你是想救活沛琰哥哥，你想讓她永遠都不能忘了你？」

「這一切，你都不必告訴他。」羽璃沒有回頭，可顏歡看見了她的表情，她的神情依舊淡漠，但眼中的悲哀卻是真實的：「阿若，我一貫不會表達，一直都是這樣，但是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羅剎海，我想去看天邊的紅霞。」

「如果你死了，那我的記憶就永遠找不到了，永遠、永遠找不到了。」阿若皺著眉，眼淚又無聲的滑落下來：「你欠了沛琰哥哥的命，還給他是應該的，你救了他，我以後不會恨你了，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把我的記憶還給我，就算再痛苦，但那至少是我的選擇，算我求你，我不要什麼都不記得，算我求你了好嗎？」

羽璃閉上眼，面上綻開一抹絕望的笑意，她深吸了一口氣，有淚水自眼角無聲的滑落，而後她開口，輕聲說：「我不知道這樣選擇是對是錯，可是我還是這樣決定了，希望你不要太過恨我，今後的事……」她向顏歡深深鞠了一躬，說出了一句她不懂的話：「就交由您抉擇了。」

顏歡喚出憫姬的精魄頗用了一些氣力，因為她始終能夠感覺到小憂在跟她拉扯，它似乎嗅到了氣息，很想把它一口吞了，但是未得到顏歡的同意它又無法這樣做，顏歡對血玲瓏的運作並不純熟，所以只能和正在發脾氣的它爭搶了片刻。精魄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羽璃面前時，他並沒有耽擱，在將一個珍珠色的光點剝離之後，她將它托在手心，走到了趙沛琰和阿若面前。

「九哥……」她很低的呢喃了一聲，聲音輕得近乎不可耳聞，在她將要把光點送到他面前的一刻，阿若攔住了她。

「或許你也不用死？」她哭腫的眼睛還帶著幾分芥蒂，可她似乎已經決定原諒羽璃：「我不喜歡你，可是也沒有到希望你死的地步，沛琰哥哥能夠活過來就好，如果你做不到，可以讓狄熵大人幫你做，他無所不知，或許可以——」

羽璃對她綻開一抹微笑，阿若很快別過了頭：「我很討厭你，我這樣說，是不希望我們之間橫著你的性命，如果你活過來，我希望永遠永遠不要見到你。」

「我明白。」羽璃微笑著點點頭，聲音很輕：「可是狄熵大人的力量一直在流逝，今年的祭祀沒有更好的人選，他這些年又一直不願意吞噬人類的力量，所以……阿若，往後請你多看顧他，不要把他忘記了。」

「我當然不會！」阿若皺起眉：「我很信任狄熵大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羽璃微笑著點點頭。

「不要那麼任性，和趙將軍好好過你的人生吧，眼前的就是最好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執著。」

她這麼說著，把手覆上了趙沛琰的胸口，她的動作那樣輕柔，修長的指尖觸碰到他的一瞬，那一點光華融入了他的身體，也是在頃刻間，自羽璃覆上趙沛琰的掌開始身形逐漸變淺，和憫姬不太一樣，她的光芒是熒白色，有點像殷絮手心的那些燈火，它們似乎長了翅膀，化為了萬千閃爍螢光的蝴蝶，它們在阿若和趙沛琰面前盤桓一瞬，便迅速地向顏歡的血玲瓏上聚攏，血玲瓏綻放出一道奪目光亮，顏歡心頭一凜，不覺閉上了眼睛。

往昔的記憶撲面而來，那是羽璃的一生，很漫長、很平淡的一生。

她很喜歡羅剎海的夕陽，百年以前，她很喜歡跟妹妹一起去看，羅剎海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它簡直不似人間，日落把周圍無盡的原野和枯樹都籠罩成一片藍灰色，天與地連城一線，那裡有種孤曠寂寞的美麗。

她和妹妹總是並肩坐著，妹妹倚在她肩頭，她也最喜歡羅剎海的夕陽。

再後來，她和一個男人相愛了，那是她的九哥，是來自人間最最英俊開朗的少年。

故事真俗套啊，妹妹和她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說感情是不能讓的，從那兒以後，妹妹再也沒有跟她一起看過夕陽了。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妹妹死了以後，她用了那麼漫長的時間痛苦和後悔。

是她請求狄熵大人洗去了九哥的記憶把他放歸人界，人妖畢竟殊途，他們在一起原本就是錯的，又是後來，她請求狄熵大人幫助妹妹前去輪迴。

「凡我妖族，要輪迴轉世成為人該有多少艱難困擾，你該明白。」

「可她臨死前說如果有來生，她要比我先遇到九哥，或許那個時候他喜歡的就會是她而不是我。狄熵大人，羽婼該是多麼絕望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人界很廣闊，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浩瀚的多，神州沃土上有各種光怪陸離的事物，他們輪迴轉世，也很難遇見了。」

「求你幫我，你上通神意，賜他們一世重逢對你而言本就不是什麼難事，」羽璃望著他，眼眸中有尖銳的機鋒：「還是你始終傾心於羽婼，即便她死了，也不希望她和別人在一起？」

狄熵發出悠長的嘆息：「我只是……不想苦了你。」

「你多慮了。」羽璃冷然說：「世俗情愛不及羽婼半分重要，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錯，是我太執著。」

狄熵又是一聲嘆息：「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說這樣豁達，當初就不會為了跟那人在一起，而不惜得罪羅剎海主，羽璃，左不過是為了你們姐妹，你會去人間找她，我也隨你去就是，只是人界光陰流逝緩慢，至此之後，我的力氣要許久不能恢復了，萬事拜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