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體面的事

第六章 體面的事

「謝謝教授。」

湘紅儘管有些不知所云,卻很恭順地點了點頭。他能這樣對她,已經使她感動了,所以,他說的話就是不明白也不要緊。但她到底還是明白了那番話的要旨:老教授是說小藍在吃她的醋!

這發現對湘紅來說,簡直像一支強心劑,使她因自卑而枯萎的心靈重又變得生動活潑。以前,她曾覺得女性對於她人美貌的嫉妒是最可厭的行為之一,現在她卻從中體會到了幾許可愛:人在沒有尊嚴的時候,別人的嫉妒也是一劑可口的良藥。

她徹底原諒了小藍。

矛盾的是,小藍似乎沒有原諒她那驚人的美。國慶節那天,她宣布湘紅的服務到此為止。

「天長討厭你。」小藍以為個作為辭退湘紅的理由,這是個笨得不能再笨的借口,湘紅很奇怪小藍那麼一個聰明伶俐的人怎麼也會幹出傻事來。這大概就是世人所謂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吧。

不過,從事後李英的解釋來看,小藍這樣做並非出於糊塗,實乃出於厚道。

「她要是說你又饞又懶又偷又摸呢?」

湘紅的第二個「女主人」李英,睜著雙塗了眼影、幽幽如夢的眼睛逼視著她,目光如劍似刃。「我從來不這樣!」湘紅說這話時,脖子上青筋直脹,心裡也跟剜了一刀似的撕痛著。

「你看嘛,她沒這麼說你對不對?她是怕說別的會傷你的心。」

李英作為小藍的好友,自然得護著朋友一點。對此湘紅惟有默然相向。李英確實是個練達的女人,一看湘紅的臉色就明白了這麼回事。她走到湘紅身邊,伸手扶著湘紅的肩,像老朋友似的向她說了小藍的苦衷:

「你不知道,那個忠義,是個花花公子。天長剛生下來時請的那個保姆,就被他勾上了手。聽小藍說,你是她公公請的,她原先並不知道。而且你又這麼漂亮,哪個女人都會被你威脅的。」

後面這句話,李英是嬉笑著說的。見湘紅有些不自然,她忙又拍拍她的臉,親昵地說:「在我這,你是打扮得越好看我越喜歡。不是我不吃醋,是他太老實,就是送上門,他也不敢要。」

湘紅無言以對。

在湘紅的圈子裡,還沒有過李英這種類型的人。據小藍說,她是個從事成衣買賣的個體戶,最近還開了個縫衣廠,說是廠,其實只有幾個人,所以也搞批發。家有十幾萬元的存款。但她丈夫,卻是個循規蹈矩的機關工作人員。兩人的脾氣也有著極大的反差。李英活潑張揚,萬事圖個輕鬆痛快。而李英的丈夫小趙,卻恰恰相反。對於李英和小趙鬧矛盾的事,湘紅早有所聞。因為小藍經常在飯桌上說起她們夫妻倆的事兒,以至於湘紅尚未見過李英,心中就早有她的影子了。不知怎麼的,她覺得李英比小藍更好相處。故而小藍問她是否願意去李英家做事時,她一口就應允了。

李英和小趙還沒有孩子,湘紅到這兒來,一則幫著李英照顧攤檔,順帶做些家務。活兒不很多,月薪卻比在小藍家多幾十塊,對此湘紅頗為滿意。到李英家的當日,她即寫了信給爹娘,告知她們自己在這兒當了營業員,一切過得皆好,還寄了三十元錢回去,以表歉意。要知道,這是她偷跑到省城后的二個月中第一次給家裡寫信。她猜也猜得出父母的心情。按理她本該早就寫信回家的,但她剛來時實在沒有心緒,而且有些難於啟口。她表面上認為做保姆沒什麼不好聽,心裡卻時常為此感到難堪。她怕消息傳回村裡后,自己會被人恥笑。她在村裡乃至全鄉,都是大名鼎鼎的人,有好些後生把她當成了一朵花。如果他們知道這朵花成了城裡人的丫環,不笑話她才怪呢!在白衣綉面前,湘紅可以承認自己的不擇手段,原因是白衣綉了解她而且比她優秀;而被那些明顯劣於她的人當作笑柄談資,則是湘紅萬不能容忍的。她來省城混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要區別於他們嗎?現在,她可以宣稱自己有工作了,所以才能放心大膽地報個信。

讓他們去眼紅吧!

想到消息傳出后村人的各種表現,湘紅不由得喜上眉梢。她著實喜歡被人嫉妒,嫉妒能體現她的優勢。而她的自信,又很需要他人對這種優勢的肯定。只是,她不敢去想父母。自從離家后,她幾乎做到了這一點,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既覺得自己能告慰於父母,也就沒必要去迴避父母的痛苦了。她相信爹娘這兩個月的日子非常難挨,兩人大病一場也說不定。她是她們的命根子,命根子失蹤了還能無動於衷么?這自然不可能。所以,她在信里很盡了一番孝道。儘管這很虛假,卻非毫無必要。世上的事,就是這麼簡單和複雜。為了讓父母親更加放心、安心,湘紅很聰明地往信里夾了兩張彩照。一張是她和白衣綉在大學門口的合影,另一張則是她和李英在街心公園的合影。她知道,對於卑微慣了的父母來說,她的這兩張照片將是一種炫耀的資本——照片里的另外兩個女人,一個是本縣縣長的千金,另一個則是湘紅的經理——這在楝花風來說,可以算作是空前體面的事。

白衣綉十一月初返回學校后,第二天就捏著厚厚的兩封信去系主任家找湘紅。這兩封信有一封是她媽寫來的,信里詳細地敘述了湘紅父母思女成疾的苦狀,另一封則寄自楝花風,是湘紅父母請人代筆寫給她和湘紅兩人的。信很長,文字總的來說還算通順,說的都是些家常話,一個中心思想是要白衣綉勸湘紅回去,萬一勸她不轉,那麼就煩請白衣綉多多引導湘紅,千萬不要讓她在省城嫁人云雲。看完這兩封信后,白衣綉立時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這壓力驅使她登上了三棟敲響了系主任的門。

出來迎接她的,是小藍。當她得知白衣繡的來意后,清清冷冷的一張臉頓時熱情洋溢起來。「她到我的一個朋友家去做事了。」小藍沒做過多的解釋,在白衣繡的提醒下,她寫了一個地址下來。白衣綉按紙條上寫的地址找了許久,卻什麼也沒找到。向當地的住戶一打聽,都說這棟樓如果真有的話,大概也要到明後年才能竣工。

系主任的兒媳婦肯定是記錯了,要麼就是不曉得她的朋友已經搬了家。善良的白衣綉只好自認倒楣地跑了第二趟系主任家。這次她是晚上去的。系主任全家人都在。當她將紙條遞給系主任看時,旁邊的小藍眼明手快,一把就將紙條搶了過去。白衣綉發現系主任的那個兒子正用一種不屑的目光打量著連聲向她道歉的老婆。這裡面有什麼蹊蹺嗎?白衣綉心中忽然升起股疑雲。她擔心湘紅出了什麼事。這一來可把她急出身汗來了,拿到新地址后,她立即騎車去找。

這一回,她倒是找著了李英的家。她家在荔湖邊上一條曲里麻拐的小巷裡,是棟外面不起眼的三層小樓。可進到裡面一看,卻非常豪華,以至於她很難相信這真是那個李英的家。

「這是李英家嗎?」

她站在客廳中央,望望被裝飾品填得滿滿當當的牆壁,疑惑地問。那個開門迎她進房、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回答了一個「是」字以後,又低下頭去看他的了。白衣綉非常尷尬,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但她又不能不多呆一會兒,她在想這種環境對湘紅來說是不是很危險。

「你請坐。找李英有事?」

那個男人終於收起了那本,招呼她坐下。「我找林湘紅。我是她老鄉。她是不是在你家當阿姨?」

「哦,她在。不過不是當阿姨,是幫著李英照顧生意。」

「晚上還營業?她們在哪裡?」白衣綉真有些害怕了。萬一湘紅出了什麼事,她的父母勢必要歸咎於她白衣綉。誰叫她將湘紅帶到了這裡呢?她問清李英和湘紅是在前面一點的「小香港」營業后,便風風火火地趕了過去。

提起「小香港」,在這省城可以說是個人人皆知的去處。這是一座面積十一萬平方米的大型購物市場,大都是個體戶,經營的服裝比國營商店的要時髦,豐實得多。有時還挺合你的意。自來省城讀書後,白衣綉可沒少往那兒跑。可這次的心情跟以往不同。以往她是顧客,悠哉悠哉,而今她是去尋友,那份閑情自然沒有了。外加上又是晚上,「小香港」里冷冷落落的,只有十幾家攤位亮著燈。她在那些攤檔前轉了好幾次,卻連湘紅的影子也沒見著。也許是她的焦灼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她第四次往一個女攤主跟前跑時,那女人遠遠地開了口:

「有事是吧?找人?找哪個?」女攤主的嘴好活。

「李英。你見著她了吧?」

「她夜晚不上咯里來的。儂到渠屋裡看看好了。」

聽到這種答覆,白衣綉一時怔住了。這個李英搞什麼名堂,莫非她在拿湘紅當敲門磚?

白衣綉匆匆的又趕回了李英家。當她告知李英丈夫沒見到李英和湘紅時,李英的丈夫便給她拿了一本和一罐飲料。「你如果想急著見小林的話,請等到十一點鐘左右。她們準是去和人談生意了。」說罷,他又埋首讀他的去了。看來他倒是個超脫的人,對於老婆的夜歸毫不在意。也許是習以為常或是迫於無奈吧。打量著客廳內豪華的陳設,白衣綉總覺得李英不是個太正派的人。

白衣綉在李英家等了足足四小時,直到十一點半,李英才攙著湘紅回來。

「湘紅!喝醉了?」

白衣綉顧不得自我介紹,一下就把湘紅攬在懷裡。在幽暗的燈光下,湘紅的一張俏臉蒼白得幾近天青色,而且呼吸也很微弱。白衣綉嚇了一跳,直著脖子要李英去喊救護車。

「沒那麼嚴重。不就是多吃了幾杯酒嗎?她以前喝的比這次還要多,睡一覺就會好的。你是白衣綉?」

李英兩腿架在沙發上,心安理得地消受著丈夫端來的茶水、洗臉水,一邊懶洋洋地和白衣綉說著話。白衣綉忙把目光移回湘紅臉上,心裡直覺得憋氣。她討厭李英這種盛氣凌人的模樣。殊不知,李英這模樣卻是故意做出來給她看的。因為湘紅閑來無事時,早已將白衣綉說了個滾瓜爛熟。對於當官的子女,李英向來沒多少好感。她對白衣綉也是如此。白衣綉心想自己至多只來這一次,便懶得去跟她計較,只是一個勁地用冷水毛巾給湘紅敷臉。敷來敷去的花了半個小時,湘紅酒沒見醒,倒是吐了一地。白衣綉冷眼看著,卻見李英對此毫無反感之意,只有她丈夫忙前忙后地收拾,白衣綉更懷疑這酒喝得不那麼光明正大了。她本想問個究竟,李英呢,像是沒她這個人似的,連招呼也不打,就去睡覺了。

「那她怎麼辦?就這樣讓她睡到天亮?」

望著陷在沙發里、睡得無聲無息的湘紅,白衣綉心內頓時冒起股無名火。她大聲質問李英的丈夫,其實話是講給李英聽的。

「哦,不會的。她在樓上有一間卧室。」李英的丈夫低聲地向她解釋。白衣綉並不滿意這個答覆。「她這個樣子還會上樓去睡覺?夢遊還差不多。」

「哦,不會的。每次都是我背她上樓。」

「你背她上樓?你給她脫衣服?」

白衣綉逼視著眼前這個白臉男人,心中早將他當成了不軌之徒。他豈有不明白的,趕忙聲明他的服務不包括脫衣服這個項目。

「我說你們也不要太昧良心了,人家雖然是鄉下人,也不是好欺負的。我相信你們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白衣綉將湘紅安頓好后,對李英的丈夫講了這麼一通話。李英的丈夫有些惱怒地看著她,想發火吧,自己又不佔理,只好眼瞪瞪地看白衣綉。白衣綉本來想留下來陪湘紅住一夜的,可由於學校正在搞什麼早勤檢查,不能遲到,所以只好留下一張滿是警告勸誡的條子,不太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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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女湘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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