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en 「伊甸」 ①

Eden 「伊甸」 ①

這是發生在這個世界瓦解前夕的事。

正是那個明媚的午後。

時雪靜靜地坐在圖書館。一個人的時候,她喜歡來這裡。

這裡很安靜,偶爾能聽到有人翻書的聲音。

她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玻璃擦的很乾凈,能倒映出她的樣子。

樓下在圖書館進出往來的人群中,有一個長發的女人忽然抬起頭。

她好像在看向這裡。這讓時雪覺得有些不舒服。

還是看書吧。

然而就在她剛剛將書攤在桌面上時,一個人坐在她的對面。

「崇霖?」她小聲打著招呼。

「有些事我想跟你說。」

他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刻意壓低音量。

「唔,一定要在這兒嗎?發消息不行嗎?」

「嗯,我覺得有必要面對面地談一下。」

「那麼是什麼事,這麼正式?」

時雪暫時合上了書。

「關於那隻鳥。你把它放在哪兒?」

她一愣,目光變得警覺。

「在不久前,我去過一趟無名屋。店長說,那隻鳥,其實是柳夕璃她……」

「不可能。」

她搖搖頭,堅定地說柳夕璃不會做這種事。

比起一個以故弄玄虛為職業的外人,去質疑自己的朋友實在是一個不理智的選擇。

「是真是假,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知更鳥屍體的腐爛程度,不符合我們所說的死亡時間。」

「你在說什麼傻話呀?」

時雪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崇霖繼續解釋道:

「你平時是怎樣保存那個盒子的?我們寢室沒有冰箱,對吧。在這麼熱的夏天,它應該很快就被微生物分解掉才對。但是柯奈告訴我,她看到的是很完整的屍體。」

她仍只是怔怔地望著崇霖,不明所以。但她好像有些心煩,開始不斷地捋著頭髮。

「你不覺得奇怪嗎?莫名其妙的即視感,還有不正常的時間?我們也很久沒有計時了,對吧。明明已經過了很久,我們為什麼還沒有考試呢?」

「因為距離考試還有一個多月呀?你在說些什麼?」

她覺得他真的很奇怪。

「一個月前顧導也說我們距離考試還有一個月。而且你記得團日活動嗎?開班會那次說的。可是,直到現在一點準備工作也沒有,這太奇怪了!」

「你小點聲,會吵到別人的。」

「哪裡有人?」

時雪猛然回過頭,視線掃過整個閱覽區。

一排排椅子上空無一人,只有三兩本書在風的吹拂下不安地翻動著。

門窗緊閉,哪兒來的風呢。

「所以知更鳥到底在什麼地方?」

「……這又能說明什麼?至於保存……我有我自己的辦法。」

「你難道就不覺得……不覺得……」

崇霖欲言又止,表達能力在此時遭到了限制。他不知道該怎樣將自己複雜的認知用順利的語言組織起來。

這令他很痛苦。

「不覺得。」

她打斷了他,並用果斷的語氣回答。崇霖察覺到了異樣。

「是嗎?」

「是的。」

沒有一絲質疑的,也不容許一絲質疑的語氣。

「那名字呢,這又怎麼解釋?」

「什麼名字?」

「店長和她的助理叫什麼,你記得嗎?」

「當然,柯奈和江……什麼意思?」

話說到一半,她戛然而止。

「你是說……我不該知道他們的名字?」

「是這樣。從頭到尾,從來沒有任何人在任何時候,告訴我們他們是誰。可我們就是知道了。你沒有發現嗎?這不太對勁。」

「也許只是我們不記得了……你不要再說了。」

時雪將書隨便翻開了一頁,雙手抱著頭,臉沖著書。像是決意專心讀書了,又像是在自我保護的小動物。

崇霖看到,那一頁空空如也。

就像他們此時的思緒一樣。

「你在逃避什麼?」

他難得地追問下去。說出這話很難,像是用光了他畢生的勇氣。

室內的風更大了,肆意撕扯著她的頭髮。

「這個世界是正常的,這就是我生活的世界。」

時雪緊咬牙關,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樣。

崇霖隱約覺得有些變化。

他扭頭看向窗外,是一片朦朧的白霧。

下雪了?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湊近觀察,發現那白色其實是窗戶上凝結的一層厚厚的霜。

是霜。

霜是冬天溫暖的室內空氣,與被室外凍得冰冷的玻璃相遇,水蒸氣凝結的產物。

他試著擦拭了一下,發現擦不掉。

在外面。

崇霖終於察覺到,圖書館內的空調,溫度低得過分。

但這也只是他方才意識到的事。

「你到底怎麼了?」

他總有種感覺——現在的她才是這個世界的不正常之處。

時雪緊緊地抱著頭,蜷縮在一起。崇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像冬天的鐵一樣冰冷。

簡直不像是人類的體溫。

窗戶上的白霜開始變得明朗,這意味著外面的天可能暗下來了——儘管這很突然。

一道閃電乍現,刺目的白光讓室內在一瞬變得陰暗。

在緊隨其後的滾滾的轟雷中,時雪的胃裡有些噁心。

明明可以相安無事的,不是嗎?

在這場無聲的暴風雨中,她像是一株脆弱的幼芽,被擊打,被撕扯,隨風搖曳。

又是一道令人眩暈的閃電。

一瞬間,她又看到先前的那個女人。

在閃電再次侵襲世間的一瞬。

在她從肘間窺視窗外的一瞬。

只是一瞬。

玻璃照映出室內的一切,與她的視線平齊的,那個鉛灰色長發的女人的身影,看起來就像站在屋裡一樣。

那是誰?

她知道的,她應當知道的。

可那到底是誰?

那個人,不正常。

這個世界,不正常。

她這樣想。

似乎只是剛剛一剎那,又好像是過了很久,如夢初醒的她意識到。

很多時候,許多不明白的事,她得過且過,像所有人一樣。

但很多事,一旦細究起來刨根問底,就會路出破綻。

而崇霖他們發現了這個破綻。

或者說,這些。

四下傳來細小的尖笑聲,像是在嘲諷什麼似的。

時雪將自己抱得更緊了,但這並沒有讓她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除了她的朋友,所有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而他們也似乎看不到她一樣。

就像先前圖書館里的那些人,或者開班會時的那些學生。

需要的時候,他們存在;不需要的時候,他們消失。

她曾經並非打算像現在這樣,不自覺地迴避這些問題。相反,當她想要問清楚什麼的時候,會出現頭疼的癥狀。隨後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見。

人是不能脫離集體生存的,她也一樣。

就像過去那樣,和朋友,和柳夕璃崇霖他們一起,平淡無奇地揮霍著闊綽的大學時光。

本以為蜷縮在自己的朋友圈裡便什麼都不會有事,她是這樣想的。

然而事實證明她錯了。

不論是寥寥數幾的朋友,還是基數龐大的群體,無論脫離哪一樣都會出現差錯。

之前時雪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她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可這些客觀存在的事實,如今被崇霖擺上檯面,令她不得不正視它們。

那些消失的部分,恰好是她完全沒有記憶的。

最初感到異樣,是某天她抱著複習資料走在走廊。她正低頭走著路,忽然注意到面前有人迎面撞上。

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卻什麼也沒有發生。再度睜開,那人已經在她身後了。

走廊很窄。

他是穿過她而走過去的嗎?

仔細回想,也看不清他的臉。即使很近。

非常近。

可那個理由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充足,愈發清晰。

心裡像是住了一隻頑皮的貓,將所有的思維和記憶像是玩弄毛線球一樣,弄得零零散散。

現在,被撓的血肉模糊,千瘡百孔。

真相像是一支支無情刺入的毒箭,將滾燙的光放進心房。

冒煙,起火,燒灼,直至熊熊烈焰將一切吞沒。

周遭的笑聲愈發明顯。

很顯然,崇霖也聽到了。

傳來了轟鳴聲,眼前的一切出現了重影。他試著站起來,卻覺得天旋地轉。

地震了?

即使時雪的手臂真的很冷,他還是再度抓起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準備逃走。

崇霖的手卻穿過了她,他驚恐地回頭。

時雪像是失去信號的電視,不真實地閃爍起來。

懸挂著的燈管忽然砸了下來。在它掠過時雪的一瞬,她消失了。

像是斷了電源的屏幕,或是被忽然墜地的畫卷。

顧不了太多,他瘋狂地推開面前的桌椅,向門口逃竄而去。

但當他離開建築的一瞬間,卻又是另一幅景色。

血染的殘陽在天幕上,緩緩地,緩緩地沉沒。

一片溫暖與寧靜中,三三兩兩的行人安逸地走在街上。

安逸過頭了。

天黑下來,他回過臉,望向圖書館的方向。建築仍然完整,可以從二三樓擦的透亮的玻璃,看到靠窗的學生在明亮的室內認真地讀書。

到底哪裡才是真的?

還是說,都是假的?

這一切都很反常,起碼不應該是他現在看到的樣子。

就像是有什麼力量在控制著一切,然而又因為許多細節無法完善。

他知道,他需要成為一個旁觀者。當他得知的漏洞越多,就越來越發現故事的不完整性。

每個人都是主角,只是在時間和空間上,因為個人立場的不同,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於是不同頁數的故事便被揉成一團,湊成了一本荒唐的鬧劇。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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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語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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