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畫、弒嬰

一百一十二畫、弒嬰

今年的秋天,似乎過於寒冷。

下意識地,他抱緊了身下的女子,然而,撲鼻而來的陌生脂粉氣息,一下讓他震怒。他冷冷的抬起眼睛,看着女子嬌羞而嫵媚的身子在自己懷裏,火熱火熱。然而,從胸口傳來的冰冷溫度,是什麼感覺?

微眯起眼睛,他戴着那副平淡的人皮面具,冷冽的表情讓那個醉眼朦朧的女子,一下翻身抱着一邊的衣服跪了下去。

「朕不是說過,不許擦脂粉嗎?!」寒瑟爆怒的吼道,一揚手,身邊就出現了兩個身着血衣的男子,動作熟練的將那女子給拖了出去。

那女子哀號,大聲泣道:「陛下。。饒命!陛下,臣妾真的沒有擦脂粉。。真的啊!」

一邊伺候着的太監與宮女,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先前一段時間,陛下的脾氣很好,怎麼一下又突然變成如此暴虐的樣子了?甚至,比以前還要暴虐上數倍。很久沒有召寢的陛下,這些日子突然開始召寢,這是好事,可沒想到,陛下在寢宮內親手將一個妃子給打傷之後,下了條聖旨,後宮妃子不許上脂粉。沒人敢問這古怪的旨意是怎麼回事,妃子還是一個一個的被寵幸,可沒想到的是,每一個,陛下都不滿意。明明是再根本不敢再擦脂粉了,可陛下還是如此爆怒。

而那個眾人都懼怕的陛下,此刻卻愣愣的坐在床上,不言不語。

他裹着身上已經很厚的華被,身體上還殘留着剛才那女子的灼熱溫度。可為什麼,彷彿從骨子裏沁出的寒冷,讓他幾乎無法忍受。下意識的,他伸出手撫上胸口。那本該是有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傷疤。。本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可入手的,只有光滑而冰冷的一片肌膚。

「哎呀……難得人家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

他想起江落鴻的話,心裏竟一點起伏都沒有。使勁的揉着眉心,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就算是一個陌生人,若真的救了自己,自己也定會稍微那麼一點點感激的吧?可為什麼,惟獨她,竟讓自己生不出一絲感情的波動?

胸口沒有疼痛,卻很冷。沒有傷疤,卻麻木的不象是自己的身體。

剛與曼妙女子糾纏過的身體,依舊殘留着揮之不去的脂粉味道,鑽進身體里,噁心欲吐。胃裏一陣騰空,痛苦間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躺在自己懷裏,他曾親昵吻過她的發,聞着她身上特殊的淡淡香氣,並不妖嬈的味道,飄幾不可聞的彷彿立刻就會消散的記憶,竟然如今想起,是熟悉到無法忘記的。

明明,始終噁心她不過是一隻畫皮,根本不會過多碰觸她的身體。屈指可數的幾次擁抱,讓他竟清楚記得,懷抱里那始終纏綿的溫暖。

抱着她,胸口,永遠是暖暖的。

為什麼呢。悵然若失嗎?

「恭迎皇後娘娘鳳駕!」幾聲高亢尖銳的聲音,終將寒瑟怔然的意識給拉了回來。面無表情的抬眼,看面前那似水般嬌嫩的女子,挺著肚子恭謹甜膩道:「臣妾聽聞陛下又是發了許大的火呢,這次是哪個妹妹得罪了您吶?

漠然看開,寒瑟的視線幾不在安洛身上繞過一絲。一個眼神,旁邊伶俐的宮女便利索的為寒瑟穿衣。安洛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卻更加甜膩,藉著一邊歡雲的手謹慎走到寒瑟面前。抬起手從宮女手裏接過衣物,柔情萬千的為他穿衣束帶。

「臣妾知陛下近些時日心情不好,安洛現在身子又不適,不能代替這幾位妹妹服侍陛下,實在是莫大的罪過。不過,若是能為陛下解解悶,說說話,也是好的,不是么?」言語間,柔軟無骨的指尖輕輕滑過寒瑟稜角分明的鎖骨。寒瑟背對着安洛,既不拒絕,又不接受,讓安洛頓時寬心了不少。

一使眼色,旁邊的歡雲和一干下人都乖巧的恭了身子,悄悄的退了出去。

「陛下,您看要不安洛今夜陪您解解悶?」安洛一個軟身,整個身子膩在了寒瑟的背上。她雙手撫著寒瑟的身體,對寒瑟的冷漠,她自以為是縱容,也愈加膽大起來。當她的手碰到寒瑟的胸口,他終於開口了:「滾。」

頓時愣住。安洛春明清麗的笑容僵硬了幾下,卻再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的時候大聲道:「陛下什麼意思?」

寒瑟沒有理她,直接從她懷裏起身,徑直穿起衣服漠然無視。安洛終於有些憤色,自從那該死的忻菱泱逃跑之後,陛下就變得古怪異常。想也未想,她直接脫口道:「陛下,您可還是在念著那禍國狐媚忻菱泱?!」

手指扣在衣服上,整個身子頓住。終究過了很久,他平靜而安然的問道:「安洛,你說要給朕解悶?」

安洛愣了下,隨即貼了個媚然的笑道:「那是自然,臣妾願做一切事情為陛下解悶。」

寒瑟聞言哈哈一笑,轉過身來,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頸,一隻手滑過她挺起的肚子道:「朕忽然很想知道,這到底是個龍種還是個鳳女。」

當即打了個寒戰,安洛戰慄的抬起頭,堪堪對上寒瑟平靜的眼眸。她從未見過他如斯的模樣,沒有一絲感情存在,彷彿若地獄一般絕望的空洞森然。她聽到自己喉嚨里不可遏止的驚恐,還是強作鎮定道:「據太醫說,要再等些時日才能見出端倪來。陛下莫急,臣妾自然會爭氣的。」

寒瑟眯了眼睛,目光一斂,垂下頭傾著唇貼進她耳邊:「可朕說了,想現在知道。」然後,未等安洛對那句話有所反應,一道寒光便吞噬了她所有的驚恐。

「啊————————」

一聲凄厲而恐怖的尖叫,瞬間貫穿整個九霄殿。那是陛下的寢宮啊!到底是怎麼了?當血衛率先衝進去之時,饒是他們經歷無數,也登時被殿內的場景給生生震懾。

一片血泊,曾經是絕美而位絕一時的女子,此刻宛如一灘**的娃娃。而倉皇進入的幾個宮人,更是有人受不住直接吐了出來。

他們萬世尊崇的陛下,此刻正淡然的擦着手上的鮮血。而腳邊,被他隨意扔下的一團爛肉,赫然可以分辨出嬰兒模糊的模樣。

他們的陛下,親手把安洛娘娘肚中的嬰兒而生生活抓了出來。

噤若寒蟬,每個人都無心去明了究竟是為什麼曾經受寵的安洛娘娘如斯慘死。他們更加擔心以後自己一片死路的未來。

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寒瑟慢慢擦着手上鮮血的聲音。

「陛下,這?」一個血衛終於無法忍受這樣窒息的恐怖,壯著膽子問。

寒瑟挑了眼眉,淡淡道:「安洛娘娘私通外戚,污龍脈,以死謝罪。」

安洛娘娘私通外戚?污龍脈?意思不過就是,這唯一的龍種。。竟是苟且之孽種?!不只是那個問話的血衛,所有人都似乎看到自己脖子上已橫懸五尺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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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歷史只載,後主安洛私通外戚,污龍脈,身死九霄殿。可未有人會知道,安洛之所以會如斯死,便不過是她口無遮攔的說了一句忻菱泱而已。

而除了寒瑟,更不會有人知道,他明明是打算留下安洛身子裏那個孽種的。就算知道,安洛不過得自己一次寵幸罷了,就算知道,為了爭寵,她偷龍轉鳳,也不過是想給自己這寒氏王朝留個種罷了。

可他,還是忍不住殺了她,殺了那個何其無辜的嬰兒。

禍國狐媚?寒瑟一聲冷笑。

那小畫皮,縱使玲瓏了百個心腸,怕是也終學不會那禍國狐媚吧?!若不然,他寒瑟早就被她迷了心腸去!哪會象現在,明明知道她已死,卻還是沒一絲愧疚?

小畫皮啊小畫皮,你看看這些女人討好我的伎倆,你怎麼就學不會一點?你為什麼不直接象那些真正的禍水一般,禍了我的江山,禍了我的心智?這樣,我也稍微可以給自己一次理由,去為你一笑傾國,為你一死葬萬民。

江落鴻問我,為你願意不願意捨棄這到手的一切。

其實若為你,舍那萬世尊崇,棄那萬世榮光,又若何?只可惜,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你根本不曾給過我機會。

小畫皮,你怎麼就愚笨到不我次機會,讓我為你當一次那罵名千年的昏庸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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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身邊的一干血衛等都譴退,寒瑟拎了一壺酒,邊走邊喝,踉蹌著一路前行。

月光正冷。薄薄的夜色,輕靈的遮不住朝熙間過的濃黑雲嶧,重重的在寒瑟身後,拖拉出一筆濃重的影色。晚風穿過他的長發,露出他迷醉的雙眼。朦朧間,他看到面前那個佈滿青苔的銅鎖。

從懷裏摸索出那把鑰匙,熟練的動作,彷彿生生刻在腦海里一般。暈旋地靠在大門上,顫巍巍的伸出手,將鑰匙插進去。啪嗒一聲,鎖跳開。昏沉的撞開門,一下跌落在地。

冰冷的玉石地面,一點點剝離着手心裏被酒熏染出的熱度。爛醉的寒瑟,撲倒在地上,朦着眼看着面前百年如一的精美宮殿。

沉靜的玉質宮殿,在月色的浸染下,晶瑩剔透的若天宮瓊樓。爍爍的殘荷,早不見花紅顏色,只剩黑沉沉的青荒一片,蕭瑟而涼薄。

他半垂着眼,看着那冰冷的一切,再無一點點溫度。迷糊間,他似乎聽見有一個怯怯的聲音,一聲驚呼:「啊。」可一轉眼,寒瑟的眼前,只是一片荒涼月影。是啊,當初,自己也是這麼醉酒了,習慣性的來到娘的月宮。卻不料,撞見了她。

寒瑟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慢慢的踉蹌著靠在身後的石柱上,回想起,他被她吃力的拖進寢宮裏,在酒里浸泡過的意識,以為早已經忘記的事情,突然就這麼狼狽的想起來了。

再見時,她把自己當成女人。呵呵。他摸了摸臉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拽下,不管臉上被撕去了一塊血肉,鮮血瞬間滴淌。他醉的厲害了。他這麼告訴自己,一步一步顫著摸索進那個女子當初住的地方。

一推開門,煙塵嗆鼻。當初,她在的時候,這裏只有清清的一層薄薄的溫暖香氣。尋了那床,坐下,半睜着眼睛。一片黑暗之間,只有模糊的玉石散發着幽幽的冷光。他記得,他當初就是坐在這裏,看她安靜的為自己做。。藕糕。是嗎?那樣平淡不起眼的東西,為什麼,此刻竟然讓他如此懷念?

懷念到,他竟然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一側頭,直接躺在了床上。臉上鮮血不住的流淌,恍然有些似那夜那恐怖的鬼面。他曾經撫着她那鬼面,溫柔而繾綣的依賴。明明是那麼醜陋的,不過是那麼令人噁心的魑顏,可怎麼就讓他念得之如念著那紅顏百世?

原來。。這裏,還有那麼多一直記得的東西。

小畫皮。我好恨你。

他突然揪住冰冷的胸口,大聲吼叫。我恨你。。恨你……你為什麼,就那麼笨呢?為什麼,就那麼乾脆對我好!為什麼就那麼乾脆的為我受了那麼一次又一次的傷?為什麼明明知道前途死路,還是執迷不悟?!作為女鬼的歹毒與心狠哪裏去了?你真的是把我們妖鬼的顏面丟了盡去!

你那麼乾脆的去死把一切都捨棄,為什麼不讓我,也同樣如你一般,頃刻全部消湮?!

汪筱沁……

腦海里,又想起這三個字。頓時,頭痛欲裂。喝太多了吧。他如是想着。

不願意想下去。再也不要再想下去。怕一想,宛如深淵一般不見底的記憶,怕一下,就浮了上來。

終究,是醉了啊。

所以,眼角冰涼冰涼的,那不過是,酒入了魂魄,一點點流出來而已。

刻骨銘心。

在酒氣氤氳之間的夢境裏,依稀,只得那四個莫名的字。

清月伴涼風。光影投在那個醉鬼身上,傾城之姿只見頹唐。月光突然抖了一下,床邊,不知何時立了個白色的模糊身影。幽幽一聲嘆,蒼白削瘦的臉上,蔓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色/圖騰。

「翡,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連人皇你都玩弄如斯,你果真要和那上界對立了么?!」妖水清袖一揮,床上的人,竟然立刻不見了蹤影。

一陣風嗚咽而起,月宮依舊安然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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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魑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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