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畫、如此

一百一十四畫、如此

痛。

頭好象要裂開一般的轟鳴聲,使得寒瑟終於清醒了許多。然而,面前的場景,顯然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這,是哪裏?

四周上好的玉石,被鑲嵌在牆壁里的藍色燈燭,映得慘然一片。是個很大很空的宮殿佈局,除了滿眼冰冷的玉石顏色,沒有多餘的一個物件。彷彿是一座巨大的祭壇一般,讓他有些疑惑。

忽然,身後一陣涼風,伴隨着他本能的警覺,送出一陣婉約的聲音:「您不必驚慌。」

寒瑟聞言,猛地回頭看過去。那是一個淡淡的煙色身影,眉眼平淡蒼白,眼角幾筆青色/圖騰,竟讓他有種不敢直視的壓迫感。

「你……是誰?」

那煙色身影,輕靈幾步,到他面前,不啟唇不言語,卻有清晰而渺淡的聲音略進寒瑟的耳朵:「妖水。」

一掃眼,輔見女子眼角青色、圖騰詭異旋轉,終還是在女子強大的壓迫之下保持着冷靜道:「你將朕帶到這裏作何居心?」

輕搖首,妖水似受了不輕的傷,咳了幾口藏色的鮮血在嘴角。人皇陛下,我是妖界之人。本和您無甚因緣,卻不料由於妖界內亂,有一妖神扭曲命理,錯亂乾坤,造成您和人界世事紛亂,一小而亂大為。所以。。我也不得不來見您。如果您非要問個為什麼,就是您本命不該有此劫,本不該見到我。可如今,您見我,也必見此劫。」妖水不啟唇,始終被煙霧籠罩的眸里華星點點,而那聲音,卻盤旋在寒瑟心裏許久不散。

「劫?命?」寒瑟沉默許久,終冷笑聲道,「裝神弄鬼而已!朕乃人皇,如何會信得這該死的命?若真有此物,也必眼見為實!」

妖水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反是揚起手指弄琴一般勾了幾下,如煙繚繞間,便出現一面古鏡。

鏡面似煙似霧,卻如同水面一樣泛著波紋。

「陛下,這個人,您還記得嗎?」

一陣漣漪,從那水鏡里竟然出現了一副畫面。一個女子,半面鬼面,半面紅顏,倚在一個男人懷裏,安靜的抬眼,堅定的神情,若風雨中不動的菡萏:「小雙,無論刀山火海,黃泉地獄,我定陪你一同去。我汪筱沁,永生不叛你。」他看到她的笑容,隔着水面的波動,一點點變得透明。

他的神色,依舊平靜而沉滇。彷彿那鏡中的一切,真的只如一場戲,而他,不過是戲外人。縱使,鏡中的他,是如此溫柔而寵溺的表情。

妖水看着他如此模樣,也不說話,依舊變換着手裏的水鏡。

還是那個同樣的女子,絕美的面容,清淡而羞然的披着他的衣,繾綣的被他摟在懷裏。她拾起他的手,珍寶一般緊緊的攥住,既而緊緊的與他十指相扣。

「小雙啊,我會為了你好好努力。」他當時的表情,刺眼的讓鏡外的他,一陣暈旋。鏡中的他,戴着粗鄙的人皮面具,驚愕的表情,微顫的嘴角,是感動,還是想要嘲笑?這情景陌生的,彷彿從未發生過一般。為什麼,最後緊緊抱着她的時候,嘴角會是那麼簡單的翹著的。彷彿。。彷彿,那個笑容,當初是很開心很開心一般……

可是為什麼,如今的他,站在鏡外,只感覺到胸口讓人難以忍受的冰冷。

他的面容在微微的顫抖,終於開口:「你怎麼會有這些?真是無聊。若你帶我來,就是讓我看這些,那就算了!」他狠狠的轉過身,不屑的口氣,狠狠的嘲諷着她,或者。。是他自己。

妖水站在他的背影后,看着鏡里那個男人,唇角明顯的幸福與滿足。可如今,那背影,只是形影單隻的落寞與孤寂。

鏡里的情景依舊不停的變換著。

起初之時,是她若驚鹿一般,迷濛著水霧一般的眼睛,赤足楚然的替一個老太醫求情。

他,強勢而冷酷的站在她的面前,命血衛搜魂,縱使他明白,她也許是真的失憶。

之後,她也沒有象以前一般不惜一切手段去奪回他的寵愛,反而是自己安然呆在中宮,任憑他派任何人去監視控制她。

他呢,只是冷眼旁觀,這個從骨子裏讓他憎恨的若當年的瑤妁一般,傾國之姿只為毒計的女子,究竟會使用什麼手段。

可她,安然,沉靜,除了畫些他不明白的素淡畫卷,便是看書發獃。

後來,便是那安洛如何使計陷害她。

他怎麼會不明白那如此簡單的伎倆。然而,他卻依舊冷冷看着,他要將那個忽然彷彿變成別人的女子,好好看個清楚。

讓他未想到的是,這種幼稚的把戲,當初那狠毒如斯的女人,竟然彷彿一張白紙一般單純的入了套。果然,不過是一隻愚笨的小畫皮而已罷?

妖水靜靜的飄浮在一邊,虛影晃蕩。她齊整的長發,無風自動,將那一點點若花一般的容顏刻畫的更加詭異而哀傷。彷彿無謂,面前的寒瑟,讓她禁不住的替他悲哀。

寒瑟啊,若你現在看到自己是一副什麼表情,是否還會繼續欺騙自己呢?

水鏡氤氳。畫面,慢慢從中宮轉到了那熟悉的月宮裏。

醉酒之夜。

那天,是他心煩意亂,酩酊大醉,習慣性的來到娘曾經的宮殿裏。那是記憶里,只屬於他自己的一個無法讓別人玷污的安寧之地。

回憶若飛絮,飄零在水鏡里,卻宛如在腦海里生了根,讓他即使閉上眼睛,也仍可以清晰無比的看見那夜的一切。

他醉酒,撞開門去,狼狽而落遢。她一聲驚叫,眸里一片清澈的湛藍色——那是月光折射的弧度吧。可他恍惚,看到當初一雙同樣的曇藍色雙眼。那是,只有娘才能擁有的清澈目光,可他竟然又再次見到了。

所以,他甘心的醉了過去。

任憑她將自己抗在床上,直到後來,自己完全沉淪進那酒酣之中,再不顧其他之時,那一刻,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娘。」

鏡中舊顏,單純而清澈若孩童。鏡外的來客,滿心迷惑與清苦。

寒瑟心口,又開始冷了起來。

忽地別開頭,墨眸里沉澱一片不知名的情愫,張狂,霸道,狂妄,而深不見底的醉人氣勢里,一汪蕭瑟濃重的幾乎讓人再也無法忽略過去。

他是醉了。所以,他才會將那種蛇蠍女鬼,與自己終生摯愛的娘親重疊。只是一場幻景,不過是自己迷失心神之下,才會有的一點點依戀而已。他乃霸主,天下至高權力在手,何怕一次小小的迷失?

他緊緊握了拳,鏡中人的歡顏與馨語一聲一聲的穿透耳膜,似蜂刺沒入。

「你讓我看這些,有什麼意義?」寒瑟抬頭,絕色容顏沒有一絲表情。

一幕一幕熟悉的過往,彷彿很早之前的回憶一般,生滿青苔,卻依舊讓他忍不住的有些貪戀。那感覺,或許,是懷念吧?

鏡里的女子,笨拙,懦弱。嬌艷容顏,漸漸地獨立成另外一個人的模樣。沒有金縷玉衣,沒有嬈妝妁彩,沒有虛情假意。只有她,站在窗前,若出水菡萏,傾國卻素雅。他不屑,那不過是因為她碰巧用了一張絕色人皮。也只有她。。

寒瑟默默的看着,表情平淡。

那個身材弱小的女子,抗著大木桶,吃力的挪動…

那個似乎很虛弱的女子,臨着池邊,洗他臟污的衣物,如玉的手,青白一片…而他,則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她一次又一次燒出的熱水……

江落鴻的計策很完美。她真的,就那麼輕易的信了自己;而後,江落鴻將那女子扔入死牢,以便給自己機會,讓自己好去救她,從而讓她感激;再然後,按照江落鴻的意思,一步一步將這個女子,推到自己懷裏,讓她沉淪,直到,利用她得到他夢寐以求的蟠龍戲鳳佩的力量……

本該如此。

是啊,本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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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皮——魑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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