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娘與阿丑

第五章 徐娘與阿丑

猶記得,徐娘撿到她的時候,也是在那麼一個寒冷陰暗的冬日,不同的是,那時她是在城外的屍山上,為的是找一身能裹體的衣物,天氣寒冷,不少人都這樣做,阿丑看着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衣衫襤褸的她跟着同樣衣衫襤褸的人,一下一下的翻著那些屍體,扒衣服,找能換食物的「寶物」。

而徐娘,就出現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是為了找一種叫「腐草」的藥草。

那一天,她背着一個小巧竹簍,身穿一襲厚實的藏青色寬大衣袍,身量苗條,是個黑髮黃種人,看起來像是一個二十二三歲左右的嬌弱女子。

這麼一個女子,單獨出現在這麼一個窮荒而又鬼厲之地,可想而知,那些餓紅了眼,凍慌了的乞丐流民們都該是什麼反應……

阿丑也不例外,她看着徐娘腰間綁着的花青銀袋眼睛都紅了,連口水都不知咽了幾下,待得眾人有異,撲了上去的時候,阿丑同樣也跟着兇猛的撲了過去,原以為,徐娘也會如尋常人那般,看到這般陣勢會嚇得肝膽俱裂,飛快逃跑,但她卻沒有,她就那樣鎮定自若的站着,阿丑甚至還記得她那溫潤柔和的表情,毫無變動,如眼前一切不過一片虛無變幻。

然後她就看見那些跑在她前面,先撲到徐娘跟前的人,一個個的都倒飛了回來,摔在那些被凍得僵硬的屍體上,發出一聲聲硬實的「砰砰」碰撞聲,肯定很痛,這個想法讓阿丑壓下心中的躁動停了下來。

接着她看到第二批撲上去的人也倒飛了回來,她甚至看不到她是如何出手的。

她想,幸好我停了下來,同時她開始懼怕,要是這個女子想要報仇怎麼辦,她會不會把他們都殺了?

阿丑瞪着眼前不過十幾步距離遠的女子,開始一步一步的後退,只是人小虛弱,又生了害怕,才退兩步,她就被那滿地的屍體絆了一下,結結實實的翻了一個跟斗,最後仰坐在一具屍體上,那屍體凍得僵硬,相互碰撞下痛得她驚呼了一聲,不過抬頭時,她看見那女子側頭朝她看了過來,頓時,痛呼嘎然而止。

讓她恐懼的是,那女子瞧了她一下,竟穩步的朝她走了過來,她嚇得左右求救,然,不過同是為飢餓所迫,凍寒所逼,苟且存活的人,怎會為救一個不相干的人而犧牲自己,眾人一下子都迅速逃了起來,那女子幾步間就邁到了她的跟前,垂眼看着她,一副疑惑的樣子。

阿丑看她不動,便翻身想要逃走,只是才站起來,就被女子單手捉住了,不痛,卻穩如鐵鉗,任她如何拳打腳踢都不動分毫。

打累了,阿丑也氣磊了,想着天天挨餓受凍的,每月還得要死要活的痛上一次,反正活着也那麼痛苦,還不如死了算了,這樣一想,便停下了掙扎,閉着眼睛等死。

只是等了許久,那女子除了摸了幾下她的腦袋和手臂,按按她的前胸後背,再扯着她脖子間掛着的石頭看了一陣,便沒動作了。

還沒死,這種漫長的等死節奏讓阿丑受不了,閉着的眼睛便偷偷拉開了一條細縫,然後就看見那女子對着她拉開的細縫溫和的笑了一下,如春風沐浴,讓她連害怕都去了幾分,接着便聽到她說「你可願意跟我回家」。

回家?

她從一個乾涸龜裂的田間醒來,沒有半分記憶,身無長物,只一身單薄的衣裳和一條系著黑色石頭的繩子項鏈,撞撞跌跌,順着人流,學着他人,她來到了這裏,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該做什麼,只知道餓了想吃,渴了想喝,寒了想衣,她四處為家,卻又不知道家該是一個怎樣的光景。

這樣一想,她便也問了出來:「家是怎樣的?」。

「家?」女子歪頭想了想,接着又看了看她,說「家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有吃的,有喝的,還有穿的,跟我走你就不用在這裏挨餓受凍了」。

阿丑曾和一個老乞丐同待過一條巷子避過寒,那老乞丐說他叫徐老,曾也有個大大的房子,也是個錦衣玉食的人,只因遭遇了不測才淪落至此,阿丑看着他那亂糟糟的摻白黑髮和那皮包骨的身材,回想着那些從大房子裏出來的人的模樣,搖頭不信。

不過徐老頭卻堅持要她叫他徐老,阿丑不理,依舊叫他老頭,徐老氣不過,便從那破破爛爛的衣兜里掏出半個硬邦邦的饅頭,賄賂了她,阿丑當然不負他望,搶過饅頭塞進了嘴裏,邊嚼邊含糊地叫了一聲徐老,待把饅頭都咽了,就問,「老頭,還有嗎?」直接把徐老氣得一口氣梗在胸口,提不上來,咽下不去,差點沒嗝屁。

徐老喜歡說故事,他說,阿丑便聽着,儘管有時候她會聽不懂。他們同待了幾天,徐老給了她不少照顧,也給她說了不少故事,其中有一個便是,

一個小乞丐拾得一個有錢人的銀袋,善良的把它還了回去,那有錢人欣喜之餘,見小乞丐如此落魄還有如此拾金不昧的精神,心地着實善良,

不管是否認同他這種行為,有錢人最終還是因為有所觸動而小乞丐領了回去,做了個貼身小僕,沒有大富大貴,卻從此不用再挨餓挨凍。

這個故事徐老給阿丑做的最後總結是,只要心存善念,終會被善意對待……當時他還頗為感嘆的對她說,「你還這麼小,性子要學好一點,要是哪一天有人看上了你,願意領你走,趕緊走吧,離開這裏,找個活頭,等長大了看看這世間別樣風景,體會體會這人間百樣情懷」。

雖聽得懵懵懂懂,還鄙夷故事裏那小乞丐撿了錢竟還了回去,但徐老這故事她也是聽進了心裏,現下有個人願意帶她走,還給飯吃,給衣服穿,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有錢人,但她就想到了徐老那句,「離開這裏,找個活頭,等長大了看看這世間別樣風景,體會體會這人間百樣情懷」,

雖然活得痛苦,但她還是想活着,想看看徐老說的別樣風景,想體驗他說的百樣情懷。

所以,聽到徐娘說出那樣一段話,阿丑想都沒想便先答應了,答應了之後,又惴惴不安的問了一下徐娘:「我沒有拾到你的錢袋,也沒有給你什麼,你為什麼願意帶我回家?」。

徐娘好笑的摸了摸她那蓬亂的頭髮,溫聲道:「因為我們有緣」。

因為有緣,不是因為撿到錢包?

雖然那時候阿丑連有緣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她還是把自己和徐老說的小乞丐作了一番對比,雖然原因不一樣,但想到徐娘說到家的好,覺得自己遇到的和徐老故事裏說的小乞丐遇到的同樣好,便開心得嘴巴都咧了開來。

因為有緣,所以她便跟着她回了家。

一棟灰白色的矮小房子,一個房間,一個藥房,一個外廳,還有個小院子。

自她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進過這麼好的屋子,溫暖而潔凈,還有淡淡的葯香味,雖然她的記憶只有三月之久。

……

徐娘看着搓了好幾遍依舊是個小黑妞的人,嘴角抽了幾抽,緩了緩氣,然後開始自然自語,

這是什麼鬼東西?一個好好的人怎的被弄成這樣?不過對你這種體質的人來說,這樣倒是安全多了……哎……雖然黑了點,但還是能看的……還失憶了?哎……也可能是太小了,還沒記事……這怎麼渾身上下都怪怪的,哪裏來的?難不成是域外?……

阿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歲數。

徐娘便摸了摸她的手腕,說,

「你八歲,名字的話……」

「以後你就叫小黑吧」

「不行,黑妞?」

「哎,還是不行,這樣太直接了,太傷人了」

「你還是叫阿丑吧,你以後就叫阿丑了」

徐娘不但有張與性格不符的臉,還是個取名無能的能的人,待阿丑更加懂事的時候,她才確認。

不過阿丑當時的心情是愉快的,那時候沒什麼自覺,更是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所以爽快的便應了,從此,她便成了阿丑。

那天,她還經歷了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洗了個溫暖而舒適的澡,第一次吃飽了飯,第一次喝到了滾燙的熱水,第一次穿上了溫暖厚實的衣服,第一次睡到了舒適的床,第一次吃到了苦澀的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裏原來也是會掉淚珠子,第一次感覺原來活在這世間也可以活得如此溫暖而美好,連夢裏,也第一次出現了個美好的夢,夢裏,她躺在一張漂亮而舒適的大床上,一個陌生卻漂亮溫柔的婦人對她輕聲細哄,叫她安穩入睡。

後來,阿丑慢慢的了解了撿到她的女子,女子叫徐娘,大齡未婚,在魅樓上工,醫術神秘莫測,卻甘願平凡,不知從何處來。

再後來,和她生活了8年後,莫名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不要找她,她要去浪的書信,在信上,大抵也對她往後的生活做了簡單安排,說屋子裏的寶貝和屋子都留給她了,要她好好生活,不要胡亂揮霍,也不要盡惹麻煩,她已經不在她身邊了,惹麻煩得自己收拾,不要連累了旁人什麼的,還有既然在魅樓做了算賬的,也不妨再多做一個大夫的職位,也算是替她繼續還樓姑的情……

彼時,阿丑已在樓里做了一段時間賬房先生,妓樓不是很大,加之她腦袋靈活,還狠狠學了幾把,做得也還算輕鬆悠閑,閑余時還能走走街串串巷,招招貓鬥鬥狗,順帶還約約戰……但是自被徐娘坑了之後,因起初不適,可以說忙得是那個上躥下跳,就差連吃飯的時間都沒了……自然的她喜愛的走街串巷的時間也就沒了……想想總是自我感覺有點心酸……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徐娘走的時候除了把銀子帶走了,家裏一屋子的寶貝都還在,從各種各樣的藥材藥丸到各種各樣的石頭罐子……

最讓她感動的是,就連徐娘最寶貝的兩本「天書」(參天記,入門基礎法)也被她留了下來,珍珍重重的放在那個表面雕著一朵金色牡丹的漂亮檀木盒子裏,還另附書信一張(以往你對這兩本書甚是感興趣,現在作為一個念想就留給你了,這本參天記的來歷還算神秘,是我偶然在一秘境所得,只是探索許久,仍不得所法,可見也許我不是它的有緣人,既然你喜愛,你也還算入我眼緣,今日這寶貝就留給你了,還有另外一本入門基礎法,其實我也不知該不該給你,但既然都教了你以法入門,這本術法給你也是應當的了,習與不習,全看你吧,若習之,望不要太過顯擺,招人耳目,望汝珍而重之,如若有緣,來日再見)。

上面寫的東西,阿丑看得似懂非懂,她也習慣了徐娘偶爾冒出來的奇言怪語,所以並不覺得奇怪,從中攝取了自己所能接受理解的內容,得出的大意就是,徐娘把這東西給她了,練不練是就是自己的問題了,而且兩人可能還會見面。

看得阿丑無限惆悵,對此,阿丑沒有怨念,只有無盡的擔心與牽掛。

時不時的牽掛和那聲瘸子,竟讓她神差鬼錯的,就停在了那個巷子口,然後拉回了這樣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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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人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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