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是老學究嗎？
銀國機械厲害，堅硬礦物也多，相對的，造房子的結實程度竟也比別處厲害，這一點上，阿丑一直有點感嘆。
這源於她小時候跟徐娘去過一趟巫國找藥材，那裏的平民一般住的都是泥胚房，好點的就住木屋，泥胚房粉塵蟲蟻多不說，颳風下雨也會變得泥濘不已、脆弱不堪，所以回來后她對此一直很是感嘆，從此對銀國的建築讚賞有加。
這是一棟灰白色的矮小房子，有個高牆小院子，同樣是灰白色的，這種灰白的牆體很是堅硬，是上好的築房材料，而這種材料是用一種黑磁石加一種白灰泥和水混合而成，白灰泥或許哪國都有，但黑磁石卻是銀國獨有，且不少，所以，在銀國，即便是平民，只要稍有積蓄就能住得起這種堅硬防寒的房子，且住上百年都不成問題，而更有錢的，則直接住那磁泥，建木混搭做成的高牆大院，刷了顏色，裝上掛飾，不但格調高雅貴氣，還堅實耐用。
阿丑住的就是這棟兩個裏間一個外間還有個小院的磁泥房子，這不是說她就是那種有點小錢的小平民，畢竟這房子從源頭上來講壓根就不是她的，而是徐娘早些年買下的。
掏出鑰匙，開鎖，推門，拖着腳邊的木板車，進門，關門，反鎖。
看着那兩個躺木板上一死一活的人，阿丑站院子裏還是有點惆悵，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怎麼就把人拉回來了呢，想她也不是善類，更不愛多管閑事，平時看見死人躺街都能直接無視跨屍而過，現在卻拖回這麼一死一活，活的還能處理，死的可怎麼辦？總不能放院子裏燒了或埋了吧，這樣的話，那以後還能不能在這房子裏愉快的玩耍了。
惆悵了一會無果，現在天又黑了，只得把那呆坐着的小瘸子拎進屋裏。
「林叔還沒進來」小瘸子看阿丑把他拎進來后就忙其他的事情去了，也不管還躺在木板上的林叔，便小聲的提醒了一下。
阿丑正背着他點油燈，聽見這聲音，回頭白了他一眼，說「他都死硬了，幹嘛拉他進來……我可不想有個屍體躺屋裏陪我一晚」。
「可是，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小瘸子小聲的可是了幾下便沉默了。
阿丑也不管他，自顧的出屋忙去了。
好一會，她才進來，還端著一個小盆子，裏面是一塊拳頭大的暖石。
小瘸子頓時感到一陣暖意湧來，暖得他整個神思都是暖。
暖石，顧名思義，溫暖的石頭，產自東陽國，這是一種經過火燒后能積蓄暖意的石頭，顏色黑，經過火燒後會逐漸變紅，只要燒到紅透，這石頭便算是積滿了暖意，便能拿來取暖了，這種暖，是溫和的，舒適的，不會像火石一般越靠近越燙，而且一暖能暖上一天，
現在阿丑手裏這碗口大的暖石就能暖一個外廳的範圍，這於生活實在是個很實用的東西，只是這東西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的，即便只是拳頭大小，價格也要幾十金，這可是幾十金啊，現在阿丑每個月的工錢也不過十銀，她工作十幾年也賺不到幾十金。
所以阿丑每每燒起暖石的時候就會感嘆，徐娘是個大夫，她也是個大夫，怎麼徐娘這麼會賺錢，她就連生活費都賺不夠呢？這輩子別說暖石了，想來連火石都買不起。
哦，對了，火石是什麼？火石其實也能算是一種暖石，只是是一種劣質的暖石，燒紅后能蓄暖意，只是暖意散發猛烈，靠得越近越燙，也暖不了多久，說是暖石，其實更像一團火，燒得猛也快，還有一點可燃燒的危險性，所以這個價格就略低了，雅魅樓除了在二樓中間擺了塊膝蓋高的暖石外，後院和仆房處就擺了好幾塊同樣膝蓋高的火石，每天經過都暖烘烘的，靠得近了還熱得冒汗，說起來樓姑還真算是最大方的老闆了。
阿丑端著暖石進來后，又出去抗了個外層鑲木的大鐵桶進來，提了一大桶熱水倒了進去，又加了一桶涼水。
小瘸子坐在一邊，視線隨着她的身影前後左右胡亂轉，不知道該幹什麼，只是當他看見阿丑倒完水后朝他走來，並要扒他的衣服時，他有點慌了「你，你要幹什麼？」
「小豆丁一個，我能幹什麼？給你洗澡」。
「……」小瘸子看看眼前的黑臉，看看前面的熱水，相信了，停了掙扎，他已經太久沒洗澡了，更別說這熱水澡，他懷念了，他以前洗澡也都是別人伺候的，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伸展着身體隨阿丑脫著，任她拎着放進了熱水裏。
「呼~」很舒適，感覺暖進了骨頭裏，凍僵的身體感覺都回籠了，他舒服的輕吁了聲。
他感覺很好很舒服，這邊阿丑卻不舒服了，看着那迅速染黑的水，一圈盪著一圈，本就的黑臉現在更黑了，知道他臟，所以勺了半鍋水后還特意又把鍋給加滿，連着自己的洗澡水一起燒了一鍋的水，可現在她覺得，要洗乾淨這小子，把現在正在燒的那一大鍋水給他全用了也未必能行。
阿丑認命的彎著腰給他上下搓著，只是才洗個頭髮而已，頭髮才洗出一點銀色，那整桶水就已經黑漆漆的了，阿丑無奈，只能繼續洗，先把一層泥搓出來，粗魯的上下到處搓了幾下這才把人提起來，一桶水這時已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把他擱凳子上，提着桶把水倒在了外面，又提了兩桶熱水進來，來來回回換了四次水才把人徹底洗乾淨，只是這又犯愁了，衣服，這小瘸子就這麼一堆黑漆漆的破布，無奈之下，只能拿了一件自己的給他。
誰知道這小瘸子還窮講究，說是女人的衣服，還是裏衣，憋得臉都漲紅了也不肯穿，他不穿阿丑也不逼他，任他光溜溜的坐着，去燒自己的水去了。
許是終於察覺光着身子比穿女人的裏衣更加不妥，阿丑再次提水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在和那衣服做鬥爭，穿是穿了，只是這系帶都沒繫上，一件上身裏衣就直接把他從頭蓋到了腳，這小瘸子也太矮小瘦弱了點，阿丑把水倒進桶里，走過去幫他繫上，接着把他拎到了裏間的床上，畢竟她也要洗澡。
阿丑洗好之後，端著油燈和暖石進了裏間，只是當她看見床上的情況之後，呆住了。
一個坐在床上，冷得縮著身體直哆嗦的小孩，旁邊是一堆的被子，竟是一點也沒碰。
許是感覺到暖意和光亮，哆嗦著抬起了頭，滿臉的毒瘡上，一雙湛藍的眼睛，透著可憐兮兮的味道。
「我的奶奶，你蠢啊，怎麼連被子都不會蓋」本來就是想着她在外面洗澡，放塊暖石不會太冷，而房間里有被子，這小瘸子可以蓋着，也不會太冷，誰知道，這小瘸子這麼蠢，連被子都不會蓋。
「……」小瘸子沒說話，只是顫了顫又低下頭去。
活像一個被欺負的小媳婦，阿醜惡作劇的想了想，隨即又無奈的道「這被子就在旁邊，伸手掀開，蓋上，就這麼簡單，你怎麼凍成這樣都不蓋，想死不成？」
「才不是，不可不問自取，且，且這是你的閨房……」從憤然高亢到羞澀喃喃。
阿丑白了他一眼，佯作嘆氣道「小瘸子啊……你是老學究嗎？」只是還沒說完她自己倒先笑了「哈哈……」，接着又邊笑邊說「你個小豆丁，要是我能生兒子，我兒子都該有你這麼大了」。
「……」小瘸子不說話了。
「好了，我給你看看你的身體情況吧」說着也不管他什麼反應，把燈放床邊的小桌上便抓起他的手把起脈來。
經過一番折騰，經她看來，這小孩除了長久的飢餓凍傷體寒外，最主要的還是右膝蓋上的傷和臉上的膿包。
凍傷體寒可以慢慢調理，膝蓋上的傷怕是難好了，只是這臉上的膿包，阿丑有點不確定，又給他把了一次脈，確實是她所知道的那種巫毒，只是沒想到還會造成這樣的效果，阿丑不禁慶幸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是奇葯啊，什麼效果都有。
以後碰上了要收藏，簡直是整人好利器啊。
阿丑細細又探了一下其他地方，確定沒什麼大問題后這才端著一盞油燈鑽進另一間放滿藥物的裏間，在裏面抖鼓了一陣，這才端著兩碗漆黑的葯泥和幾根白布條出來。
小瘸子任她折騰，也不知道是相信她，還是無奈之舉。
腿傷的是膝蓋，骨頭筋肉錯位，整個膝蓋已經扭曲了，阿丑給他扳正接好了，按理說，這樣強硬扳正是很痛苦的，只是小瘸子竟然連哼都不哼一聲，看着像是沒感覺了，應該是傷到了沒有及時治療，又在外面凍了幾天，所以這腿可能是廢了，但是阿丑還是給他上了葯，拿白布纏了厚厚幾圈。
接着是臉部，她讓小瘸子躺着，給他敷藥膏，小瘸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睜眼看着她突然問「你沒有家人么？」。
家人？阿醜聞言一愣，隨即不在意的道：「不知道，反正我現在一個人，怎麼？有問題？」。
「沒……」小瘸子眼瞼斂了斂，又問：「林叔怎麼辦？」
喲，還惦記着那屍體呢。
「能這麼辦，把他放外面涼着，明天再拉去牛頭山葬了，也算是有葬身之地了」
「……」抿抿唇「你這麼幫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你不要以為我是可以隨便哄騙的」
「……」阿丑低頭看着感覺自我良好的小瘸子，挑剔的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直看得他滿身不自在才緩緩的道:「你覺得你現在這樣還有什麼事可以讓我騙的？財？又或是，色？可惜你都沒有啊」
小瘸子聽到財時鄙夷的嗤了一聲，待聽到色時看着上方的眼睛都瞪圓了，待聽到最後一句，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似回不過神般小聲的喃喃了一句「我什麼都沒了？！」。
阿丑只當沒聽到，用布條幫他包起臉來。
接着又聽他用嫩稚的聲音說，
「我不會賣給你的，我會走」頓了頓又道「你幫了我，以後，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喲，還想着走呢，你這腿瘸，殘容，還毛都沒長齊，往哪裏走，走不出兩步我看你就得餓死凍死了，你還怎麼報答我？這兩碗藥材得值三銀，就算是你，我也花了十錢」。
「……」小瘸子抿唇，小小的一團有點倔強，小眼睛瞪得圓圓的。
他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可是讓他就這樣以十錢買給了這個又丑又惡，還是個異族人的人，以他往常的身份，驕傲，都讓他不允許，只是，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摸了摸自己的臉，家已不再是家，父母也早被奸人害死，所謂心腹忠士又還有哪些？現在不也都拜在了奸人的腳下。
他沒有退路，也無鋪好的前路，這個醜女，似乎真是自己當下最好的選擇，漸漸的眸光散去，眼睛也不瞪了，他選擇了沉默。
「怎麼，還走嗎，走的話先把這些錢還來，要不然就乖乖的待着慢慢還吧」
「不過呆在我這也別想吃白飯，你得幫我做事，就當還錢了……」。
阿丑一溜的說着，想着以前和徐娘是怎麼相處的，她便順理成章的把那一套搬到了這裏來，還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最後阿丑用藥物和布條給他纏了個滿頭滿臉，只留着鼻孔嘴巴和眼睛。
許是身體受損，又缺乏營養和休息，在這樣溫暖舒適的環境下，還沒待阿丑折騰完，他就昏睡下了，原本還想給他喂兩顆葯的，但看着那睡得安穩的一小團便也算了。
把他塞進被窩裏，阿丑覺得累癱了，簡直比上工還累。
當年，徐娘撿到她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累？這麼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