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花簪與弩弓
阿丑坐在床頭對着床上那睡得穩的一小團看了良久，恍然間伸手摸了摸那柔軟略帶濕氣的銀髮，眼中帶了點疑惑。
不過眨眼間，點疑惑便消了下去，那黑白的大眼又恢復了清明，收回作亂的手，走到了外間，坐到了靠牆的黃褐方木桌前，拿起桌上那個褐紅色盒面上刻着一顆嫩綠的小草盒子。
這盒子是她做的，不過盒子裏面的東西卻是她小時候死摳死摳的攢錢買的。
阿丑握著那盒子，輕輕的揣摩了幾下那嫩綠葉子，打開盒子，拿出銀簪，放到跟前細細看了起來，銀色纖細簪身，頂端一朵桃花瓣，中間鑲著一顆碧綠珠子。
那究竟是一個夢？還是一場虛無的幻想？
把脖子的上掛着的黑珠子取下，對着燈光又是一番細看。
依舊是黑黝黝的一顆珠子，連光都照不進去，裏面到底有什麼？難不成這真的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怎麼用呢？我好像是知道的啊……
就這樣又探索研究了良久，阿丑才帶上珠子，合上盒子。
這樣的舉動，她總會隔三差五的重複一遍，只是看了這麼多年，研究了這麼多年，甚至還聽徐娘的話，往上滴了幾滴血，也還是沒研究出個所以然。
把盒子放到裏間的大木箱裏，又從箱子裏翻出了一張厚實的被子，放到了房中唯一的床上，把小孩往裏挪到了牆邊，這才蓋着拿出的被子往上躺，也幸得這床就是徐娘當初為了節省房間，讓兩人一起睡，叫人特地打造的，打得夠大夠厚實，這才躺上去寬敞有餘。
……
「小妹，今日我生辰，收到了不少禮，和你去看看，挑挑看有沒有你喜歡的」小少年雙手推著輪椅，迎著和曦春光一臉柔和微笑。
被叫做小妹的女孩不過小小一團，白白嫩嫩的，穿着一套粉色小綢衣，外搭一襲粉色紗衣，一副喜慶可愛的樣子，此刻聽見少年這般說，便不滿的嘟著小嘴傲嬌的哼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咧，你的禮物我怎麼能拿呢，往年是我不懂事，今年我可是給你也準備了禮物的，」。
「呵呵，是啊，小姑娘長大了，都知道準備禮物了，那禮物必是最好的」少年溫和一笑。
「那當然，不過你怎麼是自己來的？阿福呢？怎麼沒陪着你？他明知道你，你……」小女孩一副不滿的樣子，嘟著小嘴，皺着小眉頭，話說着又轉為了一副傷心的表情，一句話間這表情一下一下的便轉了好幾樣。
「小丫頭會關心人了，不過別把我想的那麼沒用，我可是很強大的，你看我不是自己能過來嘛」少年柔聲安慰，見小姑娘情緒不變，便轉移話題說「好了，好了，你不是要送我禮物嗎？在哪裏，不滿意我可不要哦」。
「對，是很神奇的機關術哦，你肯定會喜歡，吶，這個，你開來看看」小女孩果然被話題吸引了過去，情緒一轉，高興的把一個綠草雕面的小盒子放到了他的面前，一臉期待的看着他。
「是什麼？」少年溫和笑笑，打開了盒子，忽而臉色笑容一頓，有點不確定的問「女子帶的桃花簪？你莫不是拿錯了？」。
觸及禮物，確實是一根銀色的簪子，頂端花瓣分開中間還鑲著一顆碧綠的珠子，少年有點溫和不起來了。
「還沒完呢，你看」小女孩說着，便一手拿出那桃花簪，捏著那簪花瓣，一手按了一下那中間的珠子，霎時間，整根簪子便動了起來，不過瞬息間，那簪子便神奇的變成了一把小巧的銀色弩弓。
「……咦……這機關術還挺奇特的？這怎麼變的？」少年有點驚訝，伸手摸了摸那銀色弩弓，確認了它的冷硬，便接着拿到了跟前，翻來覆去的研究，卻依舊研究不出這究竟是怎麼變的。
「這個啊，這就是機關的神奇之處了，按一下那珠子它就自己變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變的，不過家裏不是來了機關傀儡師嗎？聽說他就擅長這種東西，要不我們去問他一下吧？」。
「那是父親的客人，父親吩咐了不可隨意去打擾……你小弩弓是從哪裏來的？」
「這個嘛~」小女孩有點支支吾吾，最後卻還是說「說了你不能告訴父親和母親」。
「嗯，我不會說的」
「我是在拍賣行賣回來的」
「什麼，你又去拍賣行了，是不是又是紹家的小霸王帶你去的？你也太不顧自己的安危了，你難道忘了上次……」少年驚叫了一聲，臉上的溫和盡失，失聲數落到，數落到最後倒是自己先禁聲了。
小女孩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少年，接着便鼓著腮幫子理直氣壯的說：「我還不是為了給你找個稱心的禮物，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弩弓嘛，我這一去，你看，就碰上這東西了，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我在上面感覺不到靈力的波動，這就是個普通的弩弓，不值得你出去冒險，你要什麼直接跟阿福和孫管事說就是，讓他們出去給你買」少年嘆了一口氣。
「沒靈力波動？我又不知道，那你是不喜歡了？」小姑娘有點小委屈，兩個腮幫子也一下子鼓了起來，小嘴還嘟得高高的，都快能掛油瓶了。
「不不，我很喜歡，我只是不想讓你遇到危險，現在外面不是很太平，要少出去的好，更不要去拍賣行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才行」
「真的喜歡？」
「真的，我用我那盒鮫人淚發誓，我真的很喜歡……就是不知道變成桃花簪后簪我頭上怪不怪」少年信誓旦旦的應着，說到最後還邊說邊笑眯眯的舉著小弩弓碰了碰自己的發簪。
「嘻嘻，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女孩高興的跳了兩下，隨即又定了下來，看着他脖間的繩子突然問：「那有沒有比你那個黑石頭還喜歡？」。
少年聽聞，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掛在脖間的項鏈，溫和的笑了笑，道：「嗯，比這黑石頭還喜歡……這黑石頭我也用不着了，你資質本就比我還好，過兩天哥哥就稟明父親，把這項鏈送給你」。
「好醜，我才不要」小女孩略皺眉頭。
「它不醜，它裏面漂亮極了，等你學會使用它了，你會喜歡上它的」少年依舊笑笑，卻很是篤定。
「真的？那我現在能不能看看」
「你要開始修鍊了才能看得到」
……
春光瑩瑩，少年溫和，笑意盎然。
「……」睡得迷糊滿足，阿丑感覺自己被踹了一腳。
「哥哥，別鬧我，我還想睡」阿丑扭了扭身子，拱了拱被子準備繼續睡，意識卻逐漸清明，哪裏還有什麼春光瑩瑩，少年溫和……不過是夢罷了，竟又做了這個夢，自徐娘離開后她就再沒做過了，而今，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伸手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項鏈，還沒待她再次感嘆，腰間又迎來了一腳，雖然不重，阿丑卻也惱了，掀開眼皮轉頭對着縮到角落裏的一團惡狠狠的道「又怎麼了？」。
「你還問我，你都做了什麼？我們，我們怎麼在同一張床上？滾開……」小孩聲音虛弱卻依舊不妨他表達了自己的一腔怒意，湛藍的眼瞪得溜圓。
說着竟還順勢又踹了她一腳。
「你要想兩個腳都瘸了就再踢踢看」阿丑聽見覺得好笑，但還是把眼睛睜圓，瞪了他一下，威脅道。
小瘸子把腿縮了縮，但還是不甘的怒道：「你這個惡女，你趕緊下去」。
阿丑好笑轉身面對着他，還未開口說話，便聽見對方傳來，
「滾開，你要幹什麼？」
看着那縮成一團的人，阿丑翻了一個白眼，惡意滿盈的道：「怎麼？還怕我強了你不成？這是我的床我滾哪裏去，忘了我昨天是怎麼救你的？」說完又自顧的嘟囔道「小屁孩一個能做什麼，還計較得賊多，傲嬌個啥勁，以後你叫傲嬌好了」。
「你……你……你個醜女，什麼意思？雖然你救了我，但也不能辱我名聲，你難道沒有羞恥之心嗎？」憋了許久，看着那黝黑的臉，這才憋出這麼一個罵人的詞並說教道。
羞恥之心？她從小做壞事做到大，還在妓樓待了好幾年，這羞恥什麼的，呵，而且這算什麼羞恥？阿丑不禁又翻了一個白眼，聽着那嫩稚的聲音對她說教，覺得又是一陣好笑，卻聽得把醜女都叫出來了，這可就不能忍了：「沒聽說過，不過，你這小豆丁，幾歲呢，奶都還沒戒吧，能幹啥？還有啊，我是醜女嗎，你是不是還沒照過鏡子，再說，就算不用和你比，咱這也是黑得好看，你沒仔細看過我吧，黑得那個均勻，那個油亮，熬夜了連黑眼圈都看不出」。
「你……你……你個惡女」這次是你了好久才又憋出一個惡女來，直憋得那湛藍大眼都水汽微漾起來。
阿丑尷尬的輕咳了聲，扭頭翻身轉向另一邊不再理他，真怕把人逗哭了，大清早的那得多鬧鄰居啊，不過這小子詞語真匱乏，罵架看是沒贏過……不禁替他小小可憐了一下。
憋著的傲嬌只覺一陣屈辱，他知道，這只是嘴上逞能，對於這個月來說，這已經算是最好的待遇了，只是，他還是感到羞辱，委屈，畢竟他再怎麼裝作老成也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
倔強的抬手想抹把淚，卻發現臉被裹了個嚴實，只能作罷。
阿丑聽着耳邊容忍的抽泣聲，看了看窗外的陽光，微亮，對於她上工的時間倒也還早，不禁考慮著要不要在這連哭都哭得那麼傲嬌的聲音中再睡個回籠覺。
她可不想現在就去上工，要是往常，想都不用想，她定是還得睡上一個時辰才罷休，要是沒有這意外，說不定她都不會醒，直接睡到天大亮。
說起來，樓姑這兩年對她上工的時間是越發的寬容了，以前早上巳時需到樓里，而現在時常午時才到，晚上照常下工，樓姑也只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需給她把賬本算得清清楚楚，把姑娘們給調養得健健康康就行，也不知是不是近兩年她算賬功夫見長，醫術更精，或是她嘴巴更溜了，反正是混得越發順風順水……
阿丑有點走神，然後被摻夾在抽泣聲中的咕嚕聲驚回了神，伸手摸了摸肚子，難道餓了？昨晚好像吃得挺多的啊，在樓里蹭幾大碗熱粥，回來還吃了幾個包子，難道是昨晚太折騰了。
想到這她不禁扭頭看了一下縮在角落裏的傲嬌，小小埋怨了一下，接着便又聽見「咕嚕」一聲，甚是響亮，從那一小團的拱起處發出。
「嘖嘖嘖……」這下阿丑笑了，連嘖了幾聲，看着那連腦袋都埋在被子裏的拱起，似乎連抽泣都停了。
「怎麼，餓了？」
「……要你管」悶悶的聲音。
「叫我漂亮姐姐，不，叫我漂亮師傅，叫了我就給你做吃的，以後還教你醫術」阿丑突然想起徐娘和自己那無法確立的關係，想起徐娘雖教了自己很多，卻從不肯讓自己叫她師傅，心生遺憾，不禁改口說道。
「說了不要你管」嫩稚的惱羞成怒。
「怎麼，有吃的都不願意」
「咕嚕」嘴巴沒說，肚子卻老實了。
「喲，怎麼就那麼倔呢，你肚子都說話了，可比你好說話多了」阿丑覺得好笑，不禁還伸手戳了戳那一團凸起，只是依舊不動。
「算了，你肚子也是你的，你肚子說的也該算是你說的了，我勉強給你做吧」聲音微微放軟，說着也不再逗她，頂着寒意哆嗦著起來，穿帶好，縮著身子開門走了出去。
她在前鍋爐的鍋里煮了一大鍋粥，往裏扔了幾根鹹菜，后鍋爐放上了葯鍋，用前鍋爐的尾火煮著……看着爐火想了想，往裏火油坑裏勺了兩勺火油，讓它慢慢漏著自個燒，便揣著個癟癟的小銀袋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