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記憶

「本座黑山，你可以稱我為黑山尊者，或者黑爺！」

明玉的識海當中，面對着一臉茫然的明玉，黑山神色一正。

「黑爺？那麼黑爺，你要明玉做什麼呢？」

似乎有些好奇，又似乎因為第一次神識內視，感到很新鮮，明玉似乎心情不錯，開始關心起眼前神秘的老者。

「……」

「成為我的弟子，傳我衣缽，便是我的請求。」

沉默了些許，黑山輕聲一嘆，看向明玉，眼中竟然帶着感傷。

「想我黑山，也曾是馳騁這片天地，橫行一域的存在。如今卻要喪命於大荒之間，還要請求一個無知幼童來傳承我的衣缽，傳出去恐怕要貽笑大方。」

「老爺爺，什麼喪命於大荒，你不會有事的，跟你說，我家族長爺爺可厲害了，他一定能夠治好你……」

明玉睜大着眼睛，看着黑山，神色誠懇。

「……」

「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看着明玉孩子氣的臉，黑山輕聲一笑，不以為意地打斷。

「既然入我門下，當行三跪九叩大禮！」

見得此景，原本還想要開口分辨什麼的明玉，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忽而變得乖巧，緩緩上前，對着那身形虛幻的老者施禮。

「咄！」

就在這一刻，一聲輕喝，黑山出手一點。

一道璀璨光芒便從其指尖沒入了明玉的體內，明玉的神識竟然沉睡了過去。

俄而萬道光華綻放，一道道符文自黑山體內閃爍，化為一條鎖鏈一般湧出，將沉睡的明玉包裹，如同七彩琉璃一般。

「咳咳！」

一聲咳嗽，黑山老人嘴角淌落絲絲血跡，卻又在半空化為紅色光點消散。

黑山的身形，越發顯得虛淡起來，似乎即將消失不見。

「也算是有緣，能夠在老夫命絕之前，不要多想，聽我說……」

「之所以選擇你，或許是應了機緣，老夫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另外做出選擇了。」

「況且，我適才曾經暗中觀察過你片刻，對你心性還是有所了解，老夫相信不會看錯。」

「不過，我傳你大道，你傳我衣缽，此番因果，也算你我兩訖。」

輕輕撫摸著包裹住明玉的光繭，黑山輕聲自語。

「赤子之心，倒是可造之材，可惜……」

「若是我還有時間，或許……」

「今日相逢，或許是應了定數，合該我成全你，我隨身攜帶幾件事物，待你功成，自可取用……」

「你來歷不凡，我雖然一時看不出跟腳，但想來總有化龍之時。」

「切記他日出得大荒之時，不可告訴他人你與我的關係，否則恐有大禍……」

黑山盤坐了下來，面對着沉睡的明玉，身形卻越發虛幻起來。

而明玉的氣息卻越發的強盛起來，似乎黑山的出現，真正打破了明玉體內一直以來一個平衡點，雖然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

明玉那殘破的身軀，那原本如同斷裂的筋骨脈絡，竟然在這一刻煥發出了生機。

有一股強大的生命之力，從明玉血脈最深處湧現，而後決堤一般，開始滋養這具弱小的身軀。

「不過將來你若是能夠到達那一步，或許可以為我報……」

「算了……我自己都，又何必……」

「等等，那是，黎族！」

「是了，這裏是黎村，那個傳說……」

「有意思，中洲黎朝看來又有……」

話語漸漸不可聞，而黑山老人的身影也完全消失不見，整片混沌的識海間，只留下陷入沉睡的明玉。

……

「小姨，小姨，你追不到我……」

小巷裏，一個稚嫩的聲音傳出，一個粉妝玉砌的小豆丁，一蹦一跳，身形跳脫如同一隻小兔子一般。

「小姨，小姨，快來抓我啊！」

他一身白色開襟短衫不知以何種絲織物製成，以金絲綴成仙鶴雲紋，精緻而小巧。幾根細小髮辮用金線捆綁，又有珠翠點綴，服帖的扎在腦後，顯得華麗而貴氣。

膚色雪白，五官清秀，一雙大眼睛稍帶稚氣，唇紅齒白如同瓷娃娃一般。但眉目間卻又帶着一絲俏皮，此時正一臉嬌橫地看向身後。

那是，我嘛……隱約間一個聲音響起，明玉怔怔的望着出現在近前的那一副畫面，那一個更加年幼的自己，眼中帶着不可思議之色。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明玉竟然完全沒有記憶，那些畫面模糊，那些聲音彷彿是從隔世的歲月里傳來。

不真切，不熟悉，完全沒有代入感。似乎只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以旁觀的角度經歷過。

但明玉真實地知道，那些或許不是虛幻，是自己在久遠前已經失去的記憶。

在明玉初來黎村之時，曾得了一場大病，病癒之後關於以前的記憶全部丟失了。

此時明玉才知道，原來不是丟失了，而是還存在於自家靈魂深處，被遺忘了而已。

心念間，就想要走近，去看得更真切。

「靜心凝神，固守本源！」

黑老的聲音傳來，令得明玉心神震動，一種毛骨悚然的驚忌之感瞬間傳遍心神。

哪裏不知道，自家方才因為沉湎於追憶，幾乎身陷不測之地。

「黑，黑爺……」

接連咽了兩口唾沫，明玉心有餘悸，若是平常早已嚇得滿身大汗。

連忙緊守心神，不再去觀看那些偶然出現，如同浮光掠影一般的記憶殘片。

一種玄之又玄的氣息，開始自明玉的靈魂深處傳遞開來。

一道道大道符文閃爍，一股股充沛的生之氣息，從明玉的四肢百骸當中匯聚，伴隨着那脈絡當中的靈氣流轉，滋養全身。

這是！

石屋之內，黎百川望着躺在床上的明玉，陷入了沉思當中。

心中卻是還回想着剛才在山門處見到的那一幕。

那不知來歷的強者，竟然對明玉施展傳虛大法，令得黎百川驚異。

雖然早已知曉明玉的資質並非庸才，但因為一直以來在他體內存着著一股無法祛除的詛咒，在慢慢腐蝕消耗著明玉的生機，才導致這孩子無法步入修鍊之途。

數年來，黎百川曾想盡一切辦法，甚至不惜耗費修為，運用族中秘傳的古法，卻依舊毫無起色。

眼看着明玉一天天長大，但生機卻越發的虛弱下去。近來別說習武修行，甚至生命都指不定會在哪天夭折，黎百川說不着急是假的。

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或許是冥冥當中的神明庇佑，竟然會有這一位強者來到黎村，將明玉選為自己衣缽傳人。

更是不惜耗費最後一口精氣，為明玉重塑肉身。在黎百川看來，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雖然不清楚明玉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能夠清晰感受到，此時在明玉的身體當中，有一股強大的能量正在作用着，在進行着伐毛洗髓，祛除舊疾的工作。

此時明玉的氣息，分明在逐漸變得平穩，強大，不再如同往日那般，似一朵風中殘燭。

看樣子已經好轉，若是所料不錯的話，今後明玉再也不用擔心身隕之厄，並且可以逐漸恢復原本的天資，步入修行之途。

這般結果自然是令得老人欣喜不已，可以說是去了長久以來的一塊心病。

並且以明玉的天資若是走上了修道之途，必將一飛衝天，假以時日定能達到自己所難以達到的高度。

到時候帶領族人不說稱雄世間，但鎮守大荒一域絕對是綽綽有餘。

可是這一切都是如果，如果這個少年能夠順利成長起來的話，但眼下是否有那個時間，連黎百川自己都說不清。

大荒當中並不安寧，尤其是近來，黎村附近更是暗潮洶湧。

早有聽聞，大荒深處有至寶將出，諸多強者雲集，雖然距離黎村有些遙遠，但難免有所波及。

又有周天武祭將至，方圓數千里大荒間的人族部落，將會進行五年一次的隆重慶典，也已來決定各大部族的地位。

近年來，黎族在大荒中的地位已經一降再降，要不是因為還有着黎百川的存在，恐怕就連在這周圍數百里之內，都會淪為最弱小的存在。

而黎村與周圍其他的人族村子，其實也不算融洽，特別是與黎村最近的狽村。

又況且那老者來歷神秘，修為不知何種境界，身為靈動境界修士的黎百川竟然無法看透。僅僅是散發出一絲波動，已然讓他生出不可抗衡之感。

只感覺自己在對方面前，恐怕如同蜉蝣一般弱小無力，那一種令人不安的惶恐，自從回到大荒之後已經多少年沒有再感受過了。

這般人物為何會身隕大荒之間？是否還有敵人，那他的敵手又是何等境界？但無論如何黎村是肯定無法與之抗衡的。若是被他的敵人尋來，黎村將如何自保？

一時間，黎百川思緒萬千，明玉這件事，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到底是好是壞？

身為一族之長的黎百川自然考慮再三，憂心不已或者說喜憂參半。

「族長爺爺，明玉怎麼樣了？」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驚動了正在細細探查明玉情況的老者。

「是強子啊，進來吧！」

輕聲一嘆，黎百川再次回頭，望向正躺在石床之上昏睡不醒的幼童。

一道瘦削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正是之前在村口平地上，帶領村中孩童晨練的少年。

「明玉他……」

見到屋內的情景，強子不禁開口詢問，眼中帶着擔憂之色。

適才山門外的情況，強子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見得一向面不改色的老族長狂奔而去，又狂奔而回，懷裏還抱着疑似沉睡的明玉，心裏不免有些擔心。

所以在結束了晨練之後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徑自來到了山頂，詢問情況。

「他沒事，只是神魂上受到衝擊，昏了過去。」

並未回頭去看強子，黎百川一雙眼睛依舊注視着床上的明玉，雙瞳之中兩道精光綻放。

「強子！替我照看玉兒。」

忽然，黎百川猛然起身，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急匆匆朝向屋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