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非花(上)

第九章 花非花(上)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你說陸詠歌是為了躲著芸櫻,才這般急匆匆回去?」栩栩趴在桌上笑得肩膀亂顫,頭髮都鬆散了。

陸詠歌就算讀書讀傻了,怕也不會想到,借一個青樓女子的感情,來反間她套情報這樣的餿主意。

等等,這劇情好像有點兒熟悉。栩栩莫名有點心虛,該不會是朝昭看她的話本看多了,隨口一說,陸詠歌竟當了真?

那他這藉機溜走,哪裡是負了人家感情心懷愧疚,多半是為了逃避有人說他辦事不靠譜罷?而若是被朝昭知道,所謂糾纏女子的真相,恐怕她和陸詠歌都要被叨叨好久了。

不過早些走也好。那香熏在身上很是傷身,這芸櫻怕是個心狠手辣的,他們兩個老實人,還真不是對手。

芸櫻可能一時以為陸詠歌裝得憨厚,讓人捉摸不透心思,等醒悟過來被耍了,保不準會報復。

站在蘇尋的角度來看,此刻她真像只毛茸茸的小黃雀兒,正顫巍巍啄著羽翼,就讓人很想給她順順毛。

他放下藥碗,撫額道:「聽聞秦家這一代人才凋零,若真是秦家的女兒,又才能出眾,被接回去也不一定。」

「芸櫻若想去秦家,為什麼要找陸詠歌呢?」栩栩強忍著笑意問他。

「千羽司也收能人異士。不過你的能力,顯然比她強許多了。」蘇尋清瘦的指尖無意識地點了點茶几,芸櫻背後,應該還有人。

是沖著秦家,還是沖著千羽司,抑或是這中間有什麼關聯,還未可知。

栩栩得了誇獎,很是開心。「看來她野心不小。要我說啊,這芸櫻對陸詠歌,可算不得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至少,她肯定不是若姨的女兒。」

「是不是秦家的女兒,和對詠歌是否有情,有什麼關係?」雖然蘇尋覺得這兩件事,她說的是都對,但這話連起來說,就有些跳了。

「因為我娘說,要用到這些手段的感情,都是求不得。」栩栩正色道。

娘親確實是用了此香,才得以與樓源一度春宵,她偶然說起的時候輕描淡寫,但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和自嘲,栩栩卻記得清楚。

雖從未見過若姨,但娘親說她姐妹二人脾性十分相像,如果真是若姨的女兒,定不屑堂而皇之拿來熏衣服。

「此香名為花非花。若用來焚,香味淡雅不易察覺,且只需一杯薄酒,便可使人喪失理智。但傷敵亦損己,若熏在衣服上常常聞到,會使人感官都逐漸麻木。」

最關鍵的是——「也許得到的人只知其厲害,卻並不清楚,這香,只有對雙方都有情的人,才起得了如此大的作用。」

它是一個引子,能勾起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拿來當催情的葯,簡直是侮辱它。

她曾以為,娘親不甘樓源迫於先皇聖旨,娶了別人而忘了她。後來才想明白,娘親是不甘,分明是兩情相悅,卻因為各自的驕傲,終於分道揚鑣,再無瓜葛。

蘇尋默了默。「秦若的女兒,你不久前見過。」

「是十二月花的哪一位?」栩栩不解。難道這許多年,她們竟只隔了半座城?

「都不是。」蘇尋搖頭,「是邵妍。」

「我的小姑奶奶,幫了你姐妹的小姐妹,你不高興?」裴思芮說了半天口都幹了,才終於得她回應一句。

「慕耘川從前不過是母親喜歡的一個花匠,如今攀上謝家搖身一變富商了,哪裡還記得舊東宮那場大火,又哪裡需要我幫?」

「我說小妍兒,你就是對那件事太執著了,人家只種茉莉這一種茶,說明並未忘卻,又身在江南,少不得總要低頭的。」

邵妍低頭不說話。她總是刻意去避開從前的事,但有時一閉眼,浮現的就是那段狼狽不堪的記憶,燙的她生疼。

母親將她交給一個匠人,卻返身與父親一同埋葬在大火中。她很想說,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當不當太子,要不要氣節,又有什麼要緊?

可她沒得選擇。身後有追兵來,匠人抱起自己的女兒,走了另一條路,卻沒想到,他們還有活著再相逢的一天。

「我只是邵妍。」再不是白韶顏了。

「就算你與慕家沒關係,顧栩栩,你大概是要叫她一聲表妹的。」

「我又不懂葯,又不會制香,連母親的樣子也早已不記得,又算是哪門子秦家的人?」邵妍一聲冷笑。

「不過認個親,與秦家無關啦。我給你約了她在邀月樓,去不去隨你哦。」裴思芮聳聳肩,打個哈欠,回房補覺去了。

邵妍終是去了邀月樓。

她看著那個靈雀一般,似是初入人間的表妹的時候,心情很是複雜。

她自然希望她過得好,但她過得太舒服了,她又有點嫉妒。以至於初見時,便拔劍嚇她,想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沒想到這小丫頭,卻很有幾分本事。

昨晚雖不曾跟著去,可聽聞她不想要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心情又有點彆扭,一面覺得自豪,一面又恨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栩栩正坐在門邊顯眼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邵妍,與她使了個眼色,卻出門走向了另一個身影,猶豫叫道:「表姐……」

芸櫻正在對面巷口徘徊,似不敢相信是在叫她,僵硬著回過身來,眼中已飽含了淚水:「我以為,以為你不肯認我的。」眼淚便滾滾地落下來,偏又克制著想要去抱抱她。

栩栩暗贊一聲好演技,兩人抱頭痛哭了一會,終於意識到這不是講話的地方,栩栩便提出去河邊走走。

「表姐,你這些年來一直在蒔花館嗎,都不來見我。」栩栩傷心道。

「我這樣的身份,又怎麼能給你添麻煩。」芸櫻適時地擦掉快落至下巴的淚水,越發楚楚可憐道,「只是偶爾聽到消息,已十分滿足,昨日一見,忍不住想來見你。」

栩栩將她杏眼睜得圓圓的,含著晶瑩的淚水,一派天真無害的樣子:「表姐,這怎麼是添麻煩呢,我一定想辦法贖你出來!」

「表姐從小生活在哪裡,靠制香上有幾個天賦,他們也不十分為難我。昨日的香用對了,灌醉便可脫身,也不曾在身體上吃什麼虧。」

「你真傻,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告訴我是你。這香如此傷身,以後可別再用了。」栩栩哭著作心疼狀。

芸櫻心中奇怪。如此說來這香沒有問題,昨日陸詠歌飲了酒,卻並無反應。「母親所留下的方子大多失散了,哪裡顧得上這許多。」

又微微笑道:「表妹如此精通此道,是得姨母真傳了。」

「母親去的早,不過學到些已有的皮毛罷了。」栩栩乖巧道,看她欲言又止,便主動問她,「表姐有什麼難事,自家姐妹,不必客氣的呀。」

「表妹,我知道慕家那姑娘是你的好友,你可說句實話,詠歌他,是不是變心了?」說著眼淚又流下來,「我,我是那樣真心實意對他……」

栩栩暗叫不好,她猜想芸櫻會和她套消息,卻沒想到上來就問陸詠歌的事。「表姐先別傷心,他定是對你有感情的,不然也不會帶我來見你了。」

芸櫻忙擦擦眼淚,「表妹你別見怪,瞧我糊塗的,剛見面就與你扯這些。本也是出來尋幾味葯制香,表妹可否陪我去?」

栩栩與她一面談論制香的心得,一面琢磨著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眼看走到了一家謝家名下的藥店,便也跟著進去了。

謝家雖然在她心中名聲不好,但畢竟是江南的第一世家,名面上的公正和氣還是要做到的。

邵妍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們,眼見兩人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又相談甚歡,不由心中有點急躁。

這會正猶豫要不要跟著進藥店,便聽得栩栩一聲低呼,來不及多想便沖了進去。就見芸櫻手中一把裁紙的小刀,正對著栩栩的喉嚨。

此時藥店里人不多,那聲低呼卻剛好被碾葯的聲音蓋了過去,她拿刀的姿勢又極巧妙,夥計有意替她擋了視線,旁人只以為是一對姐妹花往內間去看診。

栩栩努力冷靜下來:「表姐你這是做什麼?」

「小姑娘還是別自做聰明的好。一個個都拿我當傻子么,男人靠不住,女人的手段,我更是見的多了。」

「你壓根兒就不信我?」

芸櫻不屑哂笑:「別說你不是,就算你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與其信你無緣無故對我好,不如拿你換點實在的好處。」

「別耍什麼小動作,你知道我不會憐香惜玉的。」她一邊將栩栩推進裡間,一邊也不看邵妍,只對她說,「門口一起等著吧。」

栩栩心中一涼,暗罵自己糊塗。她怎麼能順著陸詠歌的思路,去套芸櫻這個見慣爾虞我詐的人,此事與謝家有聯繫的話,她豈不是反把自己送上了門?

「芸櫻這法子雖粗暴了點,但勝在有用,就不追究你放跑了陸詠歌了。」

一個陰柔的男聲笑道,如一朵暗夜中的曼陀羅緩緩綻開。

「栩栩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鄰里曲,聲聲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鄰里曲,聲聲慢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花非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