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蝶戀花(下)

第八章 蝶戀花(下)

栩栩心念一動。「聽聞你最喜做胭脂生意,慕家茶莊的茉莉,可是附近最好的。便是不用來做茶,磨成香粉,定也是不比別家差的。」

裴思芮將他那桃花眼一翻:「你說最好便是最好?我和你很熟么?不然我考考你,等會你若能辨出,這些姑娘身上都用是什麼香味的粉,我就用這慕家的茉莉花。」

「小生來晚了,不過趕巧可以當個公正人。」這一臉憨笑的書生,不是陸詠歌又是誰?

栩栩心中納悶,裴思芮竟還請了陸詠歌?不過也好,不用她冒險出去找他了。

十二位姑娘如彩蝶穿花般抱著樂器在屏風後面或坐或站,雖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手上拿的皆不一樣,倒也錯落有致,構成一幅和諧的美人圖。

絲竹之聲頓起,箏、笛、阮、琵琶、月琴、二胡的聲音爭相出現,曲剛過半,栩栩便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

她看裴思芮正饒有興趣地盯著她,蘇尋品著茶若有所思,陸詠歌卻對著碗邊上的茉莉花紋出神,不禁暗嘆一口氣。奏的是漢宮秋,且不評論演的好不好,又有幾個人,想去了解她們熱鬧弦音之中的寂寥冷清。

待一曲奏罷,栩栩笑道:「倒被我討了個十二月花的便宜。依次便是,水仙、紅杏、桃花、薔薇、牡丹、蓮花、梔子、丹桂、秋菊、芙蓉、山茶、梅花。我說的可對?」

這些香味極淡,以至於加在一起不會相衝,反而顯出每個人的個性來,蒔花館畢竟有些意思。

為首的牡丹起身一福,輕聲笑道:「這位姑娘說的極是。」

裴思芮笑而不語,只打個響指,便又有一位姑娘翩翩進來。

她身著白衣,神色傲然,栩栩卻一眼認出,這便是和陸詠歌講話的芸櫻。

「你若能猜出這位身上的香味,我才算佩服你。」裴思芮又開始眨他的桃花眼,只晃的人要陷進他眼波里去。

栩栩默然。她仔細想著整個過程,越來越有一種自己在往圈套里走的感覺。

「我不要你的佩服。慕家的茉莉,自有他的好處,若是你不識貨,也不必當什麼玩笑話。」栩栩慢慢收了笑意。

「我今天來,只是想知道,陸詠歌與這女子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朝昭,又到底藏了什麼心思。」她只覺心中酸楚,蘇尋,也是合夥將她騙來的人之一。

「小生對朝昭是真心的,這位芸櫻姑娘,實是在下公務所要接觸的人。」正在發獃的陸詠歌被點名,猛然回過神來。

一直默不作聲的蘇尋忽然出聲:「你該裝作不知道的,如此聞過此香,便可脫身回去。」

「不錯,如此也無人知我善制香,也無人會來尋我問事。」栩栩一聲冷笑。「可我為什麼就要如此隱匿自己蹤跡,埋沒自己才能,平凡安穩過這一生?」

裴思芮與陸詠歌面面相覷,蘇尋握緊茶杯卻不再出聲。

栩栩心下失望又落魄,裏緊衣衫竟一個人向外轉身便走,也無人攔她。

她一路順著浣花河慢慢走著,慘淡的月光映照著她,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身後有一串腳步聲一直不急不慢地跟著,她知道是蘇尋,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再與他說話。

她知道蘇尋和父親一樣,也許是不希望她捲入是非糾葛中。可是為什麼不試著相信她一下,她可以保護好自己,也可以將一些事情做的比別人都好。

他們本應該好好溝通一下的,可是顧長河每次都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她便安慰自己,父親總是為她好的,不過是少貪玩一些,沒關係。

她開始有點想母親。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察覺後面那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了她前面。

「再走下去,明日之前可以出城了。」他的聲音彷彿從她頭頂傳來。

離的太近了。

栩栩向後退一步,一抬頭便見原本冷漠慘白的月光,在他背後似化成一片雪芒,如夢如幻,連同他整個人,別樣的耀眼奪目。

栩栩怔了怔。

「我可以做的很好。」

「我知道。」

「我不想一直逃避。」

「我知道。」

「我覺得我娘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

「我知道。」

「我相信你。」

蘇尋頓了頓,「我知道。」

她說的沒頭沒腦莫名其妙,可偏偏蘇尋聽懂了。

「那為什麼不直接與我說,這算是在試探我嗎?」

「不是。」是在幫你做決定。

若你嚮往安穩平靜的生活,看在那人也許是你姐姐的份上,我也會儘力護你周全。

但若你本不甘於平庸,又有過人之才,我便給你機會去看更開闊的天地。

栩栩又怔了怔。

忽然意識到在蘇尋出聲的一剎那,她才算明白自己的心意。

蘇尋看著小姑娘倔強的發頂,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兩個人靜靜地躺在鋪滿了野薑花的河邊上,看著月亮與雲層樂此不疲地作鬥爭。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好像什麼都不必說了。

許久。

「很小的時候,我也常常和娘親一起,躲著爹爹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麼要躲著父親,但就是覺得偷著看才更好玩。

現在好像明白了,有些事,要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做,才算樂趣。

栩栩突然撲到蘇尋懷裡抱了他一下,「我好想娘親。」感受到他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很快地翻身下去,栩栩偷偷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將笑咧到耳下。

其實也很想抱抱過去的你。

一路一個人走來,不被理解,受盡冷眼。與你相比,我有父親疼愛,有師父照顧,有女伴玩耍,有友人解悶,沒有生存之憂,不缺錢財在身,已然幸福太多。

有人說你陰狠毒辣,我卻知你心地善良。

有人說你不擅言辭,我卻知你無從訴說。

有人嫌你居於黑夜,我卻知你只是想要快點成長,我與你同樣痛恨無能為力的滋味。

總有人要去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一個盛世,又何來誰比誰高尚?

蘇尋,還有你不知道的。

我想成為一個可以和你比肩的人,用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後貪圖握緊你的手,與你一起看過人間煙火,一起走遍山河大地,最後一起在江南小調里老去。

也許我現在還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但我終會勇往直前,不懼風雨、無畏艱險。

因為我知道,所做之事並無過錯,而且至少有一個人,他懂我。

蘇尋懷中一空,竟覺身上一點溫暖也被一同帶走,不禁咳嗽起來。

栩栩伸手替他拍著背,對上那雙似浸著霜色,卻讓她覺得無比清明的眼眸,認真道:「謝謝你,蘇尋。」

「你說,她到底聞沒聞出來這是什麼香?」裴思芮一手晃著酒壺,一手去推快要醉倒的陸詠歌。

「我不知道聞沒聞出來,就只覺得今天,頭兒有點奇怪。」陸詠歌大著舌頭說。

一會他又去抱裴思芮:「朝昭我是真喜歡你,你跟我回家吧。」

裴思芮嫌棄地推開他,「要抱就快點去把那丫頭搞定。」

又接著自說自話。「不過蘇尋今天真的有點奇怪啊,他不是本就認定那小姑娘的本事,想收為己用,到頭來竟給她機會放她走了?」

「嘿嘿反正不管怎樣,頭兒一定向她說明我和芸櫻沒問題了,到時候朝昭也不會誤會我了。」

裴思芮恨鐵不成鋼,一手擰在他耳朵上。「你更奇怪,寫個地方志,居然栽在個小丫頭身上了。又是怕她受委屈,又是照顧她家生意,出息!」

卻見陸詠歌沒什麼反應,竟自沉沉睡了過去。

他只好風騷地搖著他那把花里胡哨的扇子,自斟自飲,喝的一雙桃花眼越來越亮,喃喃自語:「你們這群人,除了蘇尋沒一個能喝的。算了,小爺就當做回善事,這慕家的茉莉,倒真的不錯。」

栩栩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昨天睡的晚,心情卻開朗。只是怕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朝昭了。

她穿上和朝昭一起做的鵝黃紗裙,戴上那支蝶戀花的簪子,收拾出一整匣的線香、香末、香露,正細細地貼上名字,已聽到朝昭在門外喊她。

陸詠歌和慕朝昭一併站著,仍笑的一臉傻氣。誰能想到這個酸書生,竟也是千羽司手下記錄地方志,傳遞情報的高手。

朝昭撲過來囔道:「你終於肯穿這條裙子了,我就說你穿這個比青色好看多了!」

「你怎麼想通了?肯和他一起出門?」栩栩笑著反問。

「這個人,天還沒亮就到我家門口等著,我也真是沒辦法。」她湊到栩栩頰邊咬耳朵,「喝醉了還喊著我的名字,他若娶了我,再敢勾搭別的女子,看我不把他腿打折!」

「聽說去萊州一趟,還要回江南定居的,你也別太想家了。可惜了我準備了這一匣子,還當以後再難見著你了!」栩栩摸著匣子似不舍道。

朝昭一把搶過匣子,「得了吧,我午後就要走了,你可別太想我!不用來送我了,你知我最不喜歡離別的。」

栩栩忙將手上未來得及貼上名字的小瓶也塞進她手裡。「東萊不似蓬萊遠,你可記得來書信。這個野薑花露暖宮去濕的,就叫它蝶戀花吧!」

「難得聽你惦記我。」朝昭到底紅了眼眶。陸詠歌過來扶過她,又對著栩栩一禮道:「蒔花之事還請姑娘多費心,小生平生只愛茉莉。」

「若姑娘看的上小生文筆,他日寫了萊州志,也同書信一起寄來看個新鮮。」

栩栩點點頭,看著他們並肩走遠。恍惚覺得,她也在與過去的自己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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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曲,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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