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醉花陰(上)

第五章 醉花陰(上)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蘇尋勉強笑道:「一天向我道三回歉了,這些人原是沖我來的,還將你擋在身前,不怨我?」

栩栩搖頭,漸漸止了抽涕。「你沒有。我只是覺得,若我再厲害一點,平時不總貪玩,也許我親近的人便能不受傷了。」

「真正厲害的,往往都不是武功暗器,也不是奇門遁甲,不過是摸不透的人心罷了。」你一個如此單純的小姑娘,即使心思再玲瓏剔透,又能如何防備的來這些慣會玩弄手段的人?

小姑娘稍加思忖,卻道:「也許我不能機關算盡,但如能盡我所能,也便問心無愧了。」

蘇尋看著她微微紅腫,卻依舊清澈動人的眼睛,一時卻不想反駁了。他也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如果人能一直保持這份純粹,也許比他們這樣強的多。

「那剛認識一天不到的人,又豈能算作親近?」

「我看著你這雙眼睛,便覺得你不會害我。」栩栩在心底暗暗講,而且剛剛你那麼講的時候,還有點心疼。

可是你不知道,若有一天,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那些無辜的人,或傷,或痛,或流離失所,或飽經風霜,或陰陽相隔,那時候,還能算作親近的人嗎?

「即是親近的人,便也不必向我道歉。」只恐有一天欠你更多,道不完。

栩栩點頭,擦乾眼淚,折了一莖竹枝束起頭髮,只在心中暗暗自覺要用行動來證明。兩人都知所想其實不一樣,卻一路相顧無言。

回到顧先生家時,顧衡顯然已得到消息,早已備好了針灸和草藥,但看到蘇尋狀況時,面色還是沉重了一分。

栩栩用心看完顧衡給蘇尋施針,見天色已暗,去廚房做了簡單的膳食,然後便因要為蘇尋葯浴,被顧衡趕回了家。

有些忐忑地踏入家門,顧長河竟已備好了晚飯,正斟著小酒等她。栩栩愕然,自娘去世以後,他就沒再下過廚,而自同娘在一起以來,他就從沒喝過酒。

今天吃過的驚太多,栩栩反而淡定下來。顧長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坐。」

兩人沉默著用完了飯。

「爹——」栩栩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喊他。

顧長河同時開口:「不早了,去休息吧。爹知道你不喜歡女工,明日便同老顧去學醫吧。」說完起身便往院中走去。

他走的極慢,竟似有一絲落魄,彷彿月色極好,惹人留戀。

栩栩躺在床上回想著白天的事件。那個少年,明明很危險,她卻偏偏覺得他溫柔。

爹爹算半個江湖中人,但說的都是圓滑有趣的段子,平素獨來獨往,只愛收藏些稀罕東西,若說一生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便是娶了娘親秦芫。

娘親是大著肚子嫁給爹的。生下她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但病容無損她的美貌和氣質,就連她去世之前的樣子,都是美得令人心碎的。

那時的她調皮而肆意,爹爹常板著臉說她,娘卻只是輕輕點點栩栩的額頭,眼中是自豪和期待:「我的栩栩,這麼能折騰,將來一定有出息!」爹爹便只好笑著放任她去玩了。

那些事,雖然他們並未親口告訴她,但也沒刻意瞞她。娘親最後和她說:「栩栩,若將來在京城碰見,你便替娘告訴他,秦芫這一生做過的事,都不後悔。」

娘病逝在樓相倒台的前一年。不知若她看到,權傾朝野卻依然秉持正義的樓源,最後落得個權力架空,女兒樓心月慘死的狼狽下場,是會高興,還是會難過多一些。

娘為何篤定她會去京城呢?爹是一定願意她只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的。

白天太累,她終究還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夜枕浣花河,夢入溫柔鄉。暖香浮動,燭影搖紅,是在一間精緻的青樓廂房,房中卻無半絲曖昧。

「那杏衣女子身法如此詭異,又與東瀛有關,莫非是璇璣閣的新任閣主葉一秋?這風韻,到底不是一般小姑娘可比的。」裴思芮身上已又換了件雪青色的長袍。若不是那過分水靈的雙眼,倒是搖身一變翩翩貴公子。

「她本就自稱璇璣,只是這友人,難道竟是清平郡主?」邵妍不解,這位郡主喜歡擺弄機巧,皇上看她竟真有幾分本事,特別給她立了千機司,配合千羽司的工作。她雖常與蘇尋爭強,但是沒有理由出手傷人。

「哼,女人的心思,海底針。不過如此一來,若只為示警,往後倒不必管她。只是在江南謝家的地盤上,發生這麼大動靜卻像全然不知,多半是默許了。這膽子,大的很啊。」說著卻又不正經起來。

「聽聞秦芫可是當年艷絕京城的第一美人,不想她的女兒一點都不驚艷嘛!」他又敲著扇子似失望道。

「依屬下看,那說書人相貌平凡,顧姑娘的樣貌,已算上乘。」何止上乘,只是這位大爺不喜歡這種類型的而已。邵妍一邊正經道,一邊卻偷偷翻了個白眼。

扇子精準地在她額頭輕敲了一記。「罷了,明兒還是先去茶莊那把生意談了。」

他此行可是正經來談生意的,昨天被「請」去來這麼一趟,雖知並未對他如何,但這個虧,他非得「順便」找找江南謝家的麻煩出氣不可。

「不知裴思芮這一趟是來做什麼的。他那位父親,似也曾是秦芫的愛慕者。」蘇尋半閉著眼睛靠在浴桶邊上。

這房中蒸的煙霧繚繞,顧衡汗都擦了幾回了,他卻仍覺得冰冷。偏生水中藥物似帶著灼熱,化作縷縷青煙鑽入體內,不疼,卻異常難受。

「秦芫這樣一個美人,卻愛上那個木頭疙瘩,到底是可惜了。」顧衡語中不免有些感慨。

秦顧兩家,作為不入世的醫藥世家,亦敵亦友已有百餘年交情,上一代卻出了幾個為了入世,不惜與家族決裂的奇葩。

秦芫是一個,不得所愛病逝。她妹妹秦若也是一個,嫁入太子府,三年前逼宮一戰下落不明。還有一個,便是顧衡了,在太醫院任了幾年職,受人牽連辭官隱匿江湖了。

想起那段攪動風雲的時光,年少輕狂,總以為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顧衡終是嘆了口氣。「我知你是千羽司的人。不管真是來養病還是來做什麼,栩栩是個好孩子,希望你手下留情。」

蘇尋點了點頭。一入千羽司,世人總以為便是替皇上做那些監視,暗殺,總之是不見光的事情,蘇家的人也因此疏遠他。

也只有那個小姑娘,會以為他不會害她。不過看在她或是那人妹妹的份上,他也會對她照顧幾分。

「今晚月色不好,怕是天氣有變,你這癥狀,又要多吃些苦頭了。」

窗外一輪新月如鉤,與厚厚的雲層竭力做著鬥爭,照在小院的青石板上,一會清明,一會灰暗。

「一連幾天雨,今兒總算天晴了,你這小丫頭近日倒是坐得住,不悄悄出去玩么?」顧衡正將葯末碾成細細的藥粉。他看著旁邊捧著醫書,一會出神一會冥想的栩栩,覺得很是驚奇。

「茵陳、梔子、旱墨蓮、女貞子——瑞腦——啊,我知道了!」栩栩忽然一聲驚呼,拍手道,「我知道這是什麼毒了!」說著扯過一張紙來便寫,時而斟酌幾分,又塗抹幾回,筆下卻不停。等到一張紙面目全非,終於寫出一個方子來。

顧衡一眼瞥過,不禁感嘆一聲。這孩子對於用藥悟性平平,對於制香,卻有著過人的天賦,加之心思通透,也不知是福是禍。

「雖不全對,也八九不離十了。」說罷將用量增減幾筆,重又遞給她。

栩栩看過不接,只問道:「顧先生如何對這毒如此了解?」

顧衡苦笑一聲:「只因這毒,本就是我配出來的。」若他早知這毒會用在謝彥安身上,他是怎麼也不會將它給先皇的。

栩栩一時突然明白了很多她在反推毒方時不解的地方,而接下來的這句話,卻證實了那個她努力將它忽視的猜測。

「那日正逢重陽佳節,此毒故名,醉花陰。」

她聽見自己僵硬的聲音說:「葯快好了,我給他端過去吧。」起身一個踉蹌,跌跌撞撞便向外跑了。

栩栩幾乎是一路小跑,端著熬好的葯走到蘇尋房門口,一時卻又停了下來。

這幾日雖兩人都在顧衡家中,但像是故意躲著對方一樣,兩人並未見過面。今日猜到了他的身世,栩栩只覺心尖都是疼的,特別想來看他。但她並未想好要如何去面對,她從前從未細想過的種種。

無影突然出現,搶過她手中托盤,沒好氣道:「在這裡吹冷風,等葯涼了公子又要難受了。」

栩栩正心煩,被他一頓搶白便吼道:「搶什麼,不怕灑了!再說,我的簪子呢?」

「嗓門那麼大,別把我家公子吵醒了!」

蘇尋正昏昏沉沉地睡著。他這寒毒,平日里總靠些解毒丹藥勉力壓著,這一誘發,發作地格外猛烈,竟連有人到了門口都不曾發覺。

他努力清醒了一下頭腦,輕聲道:「阿栩進來吧,簪子在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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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曲,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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