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夢令(下)

第四章 如夢令(下)

「此香名為如夢令,你若是什麼時候覺得放心了,稍稍用些便有助於睡眠。」栩栩遞過一個的小竹筒,上刻著「如夢令」三字,正和她方才在雅間所寫的一樣。

近了隱約能聞到茉莉花味兒,有微風吹過,很快就和岸上的其他花香融為一體了。

蘇尋本不想接,但看著小姑娘殷切純善的眼神,便隨手接了過去,放入袖中。心中卻道,只怕是沒什麼機會用到的。

他想了想還是說:「你爹爹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女孩子家一個人跑出來,總歸不大安全。」

栩栩笑說:「放心,我總是和熟悉的人,才去接觸,本也談不了什麼大生意。」

蘇尋覺得今天自己格外啰嗦和心軟,便閉口不再多言。說到談生意,不知姓裴的那小子來作甚,連邵研也在,倒是真有可能是來談生意的。

栩栩不知自己又哪句話說的不對了,見他忽然沉默下去,便道:「我們下去走走吧,這裡再過去往前走,便到了我的私人地盤了!」

「這裡便是剛剛說的藕香榭了,別看現在不起眼,等到再過兩月,這片隱在竹林里的小荷塘——喂,你怎麼在這兒?」那騷氣的粉色身影,撐著一把眼熟的青紙油傘,活像一朵提早盛開的荷花。加上難忘的脂粉味,可不正是她剛剛還在嫌棄他的那位香公子嗎?

「我不在這,你的傘還要不要了?」裴思芮轉過頭來,用那雙瀲灧又委屈的桃花眼瞟他們,「你那位好爹爹,恐怕現在正在說我那些豐功偉績呢!」

蘇尋暗嘆一聲可惜,見栩栩就要信步踏入竹林,日光直刺面向,看不清林中道路,出於習武人的本能,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安。

「等等。」兩人同時出聲。栩栩雖不懂武功,但熟悉環境,這林中的青竹氣味,不太尋常。

蘇尋眼神一黯,他剛出京沒幾日,就有人要有小動作了嗎?只是他無所畏懼,這個小姑娘……

他一把拉過栩栩擋在身前,這陣法精巧但顯然布陣有些粗略,要他性命,可沒這樣容易。

栩栩已將一根點降唇含入口中,被他一拉一扯,便在掠過他口邊時迅速咬斷一撞,半截香便掉在蘇尋唇間,被下意識含住。

青梅的酸味迅速彌散開來,頓覺精神一震。

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片竹林連著荷塘水榭,正是一個八陣圖。此時日光浮動,風聲漸變,開門剛好落在荷塘中央。

蘇尋人影忽動,縱身撲向生門。數根竹子突然爆開,無數片帶著暗勁的細碎竹片飛濺開來,勻被一柄自腰間抽出的軟劍擋下,如百位最靈巧的樂師,信手一齊撥動琴弦,又一剎歸於平靜,唯余劍身尤自嗡嗡作響。

驚,傷兩門之中同時刺出長劍,軟劍一挽一帶,數片碎竹飛向兩人,竹片與劍頓時擦出火花。

栩栩眼疾手快,一把香末對著長劍灑出,嘶的幾聲輕響,兩柄長劍竟從火光處開始裂紋,然後很快便斷成數截。

彷彿聽到蘇尋一聲輕笑,身形卻一點不停,如行雲流水般繞過景門、杜門,直取休門。

足尖點上荷葉,一手將栩栩拋給裴思芮,順勢拔下她發上木簪,反手擲向死門。

手上用力,足下跟著下沉。平靜的水下卻橫七豎八,牽引出雪亮的絲線,荷葉和鞋底一觸即破。

劍尖下指絲線借力,蘇尋整個人如一隻飛燕掠向荷塘中央的開門。一個女子竟破水而出,轉眼間就與他過了七八招掌法。

此時蘇尋右手持劍,左手正要拍向她掌心,卻見她掌心一點寒芒忽盛,同時背後飛出三支冰箭,分取他上中下三路。

這三支箭若是躲過,便會射向水榭中那不會武功的小姑娘。不及思索太多,蘇尋向後微微一退,劍尖擊退一支,同時一個鷂子翻身,左手握住一支撥開另一支,三支箭一同掉入水中。

眼見並無取勝的機會,這女子並不戀戰,虛晃一招退入死門,便與她的夥伴一同退去,荷塘與竹林也似褪去迷霧,眨眼恢復到原來模樣。

若不是這片裂開的荷葉,與鞋下的細縫,這片刻的刀光劍影,彷彿是一閉眼做的一個夢。

蘇尋一個飛身落在他二人身邊:「說吧,你到底怎麼會在這?」

裴思芮早已放下栩栩,披散著頭髮的小姑娘見威脅已過,剛剛的淡定從容不見,腳一軟竟要倒在地上。

蘇尋趕緊扶住她,幾縷長發自鼻間扶過,他輕聲道:「抱歉。」

栩栩搖搖頭,靠在他懷裡強撐著直起身子,卻發現他體溫出奇的低,不由驚呼一聲:「你!」

斐思芮站在他對面尚不及開口,竟見他眉間發稍,已隱隱結了一層薄冰,一雙明眸都似要溢出寒光,趕緊托住他背稍稍輸了些內力給他。

蘇尋暗自覺得不可思議。這冰箭看起來,分明只是普通的寒冰,雖然他的身體不宜接觸寒涼之物,但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反應。

這樣的手段,若不是十分了解他,就是要試探些什麼了。若有心把他困在江南,不如將計就計……

栩栩咬牙跑到竹林撿回木簪,哆嗦著打開中空的簪子取出數十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一邊報出穴位名稱,一邊遞給裴思芮示意他扎在蘇尋身上。

那冰箭已然沉入湖,無從得知是什麼做的,竟只碰得一碰就寒入骨髓。而蘇尋這癥狀,分明不是什麼從小在冰天雪地里凍出來的寒症,而是引發了一種罕見的寒毒。

栩栩儘力抑制自己不要抖,直握的掌心幾要出血。她似乎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捲入了一場紛爭中,而一開始,她不僅毫無察覺還十分高興。

但她望著少年蒼白近乎無知覺的臉,心中只覺五味雜陳。他的眼中堅定而冷酷,深處卻隱有一絲溫柔和歉疚。

忽有婉轉的歌聲傳來,那聲調天真爛漫,卻在這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有一絲詭異。

「明虹收雨,兩槳能吳語。人在江南荷葉浦,採得蘋花無數。」

一葉扁舟緩緩駛入荷塘,一青衣少女站著划槳,又有一杏衣女子卻赤著腳懸坐著,晃著她的兩隻雪白的小腿,一路引得無數水花飛濺,小舟也跟著搖搖晃晃,卻也不停下。

她嘴裡用吳語哼著小曲,與她清純的打扮不相匹配的是,一雙媚眼如絲掃向水榭中人。

她容貌並不十分奪目,看不出年紀,手上也並無兵刃或機關,一身風韻卻讓人很難忽略她。

裴思芮桃花眼也不瀲灧了,沉聲道:「就是她。」這幾名女子身法不甚高明,隱匿功夫卻很厲害,像是,東瀛的忍術。

正是這個杏衣女子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雅間窗口,邵妍追了無影出去,再回頭時竟見她坐在窗檯邊,若有所思地看著裴思芮。

「我有一筆生意要和裴公子談,不妨和我走一趟吧。」半請半逼之下,將他引至了竹林。雖無傷人之意,他卻也走不出去。

此時她卻看也不看裴思芮,一雙眼睛只盯著蘇尋,彷彿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獵物。

栩栩被她這眼神弄的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問道:「你怎麼對這裡如此熟悉?」

杏衣女子一聲冷哼:「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方,借你玩耍了這麼多天,該留下點東西來。」

手一抬,也不見她如何動作,栩栩只覺耳邊一涼,重新整理好剛簪上的簪子又到了他人手中。

她臉色頓時大變,手中摸到一瓶藥粉,便要有動作。一直自取下針后就運功調息,即使有人來也不曾睜眼的蘇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指間傳來的涼意讓她瞬間冷靜下來。

蘇尋受了重創,他們無人可與她一戰。

杏衣女子轉眼已坐回小船,信手將簪子扔給青衣少女。她咯咯笑道:「璇璣友人請蘇公子一定參加九月生辰。」

說完不再看他們,又哼著小曲兒如來時一般走了。

「夢中舞燕棲鸞,起來煙渚風灣。一點愁眉天末,憑誰划卻春山。呀,一點愁眉天末,憑誰划卻春山。」

直至完全聽不見聲音,無影和邵妍才急急尋來。裴思芮呼出一口氣,又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樣子。

問了邵妍不曾將此事鬧大,又將之前事情仔細與蘇尋說了一遍,便匆匆離去。走時還不忘調侃栩栩:「別總哭喪著一張臉,更不好看了哈哈。」

蘇尋重又開始打坐運動,一時間她與無影也不敢打擾。待到天隱隱黑下來,才終於道:「先回去罷。」起身時一晃,竟吐出半口殷紅的鮮血。

無影嚇了一跳,不由向栩栩埋怨:「看你照顧的好么,還要將我趕回去!」

栩栩低頭一言不發,黑髮垂下來看不清表情。蘇尋暗嘆一聲:「與她無關,便是換了你,也不能做的更好。」

況且她本無憂無慮,遠離是非糾葛,如她父親希望的那般平凡輕鬆地生活著,現在雖非出於他願,想脫身恐怕已然不易。

栩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落下來,她喃喃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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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曲,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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