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南柯子(下)

第二十八章 南柯子(下)

蘇尋沿著城牆走了一圈,晚風更加強烈,吹得旗子獵獵作響。

李謙此人,與他的名剛好相反,喜主動出擊,這樣的天氣,其實不適合作戰,他有些冒進貪功了。

蘇尋身為監軍,雖在特殊情況下也能帶兵,卻無指揮的權力,更何況李謙對他十分不友好。他一個人靜靜站了會,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這風……不大對。

正想轉身回營重新商議一下,卻看到不遠處有火把亮起,接著便聽到了行軍出動的聲音,李謙儼然就在其中。

他急掠過去道:「為何提前出兵?」

李謙是個暴脾氣,自己身手也很出眾。從前在蘇大將軍手下的時候,因著他穩中求進的打法,總覺得不過癮。而今他已是主將,不再低人一頭,打了幾天勝仗,正要趁勝追擊,又怎會聽他「啰嗦」。

他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若想做縮頭烏龜,自去營裡帶著就是!」蘇尋還待再說,李謙卻不再看他,大手一揮,「走!」如今風烈,正是火攻的好時機。

蘇尋站在他馬前不動。「若是變天,我軍身著鐵甲反送了優勢。不若以守為攻,整頓幾日……」

李謙一拉韁繩,竟未抽動被他壓住的繩子,不由大怒。「這營中到底聽誰的話?若真天氣有變誤了時辰,你便是罪人!」前後的軍隊不見主將走動,又聽他這般說話,眼見便要騷動起來。

蘇尋微微嘆氣,也不和他招呼,反身躍回營中。李謙不聽勸告執意要走,他便只能提前回去布置防守,但願不會向他想象中那樣發展。

「卻說忽然天變,一向乾旱的北方竟下起雨來,將軍眾人困於泥濘,兩軍交戰陷入膠著,眼看雨不止,竟隱有落敗之勢。幸得一位高人相助,那人只身前往營中擒住賊首,笑曰:你退是不退?」

「他一身白衣勝雪,有如天神降臨,緊扣賊首命脈,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眾將順利退回守城,不想那賊人先前派一支輕兵突襲后營,卻被困於高人所設陣中,未損城中老弱病殘一兵一卒。」

「將軍仰天大笑,斬三千賊人於馬下,請白衣高人到營中飲酒相慶。高手卻搖頭嘆道:我並非要幫殺戮成性之人,是不願這大好江山哀鴻遍野。於主將營中取溫酒一杯潑於桌前,自飄然離去。」

「將軍大怒,命人將他擒回,原來這高手硬闖三軍,已身負重傷。鮮血迸濺在他傷口之上,仿若大朵芙蓉花開。將軍卻仍與他勸酒至天明,一醉醒來,桌前靜靜躺著的,是凋零的芙蓉花一朵,帳外地上早已干透,兩軍悄然,恍然一夢。」

栩栩做書生打扮,坐在此間最大的戲樓中聽說書。這妙言堂中,現在正說著《芙蓉變》的先生是本地人,一口清脆的京片子,讓這書聽起來更加悅耳,像是一種享受。

剛下過雨,聽書的人不多,栩栩看著手中的芙蓉凍杯,覺得微微有些悶。是因為想起了顧長河,還是因為拿著與這故事相關的杯子?她正走著神,卻聽先生一拍驚堂木,已落幕了。

栩栩搖一搖頭,拿起茶壺來給自己斟茶,倒出的卻是紅色的水。她手一抖,茶水濺在手上,祁門紅茶的香味散發開來,她才想起點的本就是紅茶。她怔怔地將茶壺放回原處,也無心再去品嘗。

看著紅木因著茶水的痕迹,暗紅色變得更加濃郁,她皺一皺眉,摸出碎銀來放在桌上,起身便打算離開。明明是很尋常的事,但總覺得很不安。

有孩子纏著父親問:「爹,那個白衣高人,最後去哪了呀?」

父親稍一猶豫,答道:「他飛走了吧。」

那孩子卻不依不饒:「飛走,是飛走去哪裡了呀?」

父親無奈,只得又答:「他那麼厲害,自然是去行俠仗義了!」

孩子終於高興了,說著自己也要變得無所不能,又纏著他問什麼是芙蓉花。

栩栩覺得心間更悶,聽那先生的語氣,這白衣人是重傷逝世了吧。她不喜歡這個結尾,若是她來寫,這般自以為是的將軍,定要給他點苦頭吃。

邵妍來找她的時候,栩栩便是一幅眉眼低垂的樣子。雖她平時不笑的時候表情也十分寡淡,但邵妍還是覺得她似乎有心事。

「做什麼愁眉不展的,誰欺負你了去?」她柳眉一橫,頗有京城小霸王的氣勢。

栩栩也講不清自己是怎麼了,便笑道:「誰能欺負我去,我這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邵妍翻個白眼,「就是無用才更要欺負,你這瘦瘦弱弱的小個子,一看就好欺負得很。」不過她不欲與她談論這個問題,此番來是有別的事。

「我說你那鋪子裡外都修好了,各種書、筆,甚至連茶都備好了,你這天天在外聽書,也不急著開張。」到京城也快半個月了,她都有些急了。

栩栩對她安撫一笑,「我總要聽聽,京城的說書與江南有無什麼不同。如今都聽得差不多了,我心中也有底了,明后就能開張。」

邵妍點頭,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與她說。「你對蘇尋,到底……」

栩栩一愣,她是許久沒聽到有關他的消息了,從前在江南無法打聽,是聽不到。這京中知道千羽司的人想來不少,但都有所避諱,她也不便打聽,還是聽不到。更無法想象現今的他與她在一起是什麼模樣。栩栩淡淡一笑,坦然道:「都這麼久了,還能有什麼旁的心思。」

也是,邵妍看她一眼,卻還是有些不信。表情不似作假,但感覺周身的氣質不自覺又「幽怨」了一分。「戰事有捷報,蘇尋單槍匹馬生擒大汗,救李謙於危難之中,設八陣圖滅輕騎三千,眾將穩守響月關,北穹退兵。待近年關,他可能就要回來了。」

正要說此番他可算立了大功,不想栩栩猛然起身,「那芙蓉花?」說到一半又頓住了。

邵妍摸不著頭腦,「什麼芙蓉花?等他回來,梅花都要開了吧!」

栩栩不好意思地又坐回去,心亂如麻。她自然為白國有這樣的「天神」感到自豪,但那樣的氣候,他寒毒又未拔除,若再受重傷……

終究還是問道:「他傷勢可重?」

邵妍看她的眼神瞬間帶了笑意。「嗯?」

栩栩窘迫道:「畢竟照看過他的寒症,醫術不精也沒給他治好。」

邵妍卻搖頭:「這文書中並未提及。」然後捏著她的臉道,「我的阿栩,到底還是個小女孩呀!」

沒有提及,那應該就是還好吧?栩栩安慰自己,又暗中氣自己,為什麼一聽他的事,就如此沉不住氣,又不是他什麼人。

卻不知此時的蘇尋昏迷在帳中,只有幾個北疆當地,幫著給換藥熬藥的婦人,大著膽子照顧被李將軍仍在城中的他。這監軍長得這般冷峻,卻如此熱血英勇,甚至還有年輕的婦人,悄悄紅了臉。

她們越是覺得他英勇出眾,為國家有這樣的好兒郎感到驕傲,李謙就越是想除掉他。他甚至想過殺掉蘇尋,然後將一切功勞佔為己有。

若不是大家都看到了陣法留下的痕迹,若不是他的部下,原本嫌棄蘇尋像個文弱書生、一點也不魁梧驍勇,現在看著蘇尋的目光竟開始帶上崇拜……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眾將士可能不知道千羽司的居多,他卻是知道的。

他害怕在軍中也有千羽司的人,他自問若殺了蘇尋,自己是否能躲得過在暗處的刺殺,答案是他不敢冒這個險。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若他曾經不是蘇將軍的副將,若他不曾對謝尚書投誠,他也會被這白衣少年驚艷到。

京城的東街今天有點熱鬧,但其實又不算太熱鬧。

鄭家的舊書坊換地方了,原來的鋪子一直被閑置著,這會又開張了,仍舊是間書坊。

起的名字怪裡怪氣的,叫做「聲聲慢」。不像什麼「記」、什麼「坊」,看起來溫吞吞、文縐縐的。

掌柜也是個怪人,明明是個女娃,卻喜歡如書生一樣穿件月白長袍。眾人想是做男兒打扮,行事方便簡單些,她卻真是「簡單」過了頭,連新店開張都只在門口放了幾盆紅花。

她看著笑眯眯地脾氣甚好,喜歡聽人講故事,講什麼都聽,卻幾乎不插嘴反問。舊書仍舊有賣,但更多的是各樣話本,還是很多從未見過的新鮮話本。還兼賣些自己做的花箋之類,也是新奇的樣式。

對面就是裴家的胭脂鋪子,書生們便不大願意去那邊淘東西,又不是賣的什麼正經書,感覺說出去名氣也不好聽。時間久了,大家發現開的時間也怪,她家生意不多,卻從中午開門,只到傍晚就關了。

有些女客卻驚喜地發現,裴家的胭脂鋪最近出了些新鮮的熏香,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對面的影響,皆是些詞牌名,倒也風雅。

謝沁芳看著手中這一盒「南柯子」,店家介紹說,些香尤如,珠簾掩映芙蓉面,倒是有趣。

很快有人將她要的香包裝好送至車上,她露出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的笑,溫和又不過分親近。

出門卻看到那「小書生」正在悄悄打盹,嗯,她決定順便去對面的書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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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曲,聲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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