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救

第18章 自救

之語真的沒想到童蕭然會說自己有「精神病」,哪怕他說自己有什麼別的隱疾呢?可她就是聽見了「精神病」三個字。

「童蕭然,你說的不是真的吧?你逗我呢?」

有人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蕭然堵在心裡的這口氣就跟扎開了口子似的再也堵不上,一股腦兒的往外冒,他把自己受傷、孫鍾凱的診治從頭到尾跟之語說了一遍,這是真的把之語當做知心小妹妹了,之語聽蕭然說到他做的夢,夢到的宅院、火車、海邊的小房子、還有鋼琴,之語小臉兒皺成一團。

「這就是你說的精神病嗎?你說的那些場景好像都很溫暖,我覺得一點也不恐怖,就連火車上的離別都那麼溫暖,列車外的一定是一位很愛你的長者,你為什麼要害怕呢?」

蕭然看向之語,他為什麼要害怕呢?是因為他曾差點跳樓還是因為他曾經受傷?

「你受傷跟你的夢沒關係呀,你是受傷之後開始夢到這些的,差點跳樓是挺害怕的,可是你要是不整天胡思亂想睡不好覺應該也不會出現差點跳樓的事情吧?」

「可是燁兒確實出現過……錄像我也看過,那裡面真的不是我。」

「你有小時候的照片嗎?我覺得那是小時候的你,我就經常夢到我小時候的樣子,我坐在棒棒糖和巧克力做的城堡里,醒來后我就開始懷念我的城堡,可那就是個夢,幹嘛要跟現實混在一起?所以我從來不會因為做了夢就不要哥哥給的棒棒糖,因為夢裡的東西都不是真的。」

那就是個夢?對呀!只是個夢,為什麼一定要跟現實作比較?只當它是個夢,它就是個夢!

蕭然思索著,聽之語又說:「你也許真的有病,不過不是精神病……」之語看著蕭然,想了許久又說:「也許你做夢的時候夢遊了,跟著夢裡的你做了一樣的事情,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所以你把大家嚇壞了,大家又把你嚇壞了!」

蕭然從沒聽過這樣的解釋,他不是病了也沒有人格分裂,他是夢遊了?他曾經以為夢遊是件挺難解釋的事情,可他現在真的很想相信之語說的夢遊一說,他是夢遊了沒有精神病!

之語托著臉,眨著眼看童蕭然,蕭然等了半晌不見之語出聲,扭頭看過來,之語『噗嗤』一聲就笑了,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哈哈』大笑,蕭然這個樣子太可愛了,是那種做了好事等著人誇、受了冤枉等著人救的傻樣兒!

笑夠了,之語對著南宋御街的一片熱鬧說:「畢加索的『夢』就跟你這個夢一樣,不過畢加索可以通過他的藝術天賦把夢畫出來,他畫的是自己的愛人也是愛情,至今有人欣賞這幅畫的時候都會有人不理解它裡面的那麼多的不協調和不合適,但是畢加索曾說,他只是把他所愛的東西畫進圖畫,他的作品如同一個減法的得數,但願人們從來不了解他的作品是怎樣畫出來的,因為他要求他的作品只是表現激情而已,你的這個夢也不要奢望他人了解是怎樣夢到的,因為只要你知道它是個夢,你把夢裡的快樂表現出來就可以,這樣別人就不會被你嚇到,你也不會被別人的恐懼嚇到。」

一段夢,一段關於夢的解釋,蕭然覺得困擾他的諸多問題原來竟是這樣的簡單,簡單到一句做夢的他嚇到了醒著的人,醒著的人又影響了睡醒的他。

蕭然看著之語,之語看著蕭然,在南宋御街的街頭上,兩個人就這麼看著傻笑,笑到之語手機響了才想起她答應回家的時間到了。

聖誕夜裡,蕭然拆了自己卧室的攝像頭。

「明天我要回學校!我要見見孫醫生!」

孫鍾凱到的時候蕭然就等在客廳里,他對孫鍾凱說:「我把攝像拆了,以後我也不在接受你的治療。」

「你的病因還沒有找到,你這樣是不想以後恢復正常的生活了?」

「你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正常的?孫醫生,我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盡心儘力,但我不想繼續活在你們的監視之下了,每天看著我你們很安心對不對?可是我難受,我想回到原來的生活,我不想再被監視,我其實仍有很多問題沒弄明白,我也相信我確實出了問題,但是我更堅信我能應付接下來的事情,我還是會定期到您的康復中心進行心理諮詢,只是換種治療方案,我不會在依附於你的指導進行治療,我想自救!」

這個聖誕無疑是最刺激熱鬧的聖誕,蕭然為了說服童教授和蕭然媽媽理解他的想法,廢了太多口舌,他說他從沒有此刻這麼清醒過,他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知道他要用什麼樣的心態對待自己的不正常,他知道一個夢的解釋不足以完全詮釋他的怪異言行,他知道他接下來要走的是一條異常艱辛的路,他知道他要為此付出什麼樣的辛苦,他甚至說,他會找到那個稱呼蕭然媽媽為「童太太」的人,他知道自己確實有問題,這一點他不會逃避。

蕭然說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知道問題在哪,他的問題不是所謂的人格分裂,不是所謂的精神障礙,他的最大問題是他在這場生命中的小風波中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勇氣、他一直以來的堅強外衣下其實脆弱不堪,現在他把自己撕開了,暴露在空氣里,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哪裡最疼,哪裡正在癒合,人的堅強從來不在別人的眼中,人的堅強是在人的心裡,他做好準備了。

這是蕭然與之語分開后想了許久做出的決定,在他生活發生混亂的這段時間裡,之語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她的觀點形成於蕭然的講述與自己聽來的感受,她沒有孫醫生那樣的專業眼光,也沒有體會過發現蕭然不正常之時的驚慌無措,她甚至都不知到以前的蕭然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為什麼就說現在的蕭然不正常?反而正是因為這樣,她能讓身處困惑的蕭然看到事情的另一個面貌,這個面貌帶著理想化,帶著與現實的偏差,它不是這件事的終解,卻在另一個方向開了一扇希望之窗。

就像畢加索說的,但願人們從不了解他的畫作是如何畫出來的,他的作品是在表現激情,那麼人們只要看到激情就好了。蕭然現在不想知道問題的緣由,他只要讓大家認為他沒有問題就可以了,正常與非正常都是在比較之下才會顯現的,你認為之前的自己是正常的那麼現在的你就是不正常的,你認為現在的你也是正常的你,那你以正常的心態對待又有何不可呢?

「你比以前通透,也比以前豁達,你之前雖然十分配合治療但內心並不情願,現在看來你是真的想透了!康復中心隨時歡迎你來諮詢,等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我們一起慶功!」

這是孫鍾凱的祝福,醫生希望患者能夠遵醫囑,能夠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方案,但是再配合的狀態也是被動的接受,蕭然的決定看起來是在違背醫生的專業診治,卻打破了被動配合的壁壘,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向好的發展,孫鍾凱被蕭然說服了。

元旦前夕,杭州下了一場冬雨,絲絲涼涼的雨絲吹進杭州飄進西湖,落在枝頭灑在天街,清朗的雨絲從天幕垂下,它纏著繞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繞在人的心裡。

蕭然提前在大宋坊訂了位子,12月30日,他給之語補上了聖誕欠著的「八卦田園雞」,因為第二天要陪親人跨年,所以此時兩人正吃著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跨年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圈起一片熱騰騰的小天地。

新的一年要來了,什麼都是新的,人是新的,物是新的,生活也是新的。

農曆新年到來之前,蕭然跟同學們一起參加了這學期的期末考試,他的年級成績下降了40名,他將出錯的問題做了整理,一個題型一個題型的歸納到一起,有的他只是因為長時間沒做而忽略了其中的破解點,有的則是真的第一次遇見,他突然感慨,原來反覆刷題真的很有必要,就拿這些沒見過的題型來說,知識點明明沒變,但它就是繞來繞去的給你下絆子,這要是在考場上初次遇到肯定吃虧,反覆刷題刷的何嘗不是一個應變的心態!

蕭然給自己做了兩套計劃書,一套關於學習的,一套關於病情的。

在學習計劃之外,他給自己加了每日健身計劃,鋼琴基礎練習的計劃,每周日還會定期到孫鍾凱的康復中心接受心理諮詢,這些計劃都沒什麼難以理解的,唯有那個學習鋼琴的計劃讓人費解,童教授問他「怎麼突然想學鋼琴了?」

蕭然說:「只是覺得……鋼琴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不過手生估計要擾民。」說完自己就笑了。

童教授拍拍他的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就在蕭然學習的書房裡,離鋼琴最近的一個書櫃搬到了童教授的書房,門窗之前就做過隔音處理,只需要重新加固一下就行,其他的都不需要大動,就這樣給蕭然收拾出了練琴和學習的空間,提到請鋼琴老師的問題,蕭然和童教授發生了分歧。

「一定要請一位老師來教你才行,你自己能練成什麼?」

「童教授,您放心,您兒子不會一直不找老師的,我先把小時候丟的那些往回撿撿,等老師來了您兒子也不至於太丟人不是?」

蕭然媽媽看他們爺倆這通折騰心疼蕭然:「然然,你這又要學習又要學琴身體能受得住不?你要真想學鋼琴了咱把文化課放放也行,媽不奢望你考什麼國內一流大學,能上專科就行!」

蕭然笑嘻嘻的推著蕭然媽媽回自己房間,這小半年蕭然媽媽沒少擔驚受怕,他算是看出來了,蕭然媽媽都被他嚇著了。

春節前蕭然最後一次來孫鍾凱的康復中心,孫鍾凱每次見蕭然都覺得他與上一次不同,不光表現在蕭然的生活狀態上,還有蕭然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上。

還是原來的那間診療室里,孫鍾凱依然悠閑的坐在蕭然旁邊的沙發上,孫鍾凱問蕭然:「最近睡眠怎麼樣?」

「我覺得您給我開的那些葯可以停了。」蕭然臉上掛著笑,很自信的對孫鍾凱說道。

孫鍾凱也笑:「看來你最近狀態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我一直在等他們出現,可他們目前很安靜。」

蕭然說的是燁兒還有孫鍾凱推測出的讓他受傷的另一個人,孫鍾凱欠了欠身子,這個答案既讓人高興又讓人失落,高興的是蕭然的主動面對使他的情況正趨於好轉,失落的是也許再也沒可能知道整件事情的答案,一個問題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得到證實並將源頭消滅,很顯然,在蕭然這件事情里也許得不到證實才是問題最好的解決方式。

「聽說你最近在練琴?」

「嗯,我還是會夢到一些有關鋼琴的片段,雖然每次的情景都有所不同,但是基本上也就只有燁兒住過的宅院和開滿海桐花的那所小院兒,有時候會夢到海,不過我現在不會在受夢境干擾,而且夢裡留給我的感覺溫馨多於恐懼。」

經過這次的諮詢,蕭然停了以往服用的葯,孫鍾凱沒在囑咐蕭然注意事項,蕭然做的已經很好。

他所接觸過的眾多前來做心理諮詢和治療的人中,蕭然是給他感觸最多的一個,這個少年在最緊要的時刻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挫折,他從一開始就比其他人表現的堅強,在他們都在等待問題的發展想要進一步制定治療方案的時候,這個少年自己給自己做了治療計劃,看起來多麼無知的舉動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孫鍾凱想,這也許就是大多數擁有心理困擾的人所不能跨過去的坎,人人都想得到救贖,可殊不知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救贖。

當我們寄希望於他人,寄希望於世道,寄希望於滄海的時候,卻忘了自己,我們是這滄海中的一粟,可這一粟所結的種子才是屬於我們自己,滄海何如?世道何如?於己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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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魘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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