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Just For You

當你身處陽光下，你可能會忘記烏雲下的風雨；當你享受春風時，你可能不願回憶它冬日也曾肆虐，但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無法忘記風雨也不能丟開冬日，因為他們就身在其中。

盲人難以描畫二維的圖像，失聰者無法感知音樂的美妙，但盲人可以憑藉雙手告訴你三維世界是什麼樣子，失聰者可以憑藉身體對節奏的感知告訴你震人心魄的律動，當《BeethovensSilence》這首鋼琴曲響起的時候，你會不自覺的閉上眼睛，你的身體彷彿能聽到藏在其中的溫暖的心靈。

蕭然的枕頭邊上放著鬍子明給他的隨身聽，耳機戴在蕭然的耳朵上，當第一首《JustForYou》響起的時候就將人帶往了另一個世界，舒緩的鋼琴彈奏中有些許的疼惜，有久違的重逢，還有靜靜的追思，一個一個的音鍵敲下，溫柔又溫暖的敲擊了一個沉默的世界。

蕭然在樂聲中安靜的睡著，是的，這樣的旋律下人是放空的，精神是放空的，心也是放空的，它勾著沉睡的靈魂漸漸蘇醒，肖燁睜眼之時依然是在這間卧室里，他醒來過幾次，最熟悉的就是這張床，他認得這張床的主人。

起身時右耳的耳機掉了，樂聲突然變小，肖燁手足無措的看著垂在身前的小小耳機，白色的像個小蝸牛，白色的尾巴連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另一條尾巴掛在他的左耳上，他試探著碰了碰掛在耳朵上的那條尾巴，又掉下來一隻小蝸牛，「啪嗒」一聲砸在另一隻小蝸牛上，樂聲停止了。

肖燁看看眼前的小蝸牛，趴下身子將耳朵貼在上面，溫暖的樂聲再次傳來，肖燁露出驚奇的神色，他又將耳朵附上去幾分，樂聲中，肖燁的兩隻眼睛亮晶晶的一閃，他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姿勢在那裡聽著，若不是他黑幽幽的瞳孔里閃著光，那樣子倒像是睡著的孩子。

守在監視器前的孫鍾凱見蕭然已經睡熟本打算回房休息，卻猛然發現蕭然又睜眼坐起，他盯著監視器里的蕭然，看他舉動怪異的撥弄耳機，又看他新奇的趴在耳機邊聽隨身聽，也不知道裡面放的什麼音樂，竟能讓這個小傢伙如此安靜。

「童教授，出現了！」

「你是說？……我要怎麼做？要不要現在過去？」

「不，他現在非常安靜，我馬上過去，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聽著蕭然房間的動靜，沒有異常不要輕舉妄動。」

「好！好！」

蕭然出院后已經返回學校上課，家裡安裝攝像的事情也沒隱瞞，起初看到房間里的攝像頭蕭然還有點不自在，可想想是為了自己好也就索性一閉眼權當看不見。

很難相信自己身體里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孫醫生跟他說要對自己有信心，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最近的反常究竟是什麼原因。即便孫醫生跟他說不要有壓力，他這幾天上課也仍是無法集中精神，有時候鬍子明跟他說話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害怕自己有失態的地方還問：「我剛才有沒有做什麼？」

「沒有啊？就在那裡發獃，我喊你好幾聲你都聽不見。」

還有幾次被老師點名也是同樣的情況，蕭然覺得自己要被這種狀態搞瘋了，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忘記自己做過什麼的感覺總如影隨形的跟著，而最近他失眠了，想起鬍子明給他帶的隨身聽，舒緩的音樂確實令人心情平復不少，漸漸的睡意上頭。

童教授和蕭然媽媽掛掉孫醫生的電話就開始在客廳里等，孫鍾凱來的很快，以防萬一還帶了醫藥箱。

「童教授，我來的時候他應該是在聽音樂，現在你們聽我說，目前來看這個小傢伙非常安靜，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走，所以我們需要抓緊時間，想辦法了解他的情況，這樣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我們這樣……」

蕭然媽媽倒了一杯牛奶打開蕭然的房門，肖燁還在安靜的聽著音樂絲毫沒被打擾，蕭然媽媽將牛仔放在床邊的木柜上，伸手去拿床上的隨身聽，肖燁無動於衷，直到隨身聽拖動耳機肖燁才撲在耳機上瞪著蕭然媽媽。

「這麼喜歡聽啊？這個可以這樣聽。」蕭然媽媽將耳機拔掉，又把隨身聽的聲音調大一些，說：「可以拿在手裡聽，趴著累。」蕭然媽媽將隨身聽放在肖燁手上，又把牛奶遞過來，「餓嗎？這個可以喝。」

肖燁沒接蕭然媽媽手裡的牛奶，只是看著抿了抿嘴，然後開始雙手捧著隨身聽。

蕭然媽媽出門把門帶上，門關上的一剎那眼淚已掛了滿臉。

「不是然然……老童，真的不是然然……」

「跟我說說他的反應！」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隨身聽怎麼用，我拔了耳機，裡面放的是鋼琴曲。」

「這就對了，看監控我就感覺他不會用耳機，這個小傢伙挺神秘呀！一般情況下衍生人格擁有獨立的記憶、性格、行為方式，但他所知道的一切常識都來自主人格，不應該存在常識認知障礙才對。」

童教授和蕭然媽媽聞言，表情也跟著緊張起來。

「現在還要確定這個小傢伙是不是有他殘或自殘傾向，要跟他做朋友，安撫他，讓他對你們放鬆警惕，然後進一步了解這個小傢伙出現的原因或目的，這樣才能幫助蕭然。」

「他現在只是聽音樂，對別的沒有興趣。」

「他對你也沒有抵觸不是嗎？這就是我們了解他的籌碼。」孫鍾凱看了看蕭然的房間，又說：「接下來這種情況可能會隨時上演，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無論出現的是哪個蕭然你們都要當他就是童蕭然，還是那句話，跟他做朋友，安撫他，讓他有所依賴，只有這樣才能幫助童蕭然查明病因徹底治癒。」

「孫醫生，我還是不明白，然然平時什麼異常都沒有，怎麼就得這個病？我是怎麼想都想不通，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人格分裂究竟是怎麼回事？」

「人格分裂是多重人格異常，是解離症的其中一種表現癥狀，解離症起因通常是極大的壓力或極深的創傷。多重人格異常是指一個人同時擁有不同的人格，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年齡層，各自的性別各自的價值觀，病人有失憶症的現象，有一些人格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而蕭然恰恰是不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傢伙知不知道蕭然了。」

童教授和蕭然媽媽還沒有從孫鍾凱這一番話中走出來，就聽蕭然房間的房門一陣「啪啪」的聲響，是肖燁在敲門。

孫鍾凱和童教授一人一邊站在門的兩側，示意蕭然媽媽前去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就見肖燁手裡捧著隨身聽，隨身聽的電源提示燈一閃一閃的眨著，肖燁無辜的看著蕭然媽媽，一雙水濛濛的眼。

「哦，是沒電了，充好電就又能聽了，來，我幫你充電。」

進門前孫鍾凱給蕭然媽媽遞口型：「問問他的來歷！」

「這樣就可以聽了。」隨身聽再次響起《JustForYou》，肖燁又安靜的坐在床邊開始聽，蕭然媽媽試著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肖燁抿了抿嘴，說：「燁兒。」

「燁兒多大啦？」肖燁半天沒吱聲，等蕭然媽媽就要放棄的時候，聽肖燁說：「9歲。」

蕭然媽媽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說自己「9歲」，強穩了穩心神又問：「燁兒家是哪裡？」

肖燁十分好奇的擺弄著隨身聽的充電線，不在意的說：「御街肖府。」

蕭然媽媽看了看盛牛奶的杯子，杯子空了，之後再問什麼肖燁也不說話，到後來肖燁開始打哈欠，直到兩眼撐不住睡著了蕭然媽媽給他蓋上被子才出房間。

客廳一直等著的童教授和孫鍾凱見蕭然媽媽出來瞌睡都跑了一半。

「怎麼樣？」孫鍾凱問。

「他說他叫燁兒，9歲，住在御街肖府。」

「南宋御街？這年頭要是在那兒有私宅可就什麼都不用做了，你們在那有房子？」

「沒有。」

孫鍾凱陷入沉思，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蕭然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這一覺睡得簡直了，渾身睏乏跟沒睡一樣，還餓，一爬起來蕭然就開始找吃的，蕭然媽媽問：「你是然然？」

「媽，您怎麼了？」

看蕭然吃飽了蕭然媽媽才跟他說昨天晚上的經過，「孫醫生說這兩天你需要好好休息，怕你精神受不住，學校你爸幫你請假了。」

這是蕭然第二次來孫鍾凱的康復中心，不像第一次那麼緊張，孫鍾凱也很滿意蕭然的態度，要知道，大多數患有心裡障礙的人很難勇敢的走出來接受治療，因為接受治療的過程比他們病發之時更加痛苦，因為他們要在醫生不斷的問診下反覆回憶之前的經過，哪怕是他潛意識裡已經忘卻的也會被挖出來曝晒之後在裝回去，這個消毒的過程就如同劉士銘曾說過的那句「生了毒瘡就要快刀子剜，見了血才能好的快。」選擇被剜不光要有足夠的勇氣，還要有足夠的耐力，否則很有可能進行一半之時由於無法忍受而功虧一簣。

目前看來，蕭然很積極，也很配合，這是很好的現象。

「我需要輔助催眠喚醒你大腦深層的記憶，試試看你能不能發現他，你要試著掌握他，控制他，最終直到他不在打擾你的生活，你要做的就是放輕鬆，跟著我的引導，別擔心，有問題我會隨時叫醒你。」

在孫鍾凱的提示下，蕭然又回到了那晚睡覺之前，他打開隨身聽，聽著一曲《JustForYou》睡意漸漸襲來，那是他這段時間以來入睡最快的一晚，然後他看到一條滿是老房子的街道，街道兩旁有低矮的門房還有青磚的樓房，順著街道向里，有一處門庭寬敞的府邸，黑油漆的大門深深的鎖著，裡面傳來陣陣鋼琴之聲，斷斷續續地沒有和弦，像是單手彈奏的單一指法，蕭然想要更進一步聽一聽那琴聲，畫面一轉就見著一個穿著小西裝齊耳短髮的小男孩兒，有人在喊：「燁兒，新來的鋼琴教習到前廳了。」小男孩兒從琴凳上跳下來往外跑，前院一陣陣歡笑聲傳來，蕭然被阻在了鋼琴前，眼前又變成一片白茫茫的無涯荒野，他跑著，卻怎麼也跑不到盡頭更找不到來時的路。

而此時躺在床上的蕭然開始痙攣，他如同陽光下烤的沒了水分的枯葉，拚命的蜷著身體，嘴唇在牙齒的擠壓下滲出血絲，頭髮也開始浸濕，他還在那片荒野里沖著，四下里開始蔓延起恐慌，就在他感覺快要窒息之時，又聽到了一陣鋼琴聲，不同於小男孩彈奏的單一音節，是那首《JustForYou》，他像一條脫水的魚投進大海，瞬間覺得無比暢快自由。

「童蕭然！快醒醒！童蕭然！」

耳邊是孫鍾凱的聲音，「我還在！」蕭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