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悲亦無喜

又到了蕭然換藥的時間，前兩次換藥蕭然頭暈的厲害一直躺著，等他能抬起胳膊的時候手指又被繃帶包的嚴嚴實實，因此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護士為自己換藥。

纏了兩天的繃帶一點點打開，十根手指的指尖露出黑色的瘡面，這是傷口剛剛結痂的樣子，黑色的創傷部位像是比沒受傷的部位凹陷了一分，邊緣倒還整齊，是處理傷口時被清理過碎肉才會留下的痕迹。

負責換藥的小護士一邊包紮一邊跟蕭然聊天：「恢復的不錯，指甲養幾個月就能長好，左手小手指雖然之前脫臼，但是劉醫生手法到位處理的很好，像這種末梢關節的脫臼沒點經驗還真做不了，你真是幸運，急診能碰上劉醫生。」

「手指脫臼？」蕭然媽媽和童教授從沒跟他說過他手指還脫臼了，只說他床邊的小木櫃倒了才砸到手，「被東西砸了會脫臼嗎？」

小護士樂了：「脫臼大部分都是暴力所致，再就是用力不當也會脫臼，被東西砸了怎麼可能只是關節錯位？骨折都有可能。」

就這麼聊了兩句小護士就收拾好送葯的推車去了下一個病房，蕭然心中的疑問卻漸漸擴散，他不記得自己如何受傷，爸媽都說他是睡覺從床上摔了，還碰倒了床邊的木櫃才砸傷了手，可現在看來爸媽明顯有事瞞著他。

蕭然鑽進被子里蒙上頭，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依依浮現，從他第一次從窗邊的地板上睡醒到他第二次莫名其妙站在衣櫃跟前，他好像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有受傷那晚，那天正好是林江薇生日，他如何從用餐區到的酒水區他也想不起來，接著就是受傷住院。

蕭然努力回想，越想想起點什麼就越頭疼，腦袋裡像是有鎚子在敲，又像是有海浪擊石，海水灌進他的口中，浸過他的頭頂，四周是幽深的黑暗，他像是沒根的浮萍又像是破敗的船帆，他想抓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他想呼救，但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無法發出一絲聲響。

蕭然感覺到無法掙扎的窒息！感覺到滲進每一個毛孔的冰冷！還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死亡！是的，他正體會著這一切，他用手扯著自己的衣領，試圖掙脫死亡的束縛，他蜷起身體抵禦冰冷的侵襲，他不能死，他還有爸爸，有媽媽，還要考大學，對！他還要找個漂亮的女朋友，跟她結婚成家，他們還會有漂亮可愛的孩子。

蕭然面前出現一張明艷的臉，笑起來兩個酒窩，忽然那張面容消失在一片深藍的海，緊接著出現在課堂之上，他聽到心臟驟然加快，一個轉身，那張笑臉變成一枚小巧的胭脂扣，老銀色的扣身上雕著待開的菡萏花紋，那枚胭脂扣正安靜的掛在那張笑臉的脖子上，他聽到胸腔里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往外跳，好像胸前的肋骨只是一道門，那道門開了他的女孩就會鑽進來，鑽進來再也不會走！

「我要見她！我要問她！」

「然然？然然？醫生！醫生！」

蕭然氣色好了很多，頭暈噁心的癥狀也基本消失，一大早蕭然說想要吃媽媽做的小混沌，蕭然媽媽見兒子有食慾當然心裡高興，等醫生查房后就回家去為蕭然做小混沌吃，等蕭然媽媽提著裝小混沌的保溫桶回到醫院就見蕭然將自己縮在被子里，她上前見到的就是滿頭冷汗一隻手還在擰著自己衣領的蕭然，蕭然眉頭緊鎖，嘴裡不斷的呢喃著「我要見她！我要問他！」

等蕭然媽媽喊來醫生護士就被關在了病房之外，童教授本來有一節課也在課堂上接到電話趕往醫院。

「從檢查結果來看，童蕭然的腦部沒有病理現象，此前的診治也無異常，他今天這種反常行為目前也沒有明確結論，其他問題要等他清醒了才能進一步判斷。」

蕭然正安靜的睡在病床上，童教授從醫生那裡回來就一言不發，他們一直在逃避的問題現在就擺在面前，等蕭然醒了還能不能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要怎麼問才不會嚇到蕭然？

蕭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有成片成片的海桐花，還有一片湛藍的海，他在一所小房子里彈鋼琴，屋外的風將海桐花紛紛揚揚的吹進小房子里，落在黑白的琴鍵上，音符帶著花瓣在他身邊起舞，那一刻的他很幸福。

夢醒了，蕭然發現自己是在醫院的病床上，真是個美好的夢境，美好到那種感覺還留在胸腔里。

「想起那晚然然叫我『童太太』我這心裡就跟針扎一樣，你說，你說今天又見他那個樣子，你讓我怎麼問？」

「阿玲，總不能看著然然傷到自己還什麼都不做吧？就算去做心理諮詢孩子也會起疑，倒不如直接跟孩子說清楚，我相信然然能抗的住。」

這是童教授和蕭然媽媽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蕭然還是聽清了，爸媽確實有事瞞著他，還跟他受傷有關，蕭然又想起睡著前的事情，他也有太多的疑惑弄不明白，他要不要跟爸媽說？

「爸，媽」蕭然動了動身子，「好累啊，躺的時間太久了。」

「然然？」

「爸，媽，我有事情跟你們說，媽，我想喝口水。」

蕭然喝過水看著爸爸媽媽，說道：「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我夢遊了，夢遊的時候做了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是不是也發現了？」

鍾凱心理諮詢康復中心診療室里，孫鍾凱遞給坐在沙發上的童蕭然一杯蘋果汁。

「所以你也不清楚是不是夢遊？」孫鍾凱在蕭然另一側的沙發上做好，疊了一條腿，舒服的靠在沙發背上，他這种放松的姿態倒是讓人親近不少。

「不清楚，我是猜的，就是醒來不記得什麼時候下的床。」蕭然捧起蘋果汁又放下，孫鍾凱見他還有點緊張也不著急，等著他自己說。

「還有我同學的生日party上，我記得我在吃東西，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酒水區。」

「你父母說你前段時間受了傷，你有沒有印象？」

「沒有，我就記得我參加同學的生日party時不舒服，回家就睡了，在醒來就是醫院，但我確信我睡前是鎖了門的，可我媽說我沒鎖。」

孫鍾凱看了看立在對面的落地鍾，「蘋果汁不錯，嘗嘗？」

蕭然隨著孫鍾凱的話喝了口蘋果汁，孫鍾凱嘴角勾起一絲笑又看了看對面的鐘，「你叫什麼名字？」

「童蕭然。」

「年齡？」

「17歲。」

「你喜歡什麼？」

「不知道。」

「那你討厭什麼？」

「不知道。」

「你的好朋友是誰？」

「沒有朋友。」

「你為什麼受傷？」

「不知道。」

接下來無論孫鍾凱再問什麼蕭然都是不知道，他又看了看對面的落地鍾，「好好睡一覺，睡醒后你會非常輕鬆。」

孫鍾凱關上房間的房門，來到隔壁房間，童教授和蕭然媽媽都等在那裡。

「確實是童蕭然提出做心理諮詢的？」

「是，然然說他可能夢遊了，他發現身上的傷有異常追問我們那晚的經過，之前我們不敢多說，一直騙他是睡覺摔的，然後他就主動提出要來做心理諮詢，劉醫生給的名片我一直留著，這就來了。」

「問題有些複雜，我給他催眠問了他一些問題，基本上跟清醒時的回答一致，只是蕭然這內心無悲無喜的讓人摸不清。」

蕭然媽媽不明白無悲無喜是什麼情況，問道：「孫醫生，是不是很嚴重？」

「問題不大，至少說明他沒有自殘或他殘的傾向，不過人有七情六慾，不可能是個空殼子，還有他之前受傷，士銘的專業還是信得過的，所以這才是想不通的地方，一個沒有自殘傾向的人是怎麼把自己弄傷的？難道還有另外一個人？」

孫鍾凱的這個猜測比劉醫生更讓人難以置信，當時屋子裡只有蕭然，怎麼可能還有一個人？

「不，完全有可能！這個人或許就是蕭然自己，是他不知道的、丟失的那個自己！今天蕭然跟我說，他受傷那晚他鎖了門，可是您說門很輕鬆就打開了？還有他對您的稱呼，『童太太』就是疑點！」

孫鍾凱沉默片刻又說：「我現在懷疑童蕭然很可能是人格分裂，我建議你們在蕭然的房間安裝攝像頭，最好客廳也安上，錄像會告訴我們真相！如果我的推測成立，請你們不要驚慌、要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現，不要嚇到那個小傢伙，能跟他聊幾句最好！」

「孫醫生，你是說然然……然然他是人格分裂？」

「要等那個小傢伙出現才能下結論。」

孫鍾凱進診療室叫醒童蕭然：「睡得舒服嗎？」

蕭然迷茫的睜開眼，四下看看自己還在診療室，「我怎麼睡著了？」

「睡一覺有好處，現在是不是很輕鬆？」

「嗯。」

「好了，你爸媽還在外面等你，該回家了。」

蕭然還在想自己為什麼睡著了，明明是在跟孫醫生聊天，怎麼還能睡著了呢，不過確實很舒服，他現在覺得之前一直存在身上的緊繃感泄了不少，看來找個人聊一聊還是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