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紫石街前阿離認嫂

次日晨起，慕若初起得床來，洗漱畢，來到自己房間，見馮少游雖仍未醒，身子卻已回暖過來，坐在妝台前梳妝穿戴整齊，便到外堂吃早飯去了。

直至日上三竿，馮少游才醒轉過來，初醒時，一臉迷茫，不知身在何處，慕若初走進房中，見他醒了，冷冷道「醒了怎麼還賴著不起？快些起來回家去吧。」

馮少游這才反應過來，定是昨夜凍昏過去，被她撫回家中照料了。

看到自己身上蓋著厚厚兩層衾被，還蓋著破損的白狐斗篷，心中不由一暖，卻見她仍是一臉疏離，心中又是一涼，懊悔道「少游魯莽，辜負了你待我之誼，且請你原諒我這一回，少游發誓，若再對若初不軌，便叫我不得好死！」

慕若初心中漸軟，只蹙眉不語，正在這時，忽聽門外王婆敲門喚道「武大娘子，有件衣服針腳不好，勞煩娘子幫忙改改。」

潘金蓮隔門應道「乾娘先請回，奴稍後便去。」說罷慌忙去到慕若初屋內，緊張道「初兒，這可如何是好？」

慕若初凝神片刻，道「姐姐莫怕，我去幫你打發了他。」隨即看著馮少游道「那西門慶可是你的朋友？」

馮少游道「素日偶爾來往，不過是有些利益往來的酒肉朋友。」

慕若初道「你今日幫我這一回，我便原諒你了。」

馮少游眼眸一亮，急切道「若初只管說，我無不依從便是。」隨即起身稍作整理后，便與慕若初一同去了王婆茶坊。

走到鋪中，王婆見是他二人前來，臉色登時一變，詞鈍意虛道「小娘子，怎的是你來了，武家娘子呢？」

慕若初冷笑一聲，道「金蓮姐托我給西門慶帶句話，乾娘快帶我們去見他吧！」

王婆訕笑道「娘子說笑了，西門大官人怎麼會在我這裡。」

慕若初拿眼盯著她，冷冷道「乾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婆子被她盯得直發怵，又見她身邊跟著馮大官人，也是陽谷縣響噹噹的人物，她自是不敢得罪，只得帶路將二人領進內屋。

西門慶見得來人，也是一愣，隨即拱手笑道「馮兄，你二人因何會來此處？莫不成了好事，來請王乾娘說媒？」

馮少游正色道「西門兄休污了若初清譽，她是個清白的女子。」

慕若初毫不在意，淡淡一笑，徑直走到桌前坐下，說道「隨你怎麼說，我不在意，我來是要勸你一句話。」

西門慶笑的戲謔，道「哦？娘子請講。」馮少游見他輕浮，上前一步站在慕若初身邊。

慕若初直視他道「我勸你今後莫要再來招惹金蓮姐，武二哥不日就要回來，事情傳揚出去，依他的脾氣，定輕饒不了你。」

西門慶哈哈大笑，道「娘子太小瞧了我，我西門慶豈會怕他？」

慕若初淡淡道「你自然怕他，倘若鬧將起來，告你個通姦之罪，不知要損失多少銀子周旋，況且武都頭這些年在外頭也結識了許多江湖好漢，若來一兩個幫手，說不定還要鬧出人命，西門兄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冒如此大險。」

西門慶心中方寸已亂，強裝鎮定道「娘子慣會嚇我。」

慕若初挑眉道「武都頭的脾氣想必你有所耳聞，當年便是誤以為打殺了人命，才逃亡在外，倘若他聽到些風吹草動，會做何理論，西門兄心中自然清楚。」

西門慶眉頭微微一蹙，沉吟不語，馮少游道「西門兄權當看在兄弟面上，依了若初的話吧。」

馮少游在陽谷縣也算得上頗有地位，西門慶自然不願得罪，見對方給了台階，如何不下？當即笑道「既然馮兄這般說，在下依了娘子便是。」

慕若初起身道「那婆子的嘴嚴不嚴實，只看西門兄的本事了。」隨即對馮少游道「你回家去吧。」說罷轉身朝外走去。

西門慶喚道「娘子這就走了？何不留下吃杯酒水？」

慕若初停下腳步，回頭斜眼看著西門慶，笑道「我勸你莫要存不該存的心思，不然會死的很慘。」說罷轉身走了。

馮少游望著門口愣了半晌，與西門慶客套幾句，便離開了。

慕若初回到武大家中，潘金蓮慌忙拉著她問道「怎麼樣了？」

慕若初笑道「打發了，今後他不會再來了，也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又寬慰她許多話，方才穩下心神。遂又說道「昨日毀了狐裘斗篷，需得再買一件禦寒，姐姐不穿外頭做的衣服，便與我同去，買些布料如何？」潘金蓮再三推脫，見推脫不過，便跟著去了。

兩人直逛了半日，潘金蓮買了幾匹艷色綢緞布料，其中一匹朱紅綢緞，說是要做兩套襖裙，一人一套，過年時穿。

慕若初買了幾身成衣，又給兩人各買了一件大紅猩猩氈鑲銀鼠毛斗篷，兩人披在身上，站在一處，真似那畫中走出來的人物，引得行人頻頻側目，慕若初早已習慣，不覺得怎樣，只把潘金蓮羞臊的不知如何自處，慕若初見她害羞，便雇了輛馬車，裝了布匹衣物，兩人上得車內，朝紫石街去了。

回到紫石街，下得馬車，卻見一個執劍少年站在門前，左顧右盼，似在等人。

那少年生的高高大大，一身深藍衣衫，銀白貂鼠斗篷，一頭黑髮整整齊齊束在頭頂，立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眉毛很濃，一雙大眼睛明亮有神，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面頰看來硬朗、堅定，卻仍留有一絲稚嫩，瞧著不過十七八歲。

少年眼睛掃到慕若初，目光登時定住，眼中透著不敢置信，漸漸轉為驚喜，大步奔到她面前，激動道「嫂嫂！你叫阿離找的好苦！」

慕若初一臉錯愕道「嫂嫂？誰是你嫂嫂？小兄弟認錯人了吧？」

少年震驚不已，急握住慕若初手臂道「嫂嫂，你為何不認阿離？」

慕若初蹙眉掙扎道「放開我！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嫂嫂。」

少年鬆開手，焦急道「怎會認錯？你是我哥哥南宮玉之妻，名喚秦鳶，山東濟南人士，你這身衣服，還是當日逃走時穿的，腰間這塊雕鳶玉佩也是因你名中帶個『鳶』字，哥哥特意為你定做的。」

慕若初低頭瞧著一身衣服，正是自己醒來后便穿在身上的那件，不禁盯著腰間玉佩發怔，難道自己真是穿越到了這個名喚秦鳶的女子身上？

潘金蓮輕輕道「妹子，這少年不似撒謊，也許你真是他嫂嫂。」隨即對少年道「這位小兄弟，我這妹子受傷失了記憶，從前的事已記不得了。」

少年驚愕萬分，問道「嫂嫂，我哥哥南宮玉，你也記不得了么？」

慕若初忙道「我雖然失了記憶，但卻記得自己叫慕若初，不叫什麼秦鳶，你休要誆騙我！」

少年急的眼睛通紅，眼看就要流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吼道「我南宮離若有半句虛言，天誅地滅！」

慕若初見他這般模樣，已信了六分，登時慌的不知所措，罵了句「神經病。」拉著潘金蓮就要走，見那少年起身跟過來，高聲呵道「我不認得你，也不是你的嫂嫂，你再來糾纏，我就告你個騷擾民女！」說罷急忙進得家中，關上院門。

回到屋內，潘金蓮不解道「妹子怎的這般激動？我瞧那少年不似說謊。」

慕若初懊惱道「正是因為他不似說謊，我才害怕！平白的來了個小叔子，就是說我還有個不知長什麼模樣的丈夫？這如何使得！」正說著，武大回來了。進得屋內，放下炊餅擔子，問道「門外那人是誰？怎麼站在咱家門口不走？」

潘金蓮看了慕若初一眼，道「他說是初兒妹子的小叔子，初兒不肯認...」

慕若初道「武大哥不必理會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站在外頭不走。」武大不再多問，吃過飯後休息片刻，又挑了擔兒出去了。

這一下午，慕若初也不曾出門，只坐在樓上寫文稿，時不時偷偷探窗望去，見那人依然筆直的立在門外，似雕像一般，不由心煩意亂，整個下午，竟一個字也沒寫出來。

到了晚間，央著潘金蓮偷偷看了，說門外已沒人，這才放下心來，熬夜寫好文稿，一夜無話。

次日早起，慕若初吃過早飯，披上大紅猩猩氈斗篷，便要去龍笙茶樓。才一出院門，就看見昨日那少年依舊站在門外，見她出來，笑著喚道「嫂嫂！」又見她眼下烏黑，沒精打采，蹙眉道「嫂嫂昨夜沒睡好么？」

慕若初惱怒道「拜你所賜！我連夜寫文，直到丑時三刻方才睡下！」說著關上門，疾步走了。

那少年緊緊跟了幾步，被她吼道「別跟著我！」便黯然停下，依舊站在那裡。

慕若初來到龍笙茶樓，梅龍笙見她一臉晦氣，問了緣故，見她不肯說，只得作罷。

她不願回家，尋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陽光曬著後背，不一會兒便困倦起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恍惚中，彷彿有人將厚厚的斗篷蓋在她身上，暖意襲來，懶醒又入夢。

不知睡了多久，方才悠悠轉醒，起身抻了抻發麻的手臂，這才瞧見面前坐著馮少游與西門慶兩人，蹙眉問道「你們倆怎麼在這兒？」

馮少游見她醒了，笑道「我與西門兄本是來邀梅兄吃酒的，卻見你睡在這裡，恐你受了寒，便披了斗篷與你。」

慕若初這才發現，自己的斗篷外面，還披著一件新的白狐裘斗篷，和之前那件幾乎一模一樣。

馮少游接著道「我命人從別的鋪子里拿得這件裘衣，本打算今日給你送去，不想卻在這裡碰見。」

慕若初拿起茶壺自斟了一盞茶，端起茶杯只顧慢慢喝茶，並不搭話。馮少游見她沒有拒絕，心中甚覺歡喜，又見她怏怏不樂，遂問道「怎麼了？」

慕若初搖搖頭，並不答話，只擺弄著茶杯發獃。

西門慶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她擺弄茶杯的手，不由得看痴了，那雙小手盈白柔嫩，左手背上長著一顆芝麻大小的紅痣，更襯的膚白如羊脂玉，兩根手指隨意撥動茶杯，直撩撥的他心頭髮癢。

慕若初發現他正直辣辣的盯著自己的手，頓覺厭惡，將茶杯一摔，起身對馮少游道「我先走了，改日再聚。」

馮少游見她要走，忙道「若初等等。」說著忙摘下腰間荷包，向內取出兩片梅花香餅兒，揭開一個銅鏨螭龍紋手爐，將香餅兒扔進去焚上，仍蓋好，遞與她道「外頭寒冷，捧了這手爐再走吧。」

慕若初接過手爐，淡淡梅香入鼻，沖他笑道「多謝。」便揚長而去。

西門慶坐在一旁看著，心中頗感驚訝，馮少游素日雖是個慣會風流的，卻不曾見他對哪個娘子十分上心，不過取樂一場便丟開手，怎的在這丫頭面前竟百般討好？

回到紫石街，那少年仍站在門前，遠遠見她歸來，便堆了一臉笑意。

慕若初見他看自己的眼神這般親熱，想必從前與這嫂嫂感情頗深吧！嘆息一聲，徑自走到門口，也不理他，自敲了門，待得門開，抬腳便往裡走。

呼聽得「撲通」一聲，少年跪在地上，高聲道「嫂嫂！你當真不肯認阿離么？」

慕若初忙轉過身，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半晌，遂懊惱道「你快起來！」那少年卻堅持不肯起。

潘金蓮上前一步，道「小兄弟快起來，叫旁人看了笑話，有什麼話，到家裡慢慢說吧！」

少年看著慕若初，眼神似是詢問，慕若初一臉無奈，只得說道「進來吧！」